1
醒來時，他們說我的傷口已經痊癒了，接下來要走刑法程序，才能定罪。
真是讓人慾哭無淚。
不知道為何要給我定罪，我只是防衛過當。我已經解釋過無數次，因為防衛，也因為守護愛情，我失去了一生的好朋友。
前幾天經歷了這些年罕見的抑鬱，不知道原因以及去向，或許抑鬱一直在我身旁，最近才顯現出來，我與秋子在一起的時候，抑鬱才會減輕。
獨處的時候這感覺就像海潮一樣洶洶而來，綿延不絕，如同漫漫的水草纏繞腳踝，讓我無法掙脫，幾天來幾乎無任何食慾，只是不停地喝水。我認為水可以讓身體和靈魂都清澈和清醒。
我發覺萬事無味，坐立不安。然後就任由這樣的感覺牽引著自己。無法使用通訊設備，想依靠那些發過的微博回顧當時的甜蜜時光，我，周深，還有秋子。
但是我總是在回憶裡打開我的微博，夏寧的隨行筆記。
都是幸福的記錄，像是刻下來的幸福時光。
“I could die for it.”那是三個多月之前我跟周深第一次親密接觸後發的微博。當時秋子就睡在隔壁的房間，她也許是聽見了我們的聲音。
不過現在想起來只能用一句話概括，人生的第一次淺嘗，已經到了絕唱的程度，以後的每時每刻都無法更幸福，只能懷念。沒想到一念成讖，真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2
律師每天都會來看我，我不斷地回憶，回憶自己發過的微博，尋找我們三個在一起時候的記憶。
“前日我幫你整理書架，你看看吧，但是電子設備你還是不能看。”
把所有書信、卡片或者是書籤什麼的東西都找出來，慢慢回憶凝聚在它們身上的典故，我們喜歡收集不同的筆記本，每個本都用不到三分之一就扔掉了，好像半途而廢的人生。
喜歡摩挲著看著寫過的字句，慢慢融化的時光詮釋了某特定時期的喜怒哀樂，它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待在我們的桌子上，和風景融合在一起，不再突兀，就好像經過了一道彩虹但是不會懷疑彩虹為什麼會在這。
我常常在想如果再選擇一次，一定會讓自己任性一點，堅持一點，果斷離開秋子。畢竟之前的生活我們都太乖了，委屈了自己，同樣影響了別人。
推翻之前所有的妥協，做自己，不會像後來的我和秋子，想法幾乎是同步的，思想就融合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圓形，終點也是起點。
3
這些法語筆記的內容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再看其實沒有意義了，只能無數次地勾起我的傷心往事，讓我無數次地想到死，可是幸福的可能又有多少自我決定的成分。
我讓它們靜靜地躺在角落裡，就像秋天瀰漫的陽光刻意地拍著我們的肩膀，向日葵孤獨的生長成沒有顏色的草。
我和秋子都是法語系的研一學生，一邊找工作一邊上課，對於語言系的大學生來說時間充裕。
我是本校的學生，秋子從外省的大學考來這所全國矚目的外國語學校，抱著將來當外交官的鴻鵠之志，在社交網絡盛行的年代每天都會刷微博瞭解國際大事，看附近的人都發了什麼，看學校的一些奇聞妙事和勤工儉學的信息。
秋子很勤奮，在我看來她一直都與愛情隔絕，她成功地隔絕出一種讓人望塵莫及的學霸的生活。我也享受這種跟學霸在一起俯瞰世人的感覺，儘管很多社會關係網強悍的學生對我們嗤之以鼻。
還好我們兩個人同一個宿舍，這種剛開始不冷不熱的舍友關係很容易就演變成親人。彼此之間沒有秘密，包括感情方面。
其實我和秋子都沒有談過戀愛，對於公元2014年的研究生來說，其實也不算稀奇，校園裡成雙入對的大概50%，單身的50%，誰也不比誰好多少，可是總是有人喜歡炫耀。
對此秋子喜歡說她最同意的理論就是“秀恩愛，散得快”。我們都是短髮，齊耳，喜歡穿白襯衫，也喜歡兩個人拍照片。說到拍照我和秋子就是這樣認識周深的。我平靜地對律師說，我能感受到自己流露幸福的目光。
“我們是微博上認識的。”我說。
“他怎麼發現的你們？”
“他用附近的人的功能看到了我們，他的工作室就在我們校園附近，其實是個很簡陋的工作室，裡面是紅紅的光，我覺得很懷舊。”
“你認為是什麼吸引了他？”
“他說是我和秋子極致乾淨的氣質，但是毫無疑問他最愛的是我。”
“如果只是因為相貌，這樣的約見是非常危險的。”律師不止一次地推著眼鏡對我說，我對他很不滿意，不知道為什麼會安排這樣的律師給我，不止一次地重複問題，永遠在我最想回憶的地方打斷我。我想下一次就爆發，絕不容忍。
我不再看他，自顧自地開始回憶著。
周深後來約我，要給我和秋子拍照，說我們身上有一種不被打擾的單純。我們就這樣歡愉地赴約。
他是個乾淨又幽默的人，不算帥氣，但是總有一種青春的不安，像是隨時會與未來失約，讓我們欲罷不能的新鮮感。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沒有絲毫汗味。
拍照的時候他說：“你們看過法國電影《兩生花》嗎，你們和電影唯一不同的就是你們兩個相遇了，兩個很相似的人，可以在外人面前互相取代的人。”
他還說“你們不要做文藝青年”，如我們老一輩所知，文藝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就是“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周深又舉了很多“愛文藝讓生活更美好”的反例。
懇切地提出希望，希望那些靠文字為生的人，管傻逼直接叫傻逼，不要籠統地叫文藝青年。
我們頓時為之傾倒。直到後來我才發現他也是聽別人說過的。
4
我是知道秋子對周深的感情，周深寫的微博她都會評論，有幾次她發給他的私信我都看到了。只是視而不見，現在恨自己為什麼當時不制止，這樣也就不會釀成今天的痛苦了。還是那句話，我們都太乖了吧。
我同情她的感情，像是一棵植物躲在背陰的部分，濃濃散發出綠色的光芒。一旦被拱上臺面就會矢口否認，小地方的女子，總是極端害羞但有著強大的自尊心。任憑情感在狹窄的心房成長，最後無法逃脫瑰麗傷感的命運。
記憶中我們三個走在校園裡，被同校的學生們，那些奇異驕傲的面孔打量著，他們總是帶著像流水線生產的統一的表情打量我們，有些冷淡，有些機警，目光雖然清淺但是也看清了一切，不像我們三個一樣單純而直接。但是目光分明在嘲笑我們的短見和盲目。
因為和秋子一起久了我也意識到自己的改變，無論是欣慰的還是覺得遺憾的。我越來越聽不到自己心裡的聲音，總覺得和大多數人在一起就是正確的。
我害怕一個人去做一件事情，我害怕沒有標尺沒有度量沒有比較，我害怕我不知道的評價，我害怕有一天我變成以前我所失望的樣子。
害怕徹底進入社會之前患罕見的抑鬱，像所有之前我自己認為的那些loser一樣，沒有走上人生巔峰，就在中途跌落深淵。
在那之前人生中的一些選擇我並不覺得是明智的，我也不覺得遺憾，至少我用我的時間見證了生命的又一種可能性，而那些不敢面對的情緒和性格中陰暗的東西我也沒有勇氣去正視。
從來沒有人知道最後一刻何時來臨。那些沒有在一起的愛情，沒有承認的錯誤，沒有發芽的陰謀，都溶解在片尾黑色的謊言裡面了。
5
“你和周深是什麼時候確定的關係？”律師問。
他終於問我這個問題了，也是我最想回答的。
當時他帶我去看個攝影展，我沒有叫秋子，她應該很不開心。但是沒有辦法，愛情面前人人都需要空間。
而且周深的微博全程發了我和他在攝影展上的自拍，他說他想隔絕秋子，不想三個人的關係太曖昧尷尬，我們都是比較傳統的人，秋子該有自己的生活。
“後來他送你回到宿舍的？”
“是的，記憶中，摩托車飛馳著，時而匯入喧囂的車流，時而又回到公路，把兩旁的高樓和植物拉成一團團模糊的線條背景拋在身後越來越遠的地方。世界暗淡下來，只剩摩托車的嗚嗚聲。後來我就困了，把臉貼在周深的背上，臉頰觸到他微凸的脊椎骨節。很瘦的背，我就繼續睡去了。”
在那次之後我和秋子的關係就更僵化了，她總是自己悶在房間裡不發一言，少有的課也不去上了。系裡的輔導員也讓我轉達發退學令的消息。每次約會閨蜜都要跟去，無意看到她發的消息我從此疏遠她。
她的微博有一天發了一條：
“最近做什麼事情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我不知道是哪裡錯了，但是我並不著急。以前本來是個很急的人，現在卻也喜歡慢慢來了，太多的時間總是讓人在胡思亂想當中改變。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時間裡我們又會變成什麼樣呢？會變成我們失望的樣子吧，我不想看到那個向著深淵慢慢滑行的你以及我自己。”
我知道當時秋子很傷心，她寫下那句我們都喜歡的話：“Je suis passé pour être présent dans ton futur.（我此刻謝幕，是為參演你的未來。）”
6
“周深，還是沒來看我嗎？”我問陪護的醫生。
“沒有。”
“他怕我連累他，他還那麼年輕，如果可以刪除記憶他一定會刪除這段我們三個人開始時無比美好，但是又不知如何結束的故事。”
醫生繼續凝視著我，我能感受到他沒有溫度的目光，他見識了太多生老病死，但是現在的他依然可以溫暖我，因為我太孤單了。
“我的孩子怎麼樣了，即使以後我和周深不能在一起，我依然想生下他，當做愛情的紀念。”
“你沒有懷孕。”
“怎麼可能……明明是三個月了，當時的小腹都是凸起的，你不要因為怕我難過而不告訴我實情，沒了，我也有勇氣接受。”
“你真的沒有懷孕，你現在就在例假期間，情緒不要太激動。”
她說完就離開了。
“如果現在能有通訊工具，我好想更新自己的微博。‘Je suis passé pour être présent dans ton futur.’這句話是為了周深而寫，也是寫給秋子的。我希望他離開是因為想參演我的未來。他會回來的，一定。”
7
一個陽光格外刺眼的早晨，律師和醫生一同進來，像陽光般強勢地穿透一切，走到我的身邊，停了一會。
“你不是夏寧，你是秋子。
我們這段時間都是直接叫出你的編號而不是名字，就是為了喚起你的記憶。
你們愛上了同一個人，夏寧與周深再一起後，不再跟你一起學習，也不再在日常生活中陪伴你，對你來說兩個都是你依賴的人，你假期不再回家是因為你的父母已經收到了你的退學令，你後來沒有再上課，只是一味地等著夏寧和你一起出去。
你一直在逃避。在你為你們三個安排的相識一週年派對上，你的精神徹底崩潰，因為夏寧宣佈要和周深結婚，因為她已經懷孕。
你藉故拉掉電閘，支開周深。然後開始和夏寧廝打，夏寧本身患有輕度抑鬱，精神記憶崩潰，行為不受控制。被你施暴致死，但是她同樣將你推到玻璃桌上，你的頭部受創，意識混亂。
從你習慣性地窺探夏寧的微博的時候你已經漸漸地進入一種你想要的夢境，你的夢做得太久了，夏寧的抑鬱也投射到你身上，你把伸長了手臂都無法觸碰到的華麗情節都移植到了自己心裡，想象是美好的。你該醒了。”
你永遠無法參演別人的未來。（作品名：《雙生夢記》,作者：崔書馨。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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