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是我國傳統小說中的一個重要類型,源遠流長而又歷久彌新。
風起於青萍之末。追根溯源,司馬遷《世紀》中的遊俠、刺客列傳當乃源頭活水,而後經魏晉南北朝的志怪小說的想象與架空,再經唐傳奇、宋元話本、明清白話等在形式和語言的進化和沉澱,終於成型,清末石玉昆的《三俠五義》被公認為長篇武俠小說的開山之作。
而江山代有才人出,民國時期的武俠小說更是風行一時,還珠樓主、宮白羽、鄭證因、王度廬等武俠小說大家各領風騷,將其推向了一個新的頂點。再隨後,就是金古梁溫為代表的新派武俠小說的崛起與濫觴,流風餘韻波及甚廣,至今今日網絡上的各類東方玄幻小說等都可謂是這一題材的變異與發展。
在這些汗牛充棟的武俠小說中,有一部看起來不起眼書和圖的隔代珠聯璧合,從某種意義上說界定了傳統武俠小說的精神風骨,蝕刻了傳統武俠小說的精神密碼,那就是明代王世貞鉤沉稽古而編纂的短篇武俠小說集錦式的《劍俠傳》,以及清代畫家任熊特意據此創作並由當時著名雕刻家蔡照初刻版的《三十三劍客圖》,這部天作之合的圖書之中,其對後來的武俠小說和武俠電影都有著深刻的影響。
王世貞與《劍俠傳》
王世貞出生於官宦世家,以才學名世,在官場上儘管跌跌撞撞,但這其實幾乎是明朝官員的宿命,而王世貞最後累官至南京刑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也算是一個很好的結局了。
博聞強記的王世貞場景獨領當時文壇風騷二十餘年,據說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也是因為他的推崇而得以出版並傳之於世。他一生著述頗豐,在文史以及戲劇研究和書法上都有著令人稱道的成績。還有一點估計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是,他業餘戲筆編撰的《仙俠傳》卻出乎意料地在小說史上具有獨特的地位,儘管此書在流傳中託名唐人段成式所著,而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指出此書是明人偽作,民國學著餘嘉錫在《四庫提要辨證》考定編輯者為王世貞的這一說法是最主流的說法,而王世貞親自編纂成書的《弇州山人四部稿》中有一篇《〈劍俠傳〉小序》當也可佐證這一說法。
這部書的輯錄了三十三個劍客的故事。從內容來看,大多都是源於唐宋傳奇中的故事,一個人一個故事,篇什很短,情結都是單向的,遠沒有後來你的長篇武俠小說那樣波瀾壯闊跌宕起伏,但這些短短的篇章中的主旨也很簡單明瞭,那就是除暴安良、快意恩仇。從王世貞的個人經歷來看,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他的父親王忬被奸相嚴嵩父子所害,這對他的打擊可想而知,度過了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時光。在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他父親的好友戚繼光來弔唁王世貞的父親時,王世貞因此而結識了戚繼光。王世貞在此期間寫有《戚將軍贈寶劍歌》一詩:
曾向滄流剸怒鯨,酒闌分手贈書生。
芙蓉澀盡魚鱗老,總為人間事轉平。
從這首詩可以看出,王世貞此時的心境悲憤、無奈又絕望,父仇難報成為他心中始終無法排遣的苦痛,於是“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塊壘”而編撰這樣的《仙俠傳》來寄託自己內心深處不便言說的痛苦是既有可能的。而在《〈劍俠傳〉小序》一文中他也寫道:
餘家所蓄雜說劍客甚夥,間有慨於衷,薈撮成卷,時一一展之,以攄揄其鬱。
意思就是我家裡所藏的關於劍客的書有很多,有感與此,將這些編輯在一起,經常翻閱,以此來紓解心中的鬱悶的苦楚之情。餘嘉錫在考證時也說“因思古之劍俠,聞人訴其不平,必將投袂而起,操方寸之刃,直入權相之臥內,斬其首以去,則天下之人心當為之大快。”這就是王世貞編這本書的出發點,以書中的故事來隱晦地表達自己那種渴望報仇的心情 。
這部書中的許多故事都是文言短篇武俠小說的經典,比如《聶隱娘》《紅線》《崑崙奴》等故事等,經常被後人所提及。
任熊與《三十三劍客圖》
任熊是清代著名的畫家,他出生於一個貧寒的家庭,十幾歲的時候父親便去世了,於是便就像當時的底層畫師的從學之路一樣,以學習畫人像作為今後謀生餬口的手段。他在繪畫上極有天賦,觸類旁通,幾乎在所有的題材方面無一不擅長,一生中大部分時間在蘇州、上海以賣畫為生。
而從當時他所處時代的現實情況來看,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運動戰亂紛起,作為生活在底層中的民間畫家,他對晚清朝政腐敗民不聊生的局面有著深刻的瞭解。在這樣的時局面前,任熊沒有選擇隱逸逃避的態度,而是以自己的畫筆將自己心中的那種怒其不爭的情緒展露在自己的畫中,表現出一種保持憤怒的抗爭態度,從他的自畫像中就可以看出他的態度,這幅作品中任熊將自己畫成了一幅綠林好漢的模樣,袒露右肩,金剛怒目,充滿著陽剛和不屈的精氣神。畫中題有他自作一首《十二調》的長詞:
莽乾坤,眼前何物?翻笑側身長系,覺甚事,紛紛攀倚?此則談何容易!試說豪華,金、張、許、史,到如今能幾?還可惜,鏡換青蛾,塵掩白頭,一樣奔馳無計。更誤人,可憐青史,一字何曾輕記!公子憑虛,先生希有,總難為知己。算少年,原非是想,聊寫古來陳例。誰是愚蒙?誰為賢哲?我已全無意。但恍然一瞬,茫茫渺無涯矣!
從他的個人性格和藝術特色來看,任熊“性耿介,好奇,有節概,不可一世”,使他的人物畫創作風格保持著一種與現實緊張的張力,他的風格延續了陳洪綬的人物畫的特點,他所創作《三十三劍客圖》就是一個典型,而這組畫作與當時的現實聯繫在一起來看,更有著一種深刻的寓意,從某種意義上說更是體現了“俠之大者”的情懷和胸襟。這些作品線條幹淨利落,造型古樸,略帶誇張和變形,注重對人物內心的刻畫,將一個個劍俠的神采活靈活現展現在人們面前,這樣的畫面給人一種幾分孤獨幾分悲壯的豪氣,從而稱為清代版畫史上最後一座高峰(全圖附後)。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任熊在創作這組畫作時,他的內心深處的感受是超越王世貞在編撰《劍俠傳》一書時的那種帶有一種個人恩怨情仇的情緒,而是將這種快意而仇的劍俠精神上升到家國情懷的層面。從而對這本書主旨的拓展和深化起到了很好的畫龍點睛的作用,這點才是這組圖片最重要的價值屬性,寄託著對國家沉淪生民塗炭的現實一種無聲的悲憤之情。
這一圖一書的結合,對現代武俠文化有著深刻的影響。金庸先生一生之中創作的唯一的一部短篇武俠小說《越女劍》就肇始與此,本來金庸先生計劃創作三十三篇短篇武俠小說對此致敬,但寫完了《越女劍》之後,金庸先生就感覺到力有不逮,第二部《虯髯客》就難以為之了,於是只好採用平鋪直敘的方式,將後續的故事白話翻譯了一遍以志之。而這三十三個故事中所講述的快意江湖的故事,可謂是武俠小說所蘊含的人文價值內核的精神原鄉,直至今日還常常被人們提起。
三十三劍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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