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1978:芯片設計源起

酒,

凡人喝是要醉的。

仙人喝是會造世的。


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張旭三杯草聖傳,揮毫落紙如雲煙。最早的集成電路設計師也是一個酒鬼,一個愛豎中指的酒鬼,一個不給酒喝就不作報告的酒鬼——Robert Widlar。


1963年,在集成電路“被”發明5年後,喝的醉醺醺的Widlar跑到一家硅谷公司,然後指著人家的鼻子說你們的電路設計都他X的是Bullshit。這種行為可以稱為太歲頭上動土,因為這家公司的老闆之一發明瞭正真意義的集成電路,他名字叫Bob Noyce。只可惜Noyce活得沒有Jack Kilby久,沒等到諾貝爾獎砸下來的那一天。自然,那公司就是Noyce等八位叛出師門——晶體管發明者Shockley後的創立的Fairchild仙童半導體,史稱Traitorous Eight(仙童八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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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童八“叛徒”(Traitorous Eight),背叛Shockley創立仙童半導體


然後,仙童僱了Widlar幫他們設計模擬電路。(聽上去像受虐狂?)

接下來,Widlar說:

要有運算放大器,於是有了μA702,

要有帶隙基準,於是有了LM113,

要有功率放大輸出,於是有了μA709,

要有線性穩壓器(LDO),於是有了LM100。

(那些μA是不是很眼熟,對,就是模擬電路學基礎裡面裡μA741的祖宗。μA系列的運放統治了人類集成電路模擬芯片20年。)


硅谷的半導體人都很討厭這個自以為是的酒鬼,但是又不得不佩服那個天才。佩服到國家半導體(National Semiconductor, Wildar後面幾年的僱主,幾年前被TI收購)的廣告用的是Widlar的標誌性的中指來蔑視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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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圖片會令某些讀者感到不適)


然後,Widlar說,我要退休了,在33歲的時候。坊間有短文寫了模擬電路的九重境界,境界最高的是住在太平洋的小島上釣魚,然後偶爾瞥一眼人間的芸芸電路,這就是Widlar退休後的生活。當然,他還是偶爾會入世一下,比如在1981年的時候,一不小心創立了Linear Technology(凌特,前兩年被ADI收購了)。


1991年Widlar死於因長期酗酒引發的心臟病,55歲,酒鬼的命。


Widlar波西米亞式的美式英雄主義擁有很多迷弟。1969年,一個剛從Arizona畢業的小Ph.D抱著對Widlar的無限憧憬,加入仙童半導體。


只可惜那時候,Widlar已經離開了仙童,走的時候還不忘指著公司大VP Gordon Moore(對,就是摩爾定律的那個摩爾)鼻子說:傻X都是會做數字電路(原話:Every idiot can count from zero to one)。因為Moore認為仙童應該把戰略著重於數字電路發展。很快,Noyce和Moore也離開了仙童,去開創他們的大英帝國(intel),這自然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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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 沒有了主心骨的仙童已經風雨飄搖,遭遇大蕭條。這一年,那個迷弟遇見了附近一個學校的一位教授,那位教授說他們缺一位教電路的老師教電路基礎理論,其實是他自己不想上了就找了個接盤俠上。恰好那個迷弟剛有了兒子,不如歸去地換一份安穩的差事。


那間學校叫做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UC Berkeley),那位教授叫Donald Pederson。IEEE固態電路協會(就是ISSCC/JSSC的那個Solid State Circuit的固態電路)的最高榮譽稱為為IEEE Donald Pederson獎,每年在ISSCC上由IEEE主席授予,用於紀念芯片設計的開山鼻祖——Donald Pede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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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提一下迷弟,他最終繼承了Widlar的衣缽,開創了模擬電路的黃金時代。他和他學生們發明了這個世界上的已有的大部分模擬電路/數模混合集成電路,包括行雲流水的放大器、開關電容濾波器、採樣電路、和逐次比較型/流水線型/Delta-Sgima型/Time-interleaved型的ADC。更重要的,他寫了模擬電路設計領域的當之無愧的”聖經“——Analysis and Design Analog Integrated Circuits ,已經出了五版。(雖然他的學生輩有一位寫了一本類似”聖經故事“的教科書,好像流傳更廣,因為更容易懂,但聖經地位不容挑戰)。

他是Paul Gray,曾任UC Berkeley的副校長,美國的兩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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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Pederson,整個固態電路願奉他為開山一哥,並不在於他的電路設計能力,而源於他願意給一門從來沒有開過的課打分。


1969年,在仙童混的並不怎麼開心的Ron Rohrer打算去UC Berkeley上上課,做個副業散散心。原來上這課的老師去當系主任了,就隨他便愛咋上咋上。在這門課上,他佈置了一個史無前例的作業,寫一個電路模擬器,支持直流/交流/時序分析,支持各種半導體器件,然後邀請Don Pederson做評委,決定給誰A。Pederson最滿意的學生叫做Larry Nagel,他把他的課程設計起名為Circuit Analysis of Nonlinear Circuits, Excluding Radiation,簡寫為CANCER。常說,起名字的藝術是缺啥補啥,所以這幫書呆子要補cancer麼?(cancer中文翻譯為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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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Pederson收了這個學生做博士,進一步優化CANCER。當然,優化的第一步就是起一個好聽的名字,CANCER很快被改名為Simulation Program with Integrated Circuit Emphasis,簡寫為SPICE。SPICE作為一篇論文,當時也沒啥很好歸宿,只在1973年中了一篇Midwest Circuits Theory的會議論文(現在這會叫做MWSCAS,也是小編學術灌水的起點,現在看來突然爆有成就感。)


然而,學術圈的”了了“並沒有阻礙SPICE的光芒萬丈。直到今天,SPICE仍然在影響著每一片芯片。所有的EDA廠商都提供基於SPICE的仿真器,Cadence有PSPICE和Spectre,Synopsys有HSPICE,國產華大九天有ALPS(Accurate Large-capacity Parallel Spice,市面上唯一支持GPU並行的集成電路仿真器),還有上文提到的凌特仍然在提供免費版的LTSPICE供電路愛好者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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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算廣告** 我國EDA廠商華大九天於2018年發佈的ALPS-GT仿真器

成為了第一個跑在GPU上的SPICE,性能超越了HSPICE和Spectre


SPICE是整個晶體管級設計的中流砥柱,也是集成電路的EDA學科的奠基石。如今的電路設計師們對SPICE的依賴,已經讓我們無法想象,在沒有SPICE的歲月裡,Widlar們是靠怎樣的智慧在一片Wafer硅片上搞出一個完整的運算放大器的了。

為什麼SPICE會成功?我覺得有兩個答案:

1)開源、開源、開源。(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2)作為一個仿真器,SPICE令電路設計“平民”化了。在SPICE之前,只有Widlar這樣的天才才能設計優美的電路;但有了SPICE之後,庸才的可以通過一種新生的動物——SPICE Monkey(泛指那些搞不懂電路原理但是仍能通過仿真瞎撞出電路的解)來設計高性能的電路。


順便提一句,那些模擬電路大佬不要再歧視SPICE Monkey們了,如今風聲水起的人工智能強化學習/AlphaZero用的就是這潑猴,SPICE又能跑GPU了,分分鐘能搶你們的飯碗。


1971年11月15日,離開仙童兩年後的Noyce和Moore搞了一個大新聞——Intel發佈了人類第一顆微處理器芯片,代號4004,因為它是一顆4位的處理器芯片。不到一年,Intel又發佈了8008,第一顆8位處理器。這兩顆芯片另一個劃時代的意義在於使用MOS管做的,4004/8008的成功也宣告了基於雙極型晶體管的TTL邏輯門在大規模集成電路中下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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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l 8008的芯片版圖與封裝


當年,Intel更成功的戰場是存儲器芯片,特別是DRAM。因此8008採用的寄存器部分的電路(包括各類Register和PC-就是instruction register)都採用了自家的DRAM設計。這些東西也是從版圖照片(上圖右上部分)上看上去唯一接近現代超大規模集成電路(Very Large Scale Integrated Circuits)的部分。


也是從這時起,整個硅谷才意識到Intel的老闆6年前的的一篇灌水文《Cramming more components onto integrated circuits》開始有點那麼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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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理工學院的Carver Mead教授就第一個站出來,舉薦把上面那篇水文的結論命名為“Moore‘s Law”,就是現在每個芯片人耳熟能詳的摩爾定律。然後,intel就請他當了好久好久的consultant。聽上去像不像那種武俠小說裡推 (gui) 派 (tian) 武林盟主的場面?


4004和8008雖然具有里程碑式意義,但是缺點也是明顯的——他們都是人徒手畫出了的。他們使用的晶體管數量都只在兩三千個左右,人力終是有限。那麼,問題來了——按照摩爾定律,芯片設計怎樣向兩三萬、二三十萬,兩三百萬、兩三億…個晶體管邁進?


解決這個問題的人,在70年代初本來是打算離開硬件這個坑,去當碼農的。


不是因為她平庸,而是太卓越。27歲的時候,她就公認是計算機體系結構的天才,發明了最最基礎的CPU提速方法——亂序動態調度(Out-of-order Dynamic Scheduling)架構,在集成電路微處理器芯片還沒出現前,大家還沒搞清楚啥是馮諾依曼架構的時候,就在IBM就造出了人類第一臺超標量(Superscalar)計算機。


有個小錯誤,年少成名的時候,她應該是他。後來,他變性為了她。

因為變性手術,IBM開除了這位女裝大佬,就像英國人無法忍受圖靈是個同性戀一樣,不管你貢獻再優秀。受此打擊,變性後的她打算隱姓埋名,相忘於江湖。在一本自己愛看的小說裡找了自己喜歡的女主的名字按在自己頭上,這樣一個嶄新的Lynn Conway誕生了,至於本名現在已經被滅跡得差不多了,不可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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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韻猶存的Lynn Conway,攝於2000年


長江後浪推前浪,Conway突然發現4004誕生後,TTL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她一個不懂的MOSFET的體系結構工程師恐怕是要下崗了。於是她放棄仙童體系架構師的優缺,去了施樂(Xerox,就是那個打印機公司)寫軟件,簡直就是歸隱藏經閣的掃地僧。


巧的是,那個定下Moore定律盛名的Mead教授找上了施樂,要寫一個軟件來完成多器件環境下的佈線。


暌違數年後,Conway在1978年完成他人生的第二個大成就——提出了全新的數字電路/超大規模集成電路設計方法,可以簡單描述為兩個層面:

(1)佈局採用長得一樣高的數字標準單元庫,用棒圖(stick diagram)符號化,然後抽象出門級模型

(2)走線基於特徵尺寸lamda的佈線網格(grid),算法簡潔且能跟隨摩爾定律縮減


1963—1978:芯片設計源起


上述兩條被認為是超大規模集成電路方法學的起點。原來是一坨漿糊的數字電路設計流程,被很快地分割成抽象層的邏輯表達,和物理層的版圖實現,即我們所常用的RTL前端和版圖後端。今天,數字電路仍然遵循了這樣的分工模式。


這看上去的一小步,卻是芯片史上最大的一步!

有了方法學,才逐步形成了綜合/自動佈局佈線等EDA工具鏈;

有了方法學,電路設計和工藝製造的接口才完全明確,促生了一種全新的流片模式——MPW,不同的設計/同一種工藝的小批量打樣(DARPA基於該成果打造了MOSIS,專注於MPW設計流程);

有了方法學,和MPW,才有現在的Fabless IC Design House+Foundry的主流芯片模式。


大繁至簡,或許可以歸納Lynn Conway的方法學。


後記

其實1963-1978還發生了很多事,比如一顆DRAM,無源濾波器,ISSCC的第一次召開等等……畢竟那是一個開宗立派的年代,但是我還是最喜歡這個五個故事,代表了芯片設計中模擬/數字/數模混合/EDA的起源。在這特殊的年節,華騰祝大家節日愉快。如果有可能,可以慢慢思考那些故事給你科研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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