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愈與療愈!封城前後,與“疫”同行

大學畢業後,我就來到高校從事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內容之一就是接待各種因心理困擾前來求助的來訪者,有高校學生,也有社會上遭受心靈創傷的普通市民。

一直以為,自己算是心理危機干預的中一員 " 老兵 "。2008 年應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的邀請參與汶川災後心理援助,2011 年赴雲南盈江、青海玉樹做過一線心理援助志願者工作。

可是,突發其來的新型冠狀肺炎病毒疫情,沒有給我們任何的準備,就這樣迅速把我們捲入其中,疫區的人不用說,疫區之外的人也是人人自危。

災難來了,我們誰也躲不過,它改變我們的生活,會刷新你的認知,我們能做的就是學會思考,學會從災難事件中找到正向積極的意義。

記得前幾天,武漢市中心醫院護士長唐莎發了一條朋友圈:

" 哪有什麼白衣天使,不過是一群孩子換了一身衣服,學著前輩的樣子,治病救人,和死神搶人罷了 ......"

一條普通的朋友圈,卻令無數人淚目。廖廖數語,看似平淡,卻能溫暖人間。

每一個人的內心,死亡恐懼都會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然而,在災難面前,希望和勇氣比任何其它事情更加縈繞在心。

和往年一樣,春節前到處洋溢著祥和與喜慶的氛圍。

很多人和我一樣,對這個春節充滿了期待。忙碌了一年,期待可以在春節期間,走親訪友,彌補已欠缺的親情。

對我來說,這種感覺更為強烈。我前兩年作為高級訪問學者在美國過的春節,我來自農村,春節寄託了普通中國人最為深沉的感情。回家過年,也是最一種心靈的寄託和最有鄉愁的感觸儀式。

春節,是全家聚會的時刻。在外的遊子們無論多忙都要返回家鄉。在外打拼了一年,要返回家鄉和親人們團聚了。

這時也是成親辦酒席的最佳時機。

我姐早就和我約好,農曆 27 日(1 月 20 日)小外甥結婚辦酒席,希望我們能回去。

在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故鄉,流水江南,煙籠人家,儘管早已物是人非。回是一定要回去的,只為與親人團聚。

路途遙遠,長途奔波,考慮到春節前高速公路上車多路堵,我想買火車票回去。

1 月 20 日,因為要回老家,起了個早,習慣性地翻看朋友圈,朋友圈零星在傳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

但當時報道說,這個並不會人傳人。。

另一篇公眾號轉載了病毒學專家管軼的觀點:" 如果在短期內,病例成幾何級的增加,今天 10 個,明天增加 100 個,這就是典型地由人傳人引發的爆發。"

這個觀點,有一定的科學性,我信。

我內心開始有一些猶豫,家一定是要回的,是坐高鐵還是自己開車的問題。

因我也無法判定具體的情況,大多數信息來源於自媒體,各種說法的都有。有些自媒體為了流量,販賣焦慮。

但當時並沒有找到權威的新聞報道,我特意到網上查找疫區中心武漢的《湖北日報》,這一天也沒有有關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報到。

在面對未來不確定時會產生焦慮,這也是人類面臨險境時保護自我的本能反應。大家和我們一樣,都會想從權威媒體瞭解事態的發展,因為權威媒體有助於降低恐慌。

於是,我求助於醫生朋友,我發信息問:" 這次新冠病毒嚴重嗎?我原計劃坐高鐵回家,如果不行,我就改變行程。" 朋友迅速回復:" 還是儘量減少外出,關鍵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

我相信醫生的專業判斷。於是,我驅車回家以慶賀外甥結婚的名義回家團聚。

伴隨鄉村的炊煙,我們一家驅車回到了故鄉。因臨近新年,家家戶戶都很喜慶,村莊顯得。因前兩年在美國,有些親人兩年沒見,格外親切。誰會想到,幾天後,寧靜的鄉村也會變成硝煙的戰場。

大家庭 20 來口人都到了,唯有在武漢工作的大外甥沒有回來。

我打電話給他,他說現在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情況不明,我還是不回來,留在武漢,應該是最安全的。他語氣輕鬆,但態度堅定。

我是看著這個外甥長大的,他從小懂事,學習也好,他在中國地質大學畢業後,就留在武漢創業,幾年沒見,還是有點想念。

他了解我。他說:" 現在我呆在武漢應該是最安全的,如果我回來,自己不安全,家人也會有潛在風險 "。這句話是溫暖的,我也就不再堅持。

現在想起來,如果他當時從武漢回來參加聚會,那將會是怎樣的遺憾?此時的我,深深地感動外甥的理性與擔當,感動他對自己及家人的愛。

我真切地感受到網上廣為流傳的段子 " 現在終於到了躺在家裡也在為國家作貢獻。" 這句話所傳遞的份量。

每一個成年人,應該明白自己的責任,保護自己也要愛護家人。災難來臨,愛的含義被延展。

曾經被稱為 " 垮了一代 " 的 90 後,如今穿上白大褂,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守護著醫者的信仰,奮戰在疾病災難的第一線。

就像同樣是身為 90 後的趙玉婷。

她是山東省中醫院醫護者,為了能夠支援武漢,她切斷了自己的後路。

大災大難面前,普通人注重人與人之間溫情,還有美好的瞬間;醫護人員用自己的言行,踐行了醫生的最莊重承諾。

此時,鄉村路旁的樹木開始萌發新芽,這讓我看到希望。

我在朋友圈寫下,人和樹一樣,總要經歷過黑暗,即使你不願意。經歷黑暗,才會有新的嫩綠,我們會在災難和挫折面前會突然停下腳步,是源於內心深處對生命的渴望,春天總會如期到來。

1 月 24 日,除夕前一天,武漢宣佈 " 封城 "。大家突然意識事態的嚴重性,儘管已經進入閤家團圓的時刻,沒有什麼事也不會隨意亂跑,但因為 " 封城 " 這一非同尋常的舉措,激活了所有人生存的慾望。

大家拼命刷微信翻朋友圈,真假消息泥石俱下,一時感受到危機四伏。我相信,所有人在這個時候都是命運的共同體,我們都把目光關注武漢,關心疫情的發展。

突然,一封醫生的請戰書火了,寫這封信的,是人民醫院的女醫生張旃副教授。

17 年前,她曾參加非典抗擊,而今,在武漢疫情爆發後,她主動請纓,申請長駐留觀室,繼續奮鬥在為民奉獻的第一線。

在請戰書的第一段,她寫道:" 此事我沒有告知明昌。個人覺得不需要告訴,本來處處都是戰場!"

儘管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心理上卻不怎麼害怕的。或許是因為曾經經歷過非典,也可能自己是一位心理老師,懂得自我心理調適。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次新冠病毒疫情將來也會帶給我們珍貴的價值,提升心理上面對突如其來應對危機的能力。

事實上,每個人在其一生中不可避免會遇到應激或是挫折,一旦能正向地看待這次疫情所帶給我們的經歷,我們在內心就會增加掌控感。

封城之後,我們被自然地隔離了。

許多朋友告訴我,他們拿著手機不斷刷屏。這個我能理解,因疫情把我們隔離後,正常的生活秩序就會被打斷,心理上的信心和希望感這一自然傾向就被阻斷了,還是一種基本的傾向,也是格式塔心理。

我也正處於這樣的心理狀態,說 " 恐慌 " 可能有點過了,但焦慮還是有一些。當然,焦慮只是在表層之下持續低吟,這是一種無意識邊緣上陰暗沉鬱和令人不安的存在。我在進行自我分析,到底焦慮什麼?這種焦慮源於幾方面吧:一是真假難辨的媒體信息,二是疫情的不確性發展的方向,三是呆在家裡有力無處使信息過度閱讀,四是身體處於靜止狀態而大腦卻一刻也沒有停歇下來。

為此,我們會過度閱讀與疫情相關的信息,以此拼湊出想要的信息,便自己處於一種場景之中,這是一種讓自我完整的心理體驗,這會在心理上會有掌控感。盡得我們心理仍是逃避的,但我們心理仍有深層次的聯結感。

接下來幾天,疫情信息所帶來的恐慌似乎也迅速的充斥於全身每一個細胞,滲透在我們的一言一行,一呼一吸之間。

儘管當時疫情離我很遠,但因為網絡的原因,疫情似乎在向我蔓延,並迅速滲透進大腦。想休息,但沒法完全安靜下來;想寫一些東西,頭腦又缺乏清晰的思路。

這種狀態,趕也趕不走。我知道,儘管我們的身體是隔離的,但我們的心理上已經被傳染了。我們每人的心理都感染了 " 疫情 " 所帶來的焦慮。

作為一個心理老師,面對這樣的焦慮,這是一種最深的體驗,我沒有想到要讓它停止,而是要讓接納它。接納因疫情帶來的任何情緒,這是對自己最好的愛。

正月初一(1 月 25 日),我發信息給教育廳的汪立夏副廳長,一是向他拜年,致於新年的問候;二是希望和他討論分享一下因為疫情帶來的心理感受。因為他曾是我的領導,也是江西省心理健康教育的倡導者與推動者,對心理學頗有研究,並建立了 " 智慧人生 " 群,每週一期線上採用智慧眾籌的形式,分享智慧,探討人生,堅持了三年,並出版了一本《一期一慧》文集。

他立即回應,這是一個好話題。希望我牽頭作為主持人來參與討論。於是,我迅速定下了 " 我們共同戰’疫‘ " 的分享主題。現在想來,汪廳長之所以會迅速肯定,他心裡裝的不僅是他自己,還有全省上千萬學生。而且在特殊情境下,人與人之間相互的支持,可以提供一種特殊的照顧感,這是人類有力的、根本性動機。

大家從不同角度進行分享,圍繞當前疫情進行分析,一石激起千層浪," 封城 " 對於某些特殊人群可能意味著創傷,這些創傷是潛在的,在面對這個一個話題時,我們所體驗到的心理創傷才會被激發,分享出來,既是自我的療愈,也是在治癒他人。

胡燕老師一直從事危機干預工作,她對貧困生及心理高危的學生有獨特的見解,她說:" 那些家庭極度貧困的學生,因為這一波疫情,他們原本的寒假打工計劃,還有家庭成員賺錢機會暫時可能都被阻止了,這些學生回校之後也需要針對性經濟幫助 "。這也是一個新的視角,啟發了我們如何有效幫助因為疫情影響的人們。

在災難和國家行動面前,我們沒有一個人是孤島。面對這場戰疫,需要我們每個人的參與,我們都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戰場,共同面對這一場疫情。

1 月 25 日,農曆正月初一,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最高領導人在特殊時期、特殊節點,主持召開一次特殊的政治局常委會會議,向外界表明疫情防控在 " 非常時期 " 需要 " 非常之舉 ",防疫從此前一個地方的局部性問題已上升至全局性高度,防疫上升到了國家行動!

我在我們單位的工作群裡發信息,在這特殊時刻,我們可以做點什麼?從心理角度來說," 封城 " 會激發早年創傷的感受活現在當下,使人體驗到嚴重的絕望、被拋棄感、激發抑鬱和焦慮情緒。

從封城到現在,我每天呆在家裡,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關注疫情的發展的。

我這樣試探性地問同事,一方面出於對同事的尊重,因為春節假期,並不想因此影響同事們休假;另一方面也沒有條理清晰的工作思路。

同事李娜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她說,她已應邀加入北師大組建的心理援助團隊,她說:"27 日北師大心理支持熱線和網絡輔導服務正式開通,在疫情期間每日 6 點到 24 點為全國民眾提供專業心理支持服務,旨在引導民眾以積極心態應對疫情 "。教育部發出通知要求各省級教育部門根據本地疫情發展狀況和心理諮詢隊伍的實際情況,積極推廣北京師範大學做法。

來不及更多猶豫,我立刻和同事們商量,緊急成立 " 心理援助團隊 ",搭建 " 華東交大網絡支持和互助平臺 ",在疫情期間提供專業的心理支持服務。這既是響應國家號召,同時也是用心為同學們提供服務的契機。

我們心理援助團隊得到其他八位同事的支持,我們輪流排班,通過微信號 " 問問舒老師 " 提供心理支持,一對一回復,並在 24 小時以內收集整理關注度較高的問題,以微信推文的形式推出。

同事胡燕老師在給每一位班級心理委員寫了一封,讓師生了解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診斷標準等基本健康知識,建立相信科學的信念,知道如何更好地利用宅家的時間來成長自己、感受親情、高質量的聊天,知道如何應對焦慮和恐懼。

她說:" 我寫到最後,我自己都要哭了。外面春光正好,而許多像我一樣的學生都只能呆在家裡 "。

看到她在群裡發的這句話時,一下擊中了我,淚水脫眶而出。

截至 1 月 25 日 24 時,全國累計報告確診病例 1975 例,現有重症病例 324 例。累計死亡病例 56 例,累計治癒出院病例 49 例。現有疑似病例 2684 例。

疫情來勢兇猛,青少年會失去往昔的快樂和安全感,父母焦慮的情緒也會傳染給他們,如何給人們提供有力的支持?

在微博裡,看到有人說:如果 2020 年可以重啟,那該有多好。

可這終究是實現不了的期望,隨著春運 500 多萬人離開武漢,這個冬天,疫情蔓延全國。

因冠狀病毒所引發的負面情緒,我們每個人處理應激和挫折的能力是不同的,我們要特別關注一些特殊的群體,本來心理素質較差的人,因為他們的心理彈性較差,心理調適能力較弱。

因我校同時是江西省高校心理素質拓展及實訓中心及江西省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教育輔導中心掛靠單位,我潛意識覺得我們有一種使命,在這個時候要發揮專業優勢,為焦慮的人們提供一份支持。我迅速請示省委宣傳部相關領導,得到讚許後,請同事高旭招募了 40 名具有專業資質的心理學志願者,請同事孫長玉負責運營 24 小時網絡心理服務平臺。拉開了理性、科學、專業、細緻的心理援助的序幕 ……

我作為一線志願者,去過不同的災區做過心理安撫工作。我深知在這場抗擊心理援助的行動中,我們所有人既要同心同德,眾志成城,匯聚正能量;又要遵循科學專業、理性有序的原則;我們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要力所能及地幫助和關愛身邊的人。

與此同時,中國心理學會、中國科學院心理研究所抗擊疫情心理援助安心行動也開始了,我有也應邀加入加入志願者培訓管理隊伍中,並負責起草了疫情心理援助志願者培訓計劃及相關安排。因為我曾經作為一線志願者,我瞭解災後心理援助工作,所撰寫的心理援助培訓計劃也得到了中科院心理所的好評。

一時間,全國各大心理諮詢機構,包括科研院所都行動起來,紛紛成立網絡心理援助熱線。有同行向我表示憂慮,現在不同的組織都在做心理援助工作,會不會太過混亂?這種擔心有一定的道理。我說:混亂是一種特殊的秩序,但星星之火,一定可以燎原。因為再小的力量,匯聚到一起,便是大愛。愛,治癒災難最好的良藥。

我相信,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沒有一個冬天不可逾越。2 月已經到來,春天就在眼前。

這次疫情很快就會過去,疫情過後,我要武漢看櫻花,要好好陪家人和孩子,我要對自己好一些 …… 這場疫情是一種危機,危機既是危險也是機會,為此,我們從這次疫情中獲得巨大且難忘的心理體驗和成長。

這是我希望看到的。

(舒曼,心理學博士,教授,華東交通大學心理素質教育研究院院長,江西省中小學(幼)專業委員會理事長、中國心理學會青年工作委員會委員,應中科院心理所邀請參與 2008 年汶川、2011 年參與玉樹、盈江心理援助工作。目前在省委宣傳部的指導下負責江西省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輔導中心 24 小時免費網絡心理輔導熱線,同時任中國心理學會 " 抗擊疫情‘安心’計劃 " 宣傳組副組長。)

【來源:江南都市報·ZAKER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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