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八豔”之董小宛:感情中最可怕的事,叫一廂情願

文 | 滿喜喜 · 主播 | 北辰

康熙三十二年,揚州小秦淮河畔,一個老頭子被人攙扶著走進竹亭,撐著柺杖,坐望綠水東流,忽然從河中,走出一個少女,步步生蓮,一身青紗搖曳。

老頭子嘿嘿一笑,羞怯地說:“姑娘漂亮,頗像一位故人。”

少女坐到老頭身邊,從手絹裡摸出一顆糖,送進老頭沒牙的嘴裡:“我等了你40年,你終於要來陪我了。”

老頭含著糖,含糊道:“你走之後,我又愛上許多人,風流不斷,你是佳人,何必掛念我這浪人。”

少女垂眸,神色哀傷,出口卻又是安慰:“就算我一廂情願,與你不相干的。”

一陣香風拂過,少女隨之而散,老頭喃喃自語:“人生苦長,大限將至,一想到黃泉有你,便也不怕了。”

“秦淮八艳”之董小宛:感情中最可怕的事,叫一厢情愿

當夜,冒家大宅一片哭聲,83歲的冒老爺癱在床上,拉著大少爺的手,斷斷續續說了半宿遺言,在離新年差半刻的時候,才徹底嚥了氣。

親眷們湊過來,七嘴八舌,想知道老爺最後到底說了啥。

大少爺小小的眼睛,裝滿大大的疑惑:

“老頭子翻來覆去就唸叨了一件事,他說董小宛其實沒死,她是當河神去了,而他馬上就要去見她了。

一個小妾抹了把眼淚,莫名其妙地問:“誰是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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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啟四年,蘇州城“董家繡莊”,一聲啼哭響起,董老爺握緊妻子的手,穩婆撇嘴抱來了一個女嬰。她是這家的第一個孩子,本該是個男丁,才好繼承家業。

但董老爺並不在意,他與妻子白氏情投意合,為表恩愛,給女兒起名“董白”,小字青蓮,盼她出落成一個清雅高潔的閨閣小姐。

造化弄人,若干年後, 董白既不清雅高潔,也不再是閨閣小姐,甚至連這名字都丟了。

13歲剛過,寵愛她的父親就暴病去世,留下妻女無依無靠,白夫人不願住在舊宅,睹物思人,難免傷神,所以選了臨河的僻靜處,另起了一座水明樓,與世隔絕,不理人間熱鬧。

至於繡莊的經營運作,則是一應交給了信任的管家料理。

兩載時光倏忽而過,戰亂如野火般蔓延,董白豆蔻年華,蘇州城朝不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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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消息再閉塞,白夫人也知道該逃難去了,於是帶著女兒來到繡莊,準備收攏錢財,向南遷居。

一向憨厚的老管家,依然和藹,他不緊不慢地說:“繡莊連年虧損,幸虧有老奴籌措打點,才能勉強維持至今,早已沒有餘錢了,反倒欠了不少銀子。”

白夫人心頭一涼,明白是管家侵吞了家產,眾人沉默不語,她又問了一句:“你不怕我去報官嗎?”

管家笑著,話裡話外,分明是在威脅:“世道亂了,朝廷自顧不暇,您二位孤兒寡母,少走夜路,小心火燭。

急火攻心,白夫人只覺喉頭一腥,幾乎要栽死地上,女兒董白扶住她,惡狠狠地瞪了那管家一眼。

夥計們半推半搡的將她倆轟出去,眼看對方絕情,白夫人終於不顧顏面,哀求道:“看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給我們一份活命錢吧。”

管家不再笑了,不耐煩地揮手,沉重的木門轟然關閉,從此,將董白與安穩人生分隔開來。

往後餘生,她將顛沛流離,逐愛而活,至死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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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繡莊之後,白夫人悔恨交加,她本就不是堅強的女子,從此一病不起,為了給母親看病,為了還莫須有的債,董白花光了僅剩的積蓄,散盡家僕,又賣掉了小樓。

可這仍舊支撐不久,董白又聽人說,蘇州就要變成戰場了,韃子兇猛,殺人不眨眼,何況是這一對尚有姿色的母女,不知該怎樣在亂軍中保存。

事不宜遲,董白低三下四地去尋父母的故交借路費,可是想走的早就走了,不想走的自然也不願意拿錢打水漂。

人走茶涼,繡莊沒了,她們能拿什麼還錢?

董白第一次懂得, 這世上最薄的不是紙,不是紗,而是人情。

能比人情更薄的,是貧賤者的尊嚴,都不用戳,只需嫌棄的一瞥,就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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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尋常的黃昏,母親躺在床上,痛得手腳冰涼,董白沒錢買藥,蹲在爐灶邊,燒著一本《論語》,煮半鍋野菜。

她餓得有些發昏,滿腦子除了母親教的琴棋書畫,就是昔日無憂無慮的場景。

她想不通自己怎麼就活成這幅樣子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要害她們,明明她們沒害過人,與世無爭,明明她才15歲,卻要面對這樣的人生,為什麼?

一束暖的光,照亮董白的眼睛,她看見從夕陽之中,飄過來兩座畫舫,彩旗飄飄,散發著酒肉脂粉的香氣。

董白知道那是什麼船,它們從秦淮河駛出,載著名妓和名士,遊山玩水,揮霍財富和人生。

15歲的少女回頭看了眼母親,發瘋一樣衝了出去,追著畫舫大叫:“我可以畫可以唱可以舞,你們給我錢,帶我走吧!要我做什麼都行,只要給我錢!”

一座畫舫停了下來,一個英氣逼人的女子挑窗看她,董白忍住眼淚,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向她講述自己身處絕境,毫無生路。

女子淡淡道:“如果你一開始甩掉母親,帶著餘錢跑路,也不至於如此悽慘。”

董白梗著脖子說:“我畢竟是人,做不出禽獸之事。”

女子盯著董白看了兩眼,誇了一句:“是個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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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再次開動,客房多了董白和白夫人的床位,白夫人當然知道女兒這是要做什麼,賣身入青樓,賣笑謀生路。

可她又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呢,唯有握緊女兒的手,默默流淚。

平順時,總相信人定勝天,猶有變數,艱難時才明白,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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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她去南京的女子,名叫柳如是,也不過19歲的年紀,便已是金陵花魁,豔壓群芳。

董白做了賣藝的清倌人,改名董小宛,憑著才情和琴技,慢慢從混一口飽飯,到擁簇眾多,一呼百應。

小丫頭漸漸長大,容貌愈加秀麗,惹人憐愛,沒過幾年,坊間就有人稱讚她的姿色,雖不及陳圓圓,但也不輸柳如是、顧媚。

欠債自然是還清了,母親續命的藥錢也不成問題,她鬆下一口氣,以為日子就要慢慢好起來了,殊不知真正的劫難才剛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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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董小宛風頭正盛,常有豪客花大價錢,帶她遊山玩水,就像當年她遇到的柳如是一行人。

有一個叫冒闢疆的,是個有志青年,科舉考不中,但很會拈花惹草。當時正對陳圓圓死纏爛打,好不容易陳圓圓動了心,冒闢疆家裡卻出了岔子,不得不趕回揚州救場。

等他回來,陳圓圓又已被強擄到京城了,憑冒闢疆的能力,別說拯救美人,連屁都不敢多放一個。

陰差陽錯,竹籃打水一場空。

於是這位冒公子就總徘徊在秦淮河畔,憂鬱憑欄,徹夜爛醉,流連於美人之間,放縱自己,不思進取。

在這種狀態下,他再次參加了鄉試,不出意料的無功而返。

酒席上,忽然有人提到,最近有一個才女的名頭,響得不得了,都快蓋過柳如是了。

冒闢疆喝得開心,張口便問:“是誰啊,讓我去會會她!”

有人笑了:“你不認識董小宛?”

冒闢疆像嗅到肉味的黃鼠狼,豎起耳朵,把那名字記在了心裡。

之後大半個月,冒闢疆沒事就往董小宛的住處竄,偏又竄得不巧,幾次三番瞧不到美人,總看到她那個病懨懨的老孃坐在樓頂曬太陽,難免心浮氣躁。

人們開始傳言,冒闢疆移情別戀,愛上了董小宛。

董小宛也納悶,她跟客人出了幾趟遠門,啥也沒幹,怎麼就俘獲了著名浪子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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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秋夜,董小宛赴宴歸來,收到消息的冒闢疆策馬而來,如願以償,見到了那個活在別人口中,“溫婉秀麗,端莊得體”的女子。

她醉意闌珊,伏在桌上,見冒闢疆來了,搖搖晃晃站起來施禮,沒說兩句話就捂著嘴笑,臉蛋肉乎乎的,幾乎紅透,幾縷頭髮散在額上,配上彎月似的眼睛,越發像個不經事的小孩子。

冒闢疆嘆口氣,他果然還是喜歡那種成熟小姐姐,於是起身告辭。

董小宛湊上來要送他,腿一軟,正好撲進他懷裡,冒闢疆溫香軟玉抱滿懷,一低頭,迎上那丫頭閃亮亮的注視。

糟糕,是心動。

冒公子試圖移開眼睛,但他做不到,四目相對,董小宛被看得羞了,下意識埋頭,又埋進他胸口。

太曖昧了,冒闢疆心跳如雷,董小宛越抱越緊,直到丫頭送醒酒湯過來,冒闢疆才趁機把董小宛扶回矮榻,匆匆告辭。

第二天,董小宛發了一場高燒,閉門謝客,再開張時,第一個邀請的客人便是冒闢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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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董小宛相處越久,冒闢疆越搞不懂這個姑娘。

她對他好得過分了,每次見他都精心打扮,為了他拒絕相好的熟客,還挖空心思,四處找菜譜,給他做好吃的。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好,總歸要圖點什麼吧,可給她錢她也不要,想發生點什麼,她又懵懂著不肯。

這是冒闢疆的邏輯,可董小宛不是,她只是單純地喜歡上了。

之前的男女關係,全都是一筆筆生意,到冒闢疆這裡,卻是一場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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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後,許是醉了的緣故,她想著他的臉睡不著,隔天就去打聽他是什麼人,誇他的說他胸懷天下,罵他的說他沉迷酒色。

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不如找來仔細瞧瞧吧。

可是越瞧越有趣,瞧多了還上癮,這可怎麼辦呀?

董小宛痴纏這吊兒郎當的男人幾日,咬了咬牙,去找柳如是,她已經迷上了愛情的滋味,得求個解法。

“你有多喜歡他?”

“什麼都願意為他做。”

“他有什麼好?”

“他就是好,哪裡都好。”

“對答如流,我看你是著魔了。”柳如是斜倚著緞枕,挑眉道:

“事到如今,我才懂得多愛幾場的好處,被傷過騙過輕賤過,只要痛徹心扉一次,便不會再輕易把自己交託出去。”

“我勸你還是先讓自己靜一靜,來年肝腸寸斷,別怪我沒叫你提防。”

“他如何待我,自有他的道理。”董小宛繡花的手一滯,金針刺進紅色的花蕊:“他是我喜歡的第一個男人,該是不錯,但願不錯。”

愛情不來的時候,彷彿並不存在,當它到來的時候,一切狂熱與犧牲,又顯得順理成章。

為愛而生,為愛而死,為愛起死回生,然而再感人的故事,也禁不起被庸俗的筆一寫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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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跟冒闢疆表白之後,冒闢疆就跑了,但她沒有去追,因為白夫人不久後就去世了。

這個心思細膩,身心脆弱的女人,終究沒能等到女兒找到一個好歸宿。

眼前沒了心上人,心裡也失了依靠,董小宛生了一次重病,幾乎死去。

參加完科舉的冒闢疆聽聞此事,火速趕了回來,要說原因,可能只是想最後再見這個單純的姑娘一面,畢竟吃了她那麼多美食,也曾並肩守望過繁星。

可是,奇蹟發生了,古人曾說,相思也可成疾。

董小宛的病,在冒闢疆出現之後,不藥而癒了。

此事一時傳為佳話,董小宛更加確信,她遇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所以才能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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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闢疆依然是拒絕,他只把董小宛當成一段露水情緣,沒想過以後,也沒想過負責。

所以沒過多停留,他就偷偷乘船,想要返回老家。

然後董小宛就租了一條小舟跟在了後面,整整27天。

冒闢疆欲哭無淚,他問董小宛:“我對你何其怠慢,何其辜負,你為什麼還要纏著我?”

董小宛一句秒殺:“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你怎樣待我是你的自由。

冒闢疆放了狠話:“我不會娶你,也沒有那麼多錢贖你。

董小宛果斷地說:“不用你贖,我自己處理。”然後花了全部積蓄,又找柳如是借了一筆錢,順順利利脫離了青樓。

冒闢疆退無可退,整個秦淮河都在看這出“逼婚”大戲,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一個破釜沉舟,什麼都不要,只求呆在他身邊的女子。

何況她還是秦淮八豔,無數男人的夢中情人。

冒闢疆準備了嫁娶之禮,在一個明月輝煌的夜晚,把董小宛領上了轎子。

他心中隱隱的不安,在看到她蓋頭下笑容的同時,消失了。

愛情裡,誰先願意犧牲自我,誰就一敗塗地,輸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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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入冒家的董小宛,卻管絃,洗鉛華,不再飲酒,迅速從一個名妓,變成了管家好媳婦。

為了討好冒闢疆,滿足他的口腹之慾,她精研食譜,釀製花露,發明了“董肉”“董糖”,至今流傳。

平日裡,她孝敬公婆,與正房友善相處,悉心養育那些不屬於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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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一個府邸,所有人都稱讚她勤勞持家,賢良淑德,她甚至比奴僕做的還要更多。

可她對待自己又是那樣簡陋,不吃葷菜,一小壺茶,泡一碗米飯,加一小碟香豉,就是她的一餐。

南京城破之後,江南再無一片淨土,全家老小一起逃難,冒闢疆總是一手扶著老母,一手牽著正房,並沒有對纖弱的董小宛多加照顧。

而當冒闢疆病倒的時候,卻是董小宛晝夜不歇地看護,用體溫給他溫暖,無微不至地看顧他,為他清潔身體,熬煮中藥,毫無怨言。

300天的瘧疾,60天的胃病,100天的疽毒,董小宛的溫柔,三次把冒闢疆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冒闢疆也不知道靠在董小宛懷裡,安眠了多少個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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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肉長的,冒闢疆的心中充滿了感恩,想著痊癒之後,一定要善待董小宛,補償她這幾年兵荒馬亂吃下的苦。

可是沒有這一天了,全家重返老宅的第二天,董小宛的身體垮掉了。

她本就遺傳了母親的脆弱,亂世中又殫精竭慮照顧了冒闢疆三次,徹底耗盡了元氣,冒闢疆遍求名醫,得到都只是嘆息。

那天他去朋友家求了一棵人參,想著給她吊碗湯喝,剛到門口,聽見裡面的哭聲,就曉得那姑娘已經走了。

這件事他心裡早有預備,本不該太傷心,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挪了兩步,又跑起來,跌跌撞撞,撞進她房間裡,伏在她床邊,嚎啕大哭。

你再多等一等,我就回來了。

我知道我天生花心、浪蕩,不知好歹,可我能怎麼辦呢?

我喜歡你,卻做不到惜你如命,我不能全心全意對你,你也知道我是這樣的人。

我永遠不可能,像你對我好那樣對你。

我甚至覺得,我承擔不起你對我的好。

我清醒地知道這一點啊,所以當初就決定不禍害你了,但你非要嫁我。

你本來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為什麼要為我這種人犧牲。

我想不通,我想問問你,可是你不在了。

你如果還活著,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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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回憶道:“董小娘走後,我爹好像發了一陣子瘋,後來就又正常了。”

那陣子他整個人都傻了,像是在夢遊,誰也不認,到處翻翻找找。

“後來才知道,他是在找董小娘。”

等他清醒過來,說了這樣一句話:“餘一生清福,九年佔盡,九年折盡矣。”

原來這緣分只有九年,在外人看來,已像是一生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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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冒闢疆又開始了我行我素,拈花惹草的恣意生活。

董小宛就像他生命中一個不重要的片段,被隱藏在了《影梅庵憶語》。

康熙三十二年,董小宛去世四十多年後,冒闢疆即將壽終正寢。

他沒來由地想起,當年兩人初識,有一次賞月對飲,那姑娘醉醺醺的,指著不遠處,說那裡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到。

冒闢疆知道那是一片花樹,隨口答道:“天亮之後,會很好看的。”

姑娘扭過臉,笑嘻嘻問,那天什麼時候會亮,要等多久啊。

冒闢疆也被晚風吹醉了,指著天說,那不重要,我們還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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