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挖眼剖心配藥的陰謀論,為何傳人甚多?


洋人挖眼剖心配藥的陰謀論,為何傳人甚多?

天津望海樓教堂


新聞界前輩、《科技日報》原總編輯、南開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院長劉亞東先生,1月30日在朋友圈轉發了一篇文章《真相本身不造成恐慌,真相的缺席》,並加按語曰:

前幾天看到一篇文章,還十萬加,賴人家“西方敵對勢力”泡製新型冠狀病毒,用來毀滅中國人。只能說,寫的人和信的人是白痴,連豬都不如。朋友圈裡要有這種人,麻煩您趕緊把我拉黑,拜託!

劉先生所轉的這篇文章現在不能顯示了。言猶未盡的他昨天在自己的公號發了一篇文章《給武漢肺炎“陰謀論者”進言》

前兩天,我在微信朋友圈說了幾句話,斥責一些網民賴人家“西方敵對勢力”泡製新型冠狀病毒,用來毀滅中華民族。被人轉發後,留言裡有贊有噴。比較集中的反對意見是:為什麼不能質疑?憑什麼說這不是一場基因戰爭?


第一個問題不難回答。科學意義上的質疑,決不是盲目懷疑一切,而要依據客觀事實,遵循自然規律。否則,那不叫質疑,而是瞎猜!第二個問題費點口舌。簡單說:我憑常識和理性斷定,武漢肺炎“陰謀論者”是痴人說夢,無稽之談!

今天是2020年了,大多數人受過九年制義務教育,本應該有起碼科學素養和思辨能力,然而仍然有那麼多人相信武漢肺疫是美帝發動的基因戰爭。甚至有人煞有介事地“論述”美帝參加軍運會,根本不在乎獎牌,成績很差,其目的是暗中在漢釋放病毒。——這種腦洞大開的“陰謀論”之說,傳播甚廣。

這一幕讓我想起了150年前的天津望海樓教案。

兩次鴉片戰爭後,英、法等列強在中國取得諸多特權,其中包括派教士在中國開設教堂,傳播基督教。傳教者做過引進西方先進醫療技術和教育的好事,但必須承認,確實不少傳教士飛揚跋扈,欺凌地方官員,而一些中國的“莠民”入教而求得教堂的庇護,橫行鄉里。許多百姓和地方官對教堂心生憎恨,官員必須聽朝廷的話,往往敢怒不敢言,對洋教士委以虛蛇。百姓則不管這麼多了,與教堂的衝突時有發生。對老百姓這種自發的愛國熱情,許多地方官是抱有同情和暗中支持的態度

同治九年(1870)年4、5月間,天津發生數起兒童失蹤事件。恰好這一年疫病流行,法國天主教仁慈堂收養的中國孤兒,因疫病而亡的事時有發生,屍體被埋在河灘裡。這些死去的孩子下葬前,神職人員用水洗滌其額頭,併合上死者的眼睛。中國百姓一傳十,十傳百,成了洋教士把中國孤兒殺死,挖掉眼睛和心臟用以配藥。

這種說法現代看來荒誕不經,但在當時,符合大多數中國人的醫療保健知識。因為中醫講吃啥補啥,癆病患者咳血,去刑場上用饅頭蘸被處死的犯人鮮血,吃了便可治病。那麼用中國孤兒的眼睛和心臟做藥,肯定對某些病大有靈驗。

6月20日,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人販子武蘭珍被抓,扭送到天津縣衙門。中國清代的官府訊案,第一法寶是嚴刑逼供,三木之下,什麼口供不可得到?武蘭珍招供拐賣兒童實由法國天主堂的王三主使。這下,人民群眾更怒了,洋人挖眼剖心配藥的傳言坐實了呀。知縣劉傑帶著嫌疑犯武蘭珍去望海樓教堂對質,教堂的神甫謝福音矢口否認(當然,人家沒幹過這事)。上萬人圍觀群眾與教堂發生衝突,聞訊而來的法國領事豐大業態度蠻橫,爭執之下向劉傑開槍,打傷了其隨從。這下捅了馬蜂窩,圍觀群眾將豐大業、謝福音等六人打死,放火焚燒了望海樓教堂。憤怒的群眾又衝到海河對岸的仁慈堂,將仁慈堂天主堂燒燬,將堂中的十位修女殺死。

這禍惹大了,法國政府肯定不甘罷休,眼看著“第二次鴉片戰爭”的事將重演。兵部左侍郎、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搞不定這事,清廷便讓大學士、直隸總督、德高望重的曾國藩去天津處理這事。

曾國藩知道這事很不好辦。雖是理學名臣,但曾國藩眼界開闊,對新生事物一點也不保守,他是不相信洋人有挖眼剖心製藥的荒誕事。不管洋人如何態度惡劣,但中國人殺死了人家的外交官和無辜的神甫、修女,燒了教堂,按照哪國的法律也得嚴懲肇事者;可面對恨洋人的洶洶民意,一旦嚴懲“愛國者”,自己的清譽也就完蛋了。

同治九年六月初四(1870年7月2日),曾國藩離開保定總督衙署,前往天津。臨行前給兒子留下一紙遺書曰:

餘自咸豐三年募勇之初,自誓效命疆場,今年老病軀,危難之際,斷不肯吝於一死,以自負其初心。

這真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態度,是真正的不忘初心。到了天津後,經過調查,證實了曾國藩最初的判斷,洋人“挖中國兒童眼睛配藥”的事完全子虛烏有。他在給皇帝和太后的奏摺中如此彙報案情:

此次詳查挖眼剖心一條,竟無確據。外間紛紛言有眼盈壇,亦無其事。蓋殺孩壞屍,採生配藥,野番兇惡之族尚不肯為,英法各國乃著名大邦,豈肯為此殘忍之為?以理決之,必無此事。

天主教,本系勸人為善,聖祖仁皇帝時久經允行。倘戕害民生若是之慘,豈能容於康熙之世?即仁慈堂之設,其初意亦與育嬰堂、養濟院略同,專以收恤窮民為主。每年所費銀兩甚多,彼以仁慈為名反受殘酷之謗,宜洋人之忿忿不平也。至津民之所以積疑生憤者,則亦有故。

接著曾國藩分析了這場暴亂的原因,有中國人和洋人文化的差異,信息的不暢,歷史宿怨,等等。他對朝廷提出了處理方案:

天津風氣剛勁,人多好義。其僅止隨聲附和者,不失為義憤所激,自當一切置之不問。其行兇首要各犯及乘機搶奪之徒,自當捕拿嚴懲,以儆將來。在中國戕官斃命,尚當按名擬抵。況傷害外國多命,幾開邊釁,刁風尤不可長。

朝廷同意了曾國藩的意見,經過與法國政府溝通,教案最終如此處理:處死為首殺人的16人 (馬宏亮、崔福生、馮瘸子等),緩刑4人(原為照抵被殺俄人性命,因俄國領事要求緩辦,遂拖下未執行) ,充軍流放25人,將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被革職充軍,賠償外國人的損失49萬兩白銀 ,由崇厚出使法國道歉。

在當時的條件下,曾國藩爭取到這種結果,避免了戰爭,應當是很不錯的。可是人民群眾和士林清流不原諒他,此前的中興元勳,頓時成為千夫所指的“漢奸”、“賣國賊”。“詬詈之聲大作,賣國賊之徽號竟加於國藩。京師湖南同鄉尤引為鄉人之大恥”,曾國藩本人亦“內疚神明,外慚清議”。今天的教科書仍然將這一處理視為“對內鎮壓,對外妥協”。如果沒這事,曾公還會多活幾年。

民眾喜歡陰謀論,原無足怪。用陰謀論來看待、分析事物,是最省事的,不需要追問事實真相,亦不需邏輯推演。凡持陰謀論,就可以篤信符合自己好惡的結論了。而事實和邏輯是愚民之大敵,若多數民眾講究事實之真相和邏輯之思辨,愚民就很難了。因此,多數時候,持國柄者樂見陰謀論之盛行。

一百五十年前,民智未開,文盲很多,天津的百姓相信洋人剜眼剖心製藥,猶可理解。可到今天,此種論調,依然傳人甚多,不禁讓人憂慮和驚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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