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工業化種植的花卉被視為「過度消費」時,一種拙誠堅定的物種崛起了

當工業化種植的花卉被視為「過度消費」時,一種拙誠堅定的物種崛起了

說起「草」這個詞,你腦海中浮現的想必不是一根孤零零的葉片,而是高低起伏的綠浪。它們實際上是數不清的,就如同對無窮的預演。禾本科 —— 也就是草類 —— 由一萬多個品種組成,它們覆蓋了地球上約 40% 的土地(除格陵蘭島和南極洲以外)。18 世紀時,進入美洲內陸地區的商人和殖民者帶來了法語中形容草地的單詞prairie(源自拉丁詞語pratum),他們用這個詞來命名眼前這片廣袤的土地:這裡沒有樹木,只有光禿禿的天空。而即使是現代社會那些遭到切割、被侷限在一塊四方土地上的郊區草坪,也依然掌控著空間,嘗試呈現廣闊的視野。

來自美國中西部的建築評論家 Donald Hoffmann 形容美洲平原是「自然以一種動人的方式將自由展現在你的眼前」。Frank Lloyd Wright 在 20 世紀早期開創的草原式住宅建築風格就源自那些毫無華飾的水平線:房子建得離地面很近,牆上裝著長排窗戶,由此實現內外相通;平面圖上彰顯著空間的自由流動,幾乎沒有什麼牆壁阻隔。與此同時,丹麥裔建築師 Jens Jensen 在景觀設計中也十分推崇草原學派(Prairie School),他喜歡在花園和公園裡的一些土地上種植當地的野生草種 ——

這些草地就像是一塊畫布,風兒可以在上面留下一些信息,也可以快速地抹掉信息,讓它杳無蹤跡。

就連在滿是灰塵的曼哈頓中心,人們也始終渴望那些早已失落的草地。在這裡,每年有成百上千萬的遊客光臨高線公園(High Line):繪著塗鴉的高架列車軌道上種著類似於紅柳枝稷的植物,那搖曳的頂端顏色暗如紅酒一般;此外,這裡還有形似噴泉的羊茅草,以及體積很大、又直又硬的藍莖草,這種草的根可以長到 12 英尺深的地下。混凝土的接合處也在有意邀請野草的侵入:自然重新佔領了曾經拱手讓給城市的空間。

当工业化种植的花卉被视为「过度消费」时,一种拙诚坚定的物种崛起了

由柏林花藝設計工作室 Mary Lennox 的老闆 Ruby Barber 設計的花藝造型

但高線公園並不是天然形成的 —— 這裡的花園是荷蘭著名景觀設計師 Piet Oudolf 的傑作。公園裡精心設計的蓬亂感之所以會喚起人們的情緒,是因為它其實離北美草原非常遙遠;就在我們讚美它的時候,我們也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什麼。我們的草地,不管是叫作草原、乾草原、稀樹草原或是高原草原,都是生態系統的支柱:草類那深入地下的根部可以將營養輸送到土壤中,使其經受住洪水的沖刷,而它們的莖葉也能作為野生動物的食物。如今,它們正面臨威脅,受到過度放牧以及氣候變化的影響,每年都有數百萬畝的草地被改造成農田。

就像是在回應這些現象一樣,許多花藝設計師讓一直以來作為背景板的草類成為作品中的主角。巴黎花藝師 Miyoko Yasumoto 是歐貝維利耶(Aubervilliers)的花店品牌Une Maison Dans les Arbres的老闆。她在設計時採用了一種富有懷舊情懷的方法,那就是回想小時候在野外的童趣:用她的話來說,那時「我們都是萬物有靈論者,與大地母親相連,也一起試圖成就每一個奇蹟」

。Yasumoto 家的農田位於法國西南部,她從周圍的土地上摘取牛尾草的淡紫色莖幹,長著毛茸茸花穗的狗尾草,還有針芒白得可怕的羽毛草。

這些平凡的草類給花藝師提供了一種新的選擇,Yasumoto 一直將工業化種植的花卉看作是「過度消費時代」的標誌,它們象徵 20 世紀 60 年代的自然力量敗給了唯物主義的「花卉色情」。對於普羅旺斯和巴黎花店品牌 Atelier Prairies的創始人 Morgane Illes 來說,花卉的商業化也形成了一種虛假的等級序列,使得人們把花卉和草 —— 它們在自然中的夥伴 —— 分離開來。她說,草的價值恰恰就在於它「不奢華」,任何人都可以享有這種平和而又不屈的物種。

当工业化种植的花卉被视为「过度消费」时,一种拙诚坚定的物种崛起了

Ruby Barber 摒棄使用傳統花卉的做法,圖片來自網絡

撇開草地不談,草本身依然能夠證明時間的線性流逝,這一理念在 Silka Rittson-Thomas 的作品中十分常見。Rittson-Thomas 是梅菲爾TukTuk花藝工作室的老闆,她使用的草主要是從自己在科茨沃爾德(Cotswolds)的花園裡摘來的。它們描摹著四季的痕跡:春天的時候嬌嫩無比,夏天的時候鬱鬱蔥蔥,到了秋天則開始幹黃枯萎。

這些植物的身體裡還隱藏著移動的記憶—— 畢竟草是絕不可能完全靜止不動的。「即使是再微弱的風也會拂動它們的葉梢,或是讓它們的尾巴搖晃起來。」倫敦東南部花店品牌JamJar Flowers的主理人 Melissa Richardson 如是說。她有時會專注於某一種草:可能是「會在午後的光線中變成金色」的大針茅,也有可能是一種「我都不怎麼知道名字,從柵籬裡剪下來」的草。

Yasumoto 會從日本的花道中取經,日本花道認為草和花一樣重要。

和 Yasumoto 一樣,倫敦花藝師 Alex Nutting 也拒絕將花草分三六九。在位於謝珀德-布什(Shepherd’s Bush)的花店Aesme裡,她和自己的姐妹 Jess Lister 將從花園裡修剪下來的裝飾草類(包括圓滾滾的馬勃菌,毛茸茸、看起來像羽毛圍巾一樣好摸的潘帕斯草)和其他幾種草編織在一起,比如彎曲著、有些泛紅的藍綠色鴨茅,以及在水溝裡叢生、柔軟光滑的絨毛草。如果是在初夏,她們會將這些草和花園裡種植的玫瑰搭配在一起,確保它們平分秋色,然後再用這個組合來緩和大麗花和菊花那種森然的沉重感。

在柏林,花店 Mary Lennox 的花藝師 Ruby Barber 時常摒棄使用傳統花卉的做法,因為她更喜歡層層疊疊的芒草或搖曳的凌風草那種出人意料的質感。但她並不認同只能使用本土植物的傳統觀念,而是自由地將採來的草類與光滑的火鶴花及豔麗的蘭花混搭成一種夢幻的花藝造型,或使用一根固定的莖稈來「打造一種重歸於土的華麗設計」。

当工业化种植的花卉被视为「过度消费」时,一种拙诚坚定的物种崛起了

Ruby Barber 設計的花藝造型,圖片來自網絡

每一種花藝設計都蘊含著草生草滅的故事:剛剪下來時如絲般光滑,顏色逐漸加深再逐漸褪去,最後葉子慢慢捲曲、逐漸破敗。長期以來,棕色在花藝設計中備受鄙夷,如今卻開始佔據上風。「相比其他元素,有些站在時代前沿的客戶更喜歡衰敗的感覺。」Barber 說。一束行將乾枯的草就是你眼裡看到的死亡 —— 在這個曖昧不明的世界裡,它是這般拙誠、堅定。

当工业化种植的花卉被视为「过度消费」时,一种拙诚坚定的物种崛起了

攝影:Guido Castagnoli

造型:Mary Lennox

編排:Lu Wang

Copyright © 2019 T Magazine. All Rights Reserve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