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寫給女兒的信】《致女兒書》


【王朔寫給女兒的信】《致女兒書》

在大的社會背景下,很難武斷地評判商業寫作是好是壞,但王朔確是當之無愧的“當代文學繞不開者”。

在他眾多作品中,有一部《致女兒書》。這本書出版時,沒有發佈會,沒有紅毯。就那麼悄悄地出現在書店的貨架上。

一部作品的生命力,並不在於它問世時有多麼石破天驚,而在於它是否能給人帶來持久的影響。

《致女兒書》

至今為止,這本《致女兒書》已經出版了12年。書中的句子,仍被很多父母當做金玉良言,在女兒成年、出嫁等重要場合,鄭重其事地贈與她們:

“將來你死了墓碑上就寫一行字:這個人的一生是吃喝打扮的一生。”

“交朋友還是酒肉朋友比較好,酒肉在朋友在。”

“我允許你對我撒野,因為我愛你。”

……

但也有很多人看不懂這本書。覺得這本書是“喝大了寫出來的”,是“全篇語無倫次”的自嗨。如果按照傳統小說的邏輯來讀,確實如此。可如果你把《致女兒書》拆解來讀,就會發現:這本書讀起來真過癮。

【王朔寫給女兒的信】《致女兒書》


01“日記體”的記錄最真實

本書的第一部分是《致女兒書》。包括王朔對自己家族歷史的解讀、部分日記和《致女兒書初稿》。

日記部分篇幅雖然不多,但是讓人讀來覺得爽快無比。

第一、 “偷窺欲”得以滿足。

事實上,每個人都有“偷窺欲”。沒必要否認,因為這並非醜惡。譬如,我們總說“好奇害死貓”,隱含的一部分意思就是:越是藏著掖著的,越讓人好奇。

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都會很開心

而他人的日記,就特別容易讓人好奇。日記是極其個人化的東西,是絕對的隱私。一旦讀到了別人的日記,往往都會有一種偷窺得逞的感覺。

【王朔寫給女兒的信】《致女兒書》


況且,看別人日記會忍不住遐想。下意識就會從那些隻言片語中去擴展,去揣測:他寫這段話是什麼心情?日記中描述的事情我知不知道……這些內容是寫日記的人藏起來的最真實的自己,這種認知怎麼能不讓人興奮?

作為文學作品,“日記體”一般是由多篇日記組成。表面上看這幾篇日記之間風馬牛不相及,但是情節的發展都是相互關聯的。各種安排和設計早都藏在日記中間了。有時候,讀者需要把前後幾篇日記組合起來反覆看,方能懂得作者要表達的意思。

對比力求情節完整的傳統故事,日記體不著力於展現情景。它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一點點,其餘的內容,由讀者盡情想象,頗有“管中窺豹”的樂趣。

第二、“日記體”使表達更立體

同一篇日記,不同的人讀到後,得到的認知很可能大不相同。雖然同是從“管”中窺探,有人會看到獵豹;有的人則會看到兔猻。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每個人的經歷、思維各不相同。

經歷不同認知不同

比如,王朔在2013年9月17日的日記中記錄到:

“一閉上眼就在另一個世界裡”。

這裡的“另一個世界”,有的人會認為是過去的美好時光;有的人會認為是未來的好日子。

正是因為讀者過往經歷的多樣性,造成了這種理解的不同。讀者會不由自主去想象:“我的另一個世界會是……”

而閱讀傳統故事時,即便寫作手法再厲害,也不過是把讀者代入已經設定好的情景:“如果是我,我的另一個世界會是……”

再比如,2003年9月20日的日記中,王朔說:

“今天的腦子裡像是一個空臉盆。”

他並沒有把這種感覺說明白。正如我們很多時候覺得心裡堵得慌,別人問我們怎麼了?我們只能說“難受”。至於怎麼個“難受”法,誰也說不明白。

但是,讀到的人都明白,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覺,會讓讀者有共鳴、感覺更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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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書信體”的傾訴最動情

這本《致女兒書》的內容到了《致女兒書初稿》時,王朔又換了“書信體”。這部分內容讀者認可度最高,可視為王朔對女兒的“萬字大抒情”。每個人讀罷,都能在其中找到共鳴。究其原因,除了真摯的情感之外,也不能忽略“書信體”這種寫作形式的重大作用。

第一、書信,是最正式的溝通方式。

敲一封電子郵件,可以刪了寫、寫了刪。但拿著紙筆寫信,就得慎之又慎了。畢竟,有些不合適的字眼一旦落在紙上,就得換張紙重頭再寫。不然,塗塗抹抹也太不像話了。

所以,寫信,體現了一種莊重的態度,是富有誠意的表達。

寫一封信,字斟句酌

舉個例子:我們打開網購的包裹時,如果能看到賣家親筆的手書,就會覺得賣家在這單生意上花了心思,最大程度地感受到對方的真誠。那可是手寫的信啊!就算現在的男女朋友之間,還有幾個手寫情書的呢?

如此,即便我們不會捧著這封手書認真看完,在面對貨品細微的瑕疵時,也會多一點包容。在和賣家溝通的時候,態度也會相對溫和很多。

看吧,這就是書信的魅力。

《致女兒書初稿》雖然不是手寫的信,算是以“書信體”作為結構格局的微小說。但在表達上就比常規小說更易使人感到親切。大概對王朔來說,想與跟著前妻生活的女兒說說話,通過“書信”是最合適不過的方式了。

第二、書信,讓情感有延展性。

“書信體”的另一個優點:除了文字描寫的內容外,讀者可以在閱讀時有情感的延展。

王朔和妻子離婚後,女兒隨前妻去了國外。他思念女兒,是因為見面難,溝通也不容易。

【王朔寫給女兒的信】《致女兒書》


讀過這本書的朋友都知道,老王和方言的原型都是王朔自己,王釦子和咪咪方的原型都是王朔的女兒王咪。

從書中我們不難看出,女兒對他這個爸爸一直是不假辭色的。又因為時差,也沒有多少機會和女兒溝通。

可以說,王朔在寫這篇“萬字大抒情”之前,情感是爆炸的,思維是混亂的,邏輯是沒有的。可貌似“胡言亂語”,恰好也是這部分的成功之處。他深深陷入回憶中,將往事細細梳理,然後感慨一番,將最真摯的情感溶於字裡行間。

車、馬、郵件,都慢

就像木心在《從前的時光慢》中寫道:

“從前,那麼慢,那麼美。車、馬、郵件,都慢。一個問候,要等上好多天。”

這種等,是不知道對方何時會看到,也不知道對方是否能看懂,還不知道對方會有何想法和行動。所以,信件寄出,人就多了一份煎熬,包含著期待和忐忑。

王朔用“書信體”寫作,可以說已經與寫信無異,每個字都是最能觸動心絃的情感。

他的女兒讀到這部分時,自然能回憶起過去的點滴。並深刻理解父親要表達的意思。

讀者也不會像讀一篇小說一樣,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去理解。而是進入自己的情緒,想起與王朔相同的,卻又截然不同的經歷。

第三、書信,讓意思表達更完整。

女兒出國後,基本不回來。王朔與女兒長久的分別,使得他們對彼此的生活日漸陌生。女兒在新的環境中,適應的怎麼樣?交沒交新朋友?有沒有談戀愛?這些他都一無所知。

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我們和親人、朋友之間,一旦沒有共同的圈子,話題就越來越少。很多時候打電話、發微信都不知道說什麼。

父母對我們說來說去,也都是那幾句話。有時候我們忙了,就乾脆掛掉電話或者不再回復。在類似的情況下,溝通很難繼續。

但如果寫一封長信,效果就不一樣了。與對話相比,書信可以將寫信人的心理描繪得更細膩,想表達的內容也更完整。

讀完信,對方表達的意思都懂了

寫信人想說的話,可以很從容不迫地說完,甚至講個故事都沒問題。因為讀信的人無法打斷這個表述。除非不看,不然就只能被動地閱讀。這樣,不管信中寫了什麼,對方讀完後,都能得到一個相對完整的表達。

03“對話體”的展示最直接

被讀者詬病最多的,就是本書的第二部分內容《和我們女兒的談話》(下文簡稱《談話》)。大家的評價無外乎說這部分內容“神神道道、胡言亂語”、“根本沒有情節”、“讀到崩潰都讀不明白”……

的確,用我們常規的閱讀思維和閱讀習慣,讀起來是挺費勁。

其實這種“對話體”寫作方式並不難懂。雖然語言無論次,但是邏輯嚴謹、環環相扣。

第一、描述越精練,視角越鮮明

《談話》中,涉及人物多、年代跨度大。又因為場景設計是在未來,所以有很多新事物。而說它亂呢,則是由於其中涉及到很多回憶。

回憶湧上心頭,理清楚並不容易

文章的一開始從倒敘切入,在順敘和插敘之間不斷切換,視角和背景變化頻繁。文章的節奏如此跳躍,如果用常規的敘事方式,不免會讓讀者覺得疲累和混亂。而運用“對話”的方式,讀者切換背景時就比較自如了。

所以,王朔乾脆把描述性內容能砍的全砍了,有些實在略不掉的,就巧妙插入對話中。

從第二章開始,王朔就用劇本形式,展示出場的時間、地點、人物。我們從中可以快速抓取信息。

這樣,讀者讀起來反而更清晰。

比如,老王和幾個熟人朋友吃飯,在談話中說到身後事。老王說:

“我有一朋友,給我在神州四十七號上定了個抽屜。”

在這句話之前,王朔並沒有對未來的殯葬業發展做任何描述。但我們通過接下來的對話就能知道,在未來,殯葬業可以發展到外太空去。對話接著發展,說著說著還不忘諷刺一下:有錢人和沒錢人的骨灰,在太空中待遇還是有階級差異的。

此外,多人同時出現以及大場景描寫也用對話體現。王朔的寫法很有意思。

人多的場景描述得要有序、簡潔

比如,老王和咪咪方吃老北京菜那段,杜梅前一秒還跟老王貧:

“……專揀人不愛聽的說——停,停,你這菜上得對嗎?”

緊接著是服務員的聲音:

“按菜單寫的走的。”

我們用點心都能明白,這裡破折號的作用,是在切換對話對象。這樣表達下來,視角鮮明、邏輯連貫、節奏緊湊。如果是常規寫法,文字大概會這樣:“這時,服務員進來上菜”,反而顯得死板、囉嗦。

第二、對話越密集,表達越直接

很多人對政治辯論、哲學思辨很有興趣,覺得過癮痛快。這是因為這些語言密集的對白場景,很容易刺激感官、帶動情緒。

對話越快,越帶動情緒

這是什麼原因呢?語言節奏快,講話者往往沒有時間掩飾真實想法,一句話脫口就說了出來。沒有粉飾的語言,最容易讓人窺探內心。

密集的對話一般都在人物之間出現衝突時出現。這樣的對話很有力度,會強烈激發觀眾內心,展示角色人物的情感。我們讀到這樣的章節時,會情不自禁的加快語速。文章因此張弛有度,節奏強烈。

比如,老王生病了,王釦子來送藥的一段。

老王知道女兒送來的藥很貴,是克隆健康女性卵子後提取的。一方面老王很保守,無法接受這樣的藥材;另一方面他心疼女兒,不捨得她花這麼多錢。二人對話你來我往:

“我這一輩子沒吃過人現在也不打算吃!”

“你要不用就摔地上,反正我意思到了!”

“你不在天都塌下來!”

“還真是!”

接下來通過和咪咪方的對話,王釦子的情緒漸漸和緩。說到:

“當女兒真慘,明明知道父親這個男人是什麼樣的人,還要愛他。”

看看,活脫脫就是每一對父女之間的爭吵。說愛了嗎?沒有。可父親和女兒之間互相體諒的情感不言自明。

【王朔寫給女兒的信】《致女兒書》


王朔和女兒

第三、對白越尖銳,形象越生動

在常規寫作中,很多書中都提到短句比長句更有力度。這一點毋庸置疑。而短句和對白的完美結合,呈現的精彩效果遠超一加一等於二。

《故事》中說到:

“故事手法越是精巧,其形象則越生動,對白也越尖銳。”

但在《談話》中,這句話反過來說更恰當:對白也越尖銳,其形象則越生動,越能體現出作者故事手法的精巧。

還說老王和咪咪方吃老北京菜那段:老闆娘杜梅熱情、獨立、八面玲瓏的形象,被王朔通過尖銳的對白刻畫得栩栩如生。

杜梅進門一看見老王就說:

“還記得我嗎?我必須跟您握一下手。”

她說自己:“一直一個人兒”、“中間沒斷人兒”。陣雲馬上接茬說:

“我杜姐,著名的杜姐,什麼也不能攔著我杜姐一天到晚高興。”

杜梅稱呼老王為“老蒼孫”,說他“寫小說騙錢”,陣雲一搭腔也被數落了。更能顯示出老輩幾個人的交情甚篤。

讀完這段,誰都知道杜梅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可當你想繼續探求這個人的故事時,她因為飯店生意太好,一陣風似的離席了。

雖然杜梅在《談話》中只是個醬油角色,但是卻讓人為之一嘆,回味不已。不得不說王朔的故事手法何止是精巧,簡直是高明。

可惜,類似杜梅這樣的人物註定不是這本《致女兒書》的主角。儘管他們是王朔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可是這本書的主角只有女兒。

王朔說,別人懂不懂關係不大,只要女兒懂就夠了。就算是胡言亂語,就算是顛三倒四,王朔相信女兒一定能懂。

其實,《致女兒書》並不難懂,不過就是我們日生活中慣用的,日記、書信和對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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