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首春節詩詞賞析:東村西村作除夕,高炬千竿照田赤

照田蠶詞[1]

[明]高 啟

東村西村作除夕,高炬千竿照田赤。

老人笑視小兒歌,願得宜蠶又宜麥。

明星影亂棲烏驚,火光闢寒春已生。

夜深然罷歸白屋[2],共說豐年真可卜。

【註釋】

[1]照田蠶:舊時流行於江南一帶祈年的習俗,即用麻浸油,縛在長杆的一端,燃成火炬,遍照田野,祈求來年蠶谷豐收。

[2]白屋:用茅草覆蓋的屋子,多指平民住處。1

這首詩描寫了除夕來臨之際,江南農村喜迎新年的歡快情景。夜晚,無數的火炬映紅了田野,老人小兒樂不可支,有的笑逐顏開,有的歌聲飛揚,共同親歷一場“照田蠶”的鄉村大戲;

從通紅的火光中,田家人已感到春意萌動。令人感動的是夜深了,當火炬熄滅,人們相繼回到貧寒的家中,依然是那樣的樂觀,對來年的豐收充滿了期待。

客中除夕

[明]袁 凱

今夕為何夕,他鄉說故鄉。

看人兒女大,為客歲年長。

戎馬無休歇,關山正渺茫。

一杯柏葉酒[1],未敵淚千行

【註釋】

[1]柏葉酒:柏葉耐寒經久,古人取柏葉浸酒,以供元旦時飲用,以祝長壽。1

除夕之日,詩人客居異鄉,又適逢無休無止的兵荒馬亂,關山萬里,道路阻斷,回家已是萬不可能。此刻,他對親人的思念,對兒女的牽掛,刻骨銘心,難以釋懷。都說酒能澆愁,詩人希望能藉此沖淡內心的憂傷,可結果卻是“舉杯消愁愁更愁”,它又怎能敵得住強烈的思鄉淚啊!

戊子元年客中有感二首

[明]陳 高

慈烏繞樹聲啞啞[1],

新年思汝更思家。

弟妹堂前稱壽酒,

吾身漂泊海天涯。

生平若有文章癖,

老大仍悲歲月增。

館閣只今招隱逸[2],

吾曹何日見飛騰。

【註釋】

[1]慈烏:也稱慈鴉,烏鴉的一種。

[2]館閣:明代指翰林院。1

又到了新年,漂泊在外的作者有無限的感慨,他有家難歸,更無法向養育自己的親人獻上一份賀歲的壽酒,強烈的思家之情和生活無法自我主宰的無奈溢於言表。他在新年伊始,一方面感嘆自己是個讀書人,流露出歲月流逝,老大無成的憂傷;一方面又對朝廷館閣只知錄用以清高自命的隱逸文士深感憤懣,不知自己何日方能金榜題名,建功立業,一展襟懷。

歲旦言懷

[元]謝應芳

去年元日兩眉攢[1],

情抱今朝頗覺寬。

一夜雨聲曾不絕,

五更天氣只微寒。

【註釋】

[1]兩眉攢:緊皺雙眉。攢,聚集。1

這個元日並非好天良夜,佳辰美景,而是苦雨悽風,一夜不絕,作者卻未嘗傷感,而只是稍覺微寒。為什麼他去年攢著雙眉,而今朝情抱又覺寬了呢?難道是去年的憂愁之事都得到了解決?抑或是今年的生活過得相當順遂嗎?恐怕都不是,是時間把痛苦拉得長而薄了。在時間的沉積下,原來對生活強烈的要求或衝動,快樂或痛苦,都可以漸漸地歸於無聲,歸於平淡。從開始的抗拒與不滿,到後來的默認與妥協,人生像一杯濃的化不開的釅茶,初嘗唯覺其苦,再嘗也便習慣,再慢慢地甚而會覺出甜來了。

除夕韻

[元]劉 鶚

每憶盤銘日日新[1],讀書燈火老猶親。

姓名雖或聞當世,德業還應愧古人。

百歲光陰嗟白髮,十年縱跡困紅塵。

太平倘與春俱會,一笑渾忘病是貧。

【註釋】

[1]盤銘日日新:《大學》:“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1

此詩頸聯頗佳,“白髮”對“紅塵”,格外顯眼,只是詩人故作學究狀,因而全詩終不免措大氣。所謂“太平倘與春俱會,一笑渾忘病是貧”,是想表現一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只是“太平”若是來了,這老頭自然可以粲然一笑;若是不來,他也完全沒有能力,沒有辦法去創造它。他對著那“老猶親”的燈火黃卷,牢記聖王“日日新”的教誨,說自己雖然名聞當世,為了企及古人德業的高度,仍然不滿足地努力讀書,如果天下太平,儘管自己一貧如洗,心裡也是開心的。要知道,天下太平與否,跟他讀多少書、有多麼窮是一點沒關係的。他偏要將兩者放在一起說,只能讓讀者不勝窮酸餓醋之感而已。

元 日

[元]薩都剌

元日都門瑞氣新,層層冠蓋羽林軍[1]。

雲邊鵠立千宮曉[2],天上龍飛萬國春[3]。

宮殿日高騰紫靄,簫韶風細入青雲。

太平天子恩如海,亦遣椒觴到小臣[4]。

【註釋】

[1]羽林軍:皇帝禁衛軍。

[2]鵠立:像鵠鳥一樣延頸待立。指早朝待詔的官員。

[3]天上龍飛:比喻帝王在位。語本《易·乾》:“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孔穎達疏:“謂有聖德之人得居王位。”

[4]椒觴:椒柏酒,春節時飲。1

元朝的疆域,“北逾陰山,西極流沙,東盡遼左,南越海表”,較之漢唐盛世,領土更為廣闊。雖然在元朝建立時,成吉思汗時期所奠定的橫跨歐亞的蒙古國,除元以外,已經逐漸分裂為欽察、察合臺、窩闊臺、伊兒等獨立的汗國,但元朝的皇帝在名義上仍是各汗國的大汗。而且,作為一個從馬上得天下的民族,元朝的軍隊也很龐大,遍駐全國。皇帝禁衛軍當時叫做五衛親軍,實力也是不容小覷的。故而元日朝見天子的“小臣”薩都剌頗為乖巧地讚美了手執儀仗的“羽林軍”,以及皇帝統治下的“萬國春”,併為能得到治理那麼一個大國、日理萬機的皇帝撥冗而賜的椒柏酒而感到不勝榮幸。

鄱陽湖中除夕

[元]何 中

除夕生能幾,誰無骨肉親。

望鄉偏恨路,在遠並遺身。

湖雪殘波岸,船燈獨夜人。

淹旬須一到[1],珍重故園春。

【註釋】

[1]淹旬:經過十天。淹,滿、貫。1

這首詩應該是寫在歸家途中。在除夕之際,望鄉而不及至,形單影隻的作者對著一湖殘雪更添十分愁苦。儘管沒有能夠及時趕回家,但是這種回鄉的感覺是那麼好,好得可以讓人在孤寂中勾勒出那故園春來的景象,以暫解鄉愁。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可能就像是一個補充能源的地方,在家中得到的溫暖與慰藉儲藏在我們每個人的駝峰裡,離家之後還可以保存很長時間,等到快用完了,一點點開始感覺到外面世界的冷的時候,又需要再回家去找一點溫暖。中國人如此,西方人也是如此。《飄》中,郝思嘉每當碰到困難,精神不振的時候就想要回到老家塔拉莊園去,白瑞德形容她就像希臘神話中的地神之子安泰,只要一接觸大地母親就會力量百倍,百戰百勝。初看這段覺得是白瑞德在嘲弄郝思嘉,後來想想,他的話中未嘗不帶一點羨慕的意思,畢竟那樣的精神家園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

西域元日

[元]耶律楚材

凌晨隨分備樽罍,闢疫屠蘇飲一桮[1]。

迂叟不令書鬱壘[2],痴兒則要畫鍾馗[3]。

新愁又逐東風至,舊信難隨春日來。

又向邊城添一步,天涯漂泊幾時回。

【註釋】

[1]凌晨兩句: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進屠蘇酒……次第從小起。”桮,同“杯”。

[2]鬱壘:壘讀作綠,門神。此為桃符、春聯的代稱。

[3]鍾馗:中國民間傳說中能打鬼捉鬼的神。舊時民間常掛鐘馗像以除邪避祟。1


鬱壘與神荼(門神)

旅途中的年節總是那樣寂寥。作者在前往邊城的路途中度過了又一個春節,他看到當地的人家按次分輩飲過屠蘇酒,暖融融地討論起貼春聯,換桃符,掛鐘馗像等一應春節事務來。雖然春節年年在過,平民百姓也極為看重,更使著愚魯的性子各執一是,互不相讓。那確實不過是些“迂叟”與“痴兒”,但是就算是那樣的“迂”與“痴”,這樣暖融融地在一起爭吵也是幸福的事情啊,比起收不到家書,又添一番憂愁的作者來,他們是多麼地讓人羨慕啊。

德祐二年歲旦二首(選一)

[宋]鄭思肖

力不勝於膽,逢人空淚垂。

一心中國夢[1],萬古下泉詩[2]。

日近望猶見[3],天高問豈知[4]。

朝朝向南拜,願睹漢旌旗。

【註釋】

[1]中國:指中原。

[2]下泉詩:《詩經·曹風》中的一篇。描寫了曹共公時政治混亂,政令苛刻,人民痛苦不堪,渴望有一個聖明的君主來治理國家。這裡借用了原作的詩意,表達了作者自己希望有個賢明的君主,能順應人民的意志,收復失地,統一全國,把國家治理好。

[3]日近句:《世說新語·夙惠》載:晉明帝數歲,坐元帝膝上。有人從長安來,元帝問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問何以致泣,具以東度意告之。因問明帝:“汝意長安何如日遠?”答曰:“日遠。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元帝異之。明日,集群臣宴會,告以此意,更重問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爾何故異昨日之言邪?”答曰:“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4]天高句:化自杜甫《暮春江陵送馬大卿公恩命追赴闕下》詩:“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1

鄭思肖是宋元之際的遺民詩人。一個文人,在朝代更迭之際,難以抑制地充滿了對代表中國禮儀文明的舊朝廷的眷戀,然而,自己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干戈之中是毫無用處的。在他的井中名書《心史》的自跋中,他說:“如我不妄語,行父母教,辦大宋事,此書雖曰紙也,當如虛空焉,天地鬼神不能違,雲霧不能翳,風不能動,水不能溼,火不能然,金不能割,土不能塞,木不能蔽,萬萬無能壞之者。”強烈的自信正說明了強烈的不自信。雖然是“一心中國夢”,想要光復失地,但自己所隱居的蘇州已然淪陷,都城臨安恐亦不免滅頂之災,而他自己“力不勝於膽”,沒有力量來挽狂瀾於既倒,只能落淚,只能寫詩寫文壯膽,只能跪拜求告,只能念一通佛咒一般的東西來堅強自己的信念,聊以自慰了。

除 夜

[宋]文天祥

乾坤空落落,歲月去堂堂[1]。

末路驚風雨,窮邊飽雪霜。

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

無復屠蘇夢[2],挑燈夜未央。

【註釋】

[1]堂堂:公然地。唐薛能《春日使府寓懷》詩:“青春揹我堂堂去,白髮欺人故故生。”

[2]屠蘇:亦作“屠酥”,藥酒名。古代風俗,於農歷正月初一飲屠蘇酒。1

這首詩寫得很大,“乾坤”從空間上拉開了距離,“歲月”從時間上推進了縱深;“末路”寫的是人世的極境,“窮邊”寫的是地域的絕地;“命隨年欲盡”,伸手便觸到了年節與自己生命的終點,“身與世俱忘”,茫茫然卻無法把握住此世何世的訊息。儘管如此,要說氣象宏大,豪邁蒼涼的話,這首詩恐怕還算不上。這是一首好詩,但不是最好的詩。在它整齊的對仗,程式化的辭藻中,總讓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一種遊離於切身體會之外的泛泛而談的東西。可能從一開始,文天祥就預感到自己將成為歷史人物,因而他更願意拋開一切塵雜之語,用抽象化的青史一般的歷史語言來寫詩,來塑造自己的形象。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文天祥的詩就如同巴金的真話一樣,如果沒有一個大背景的話,恐怕都不免假大空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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