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麥去看姐姐，是在中午一點多。天正熱著呢，一路上喜麥眼見不少男人只穿背心，甚至還有光膀子的。喜麥甚覺好笑：這城裡咋跟俺鄉下一樣呢，也不是啥人都穿著光鮮啊！
二十歲的喜麥，剛進城三個月，對城裡的文明禮儀，還不太適應。他來到姐姐的宿舍門口時，聽見裡面沒有動靜，就喊了一聲"姐"，隨即就推開了門。姐姐春英聽到弟弟的喚叫，在高低床的上鋪剛坐起來，下鋪的慧琳驚叫了一聲，她一把緊緊捂起了自己的胸。慧琳嗔怒道："真是的！這麼大的男人了，進來也不知道敲個門。"
春英在上鋪說："我弟才來城裡幾天，哪懂那麼多規矩，再說咱這麼多姐妹都在呢，別這麼大驚小怪的。不怕你笑話，我在家時洗澡都不避我弟呢。"
"那是你弟，你別盡護著，你問旁的姐妹答不答應。"聽見慧琳這樣說，其他四張高低床上的女孩子都附和，"這麼大小夥子，是該注意點，要是外邊的男人進來，不臭罵一頓、打他一頓才怪呢。"
喜麥一看這麼多姐妹都在嗆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我不是有意的，也沒看見你們啥啊，我來找我姐的，以後我敲門行了吧？"
大家見喜麥黝黑的臉膛，五官俊秀，眼神很純靜，說話像跟親友一樣那麼隨和，瞬間對他也沒了惡意。
春英從上鋪下了來，只戴胸罩，肩上披了一條絲巾。她問弟弟："找姐幹啥來了？是不是又要錢？"
喜麥撓了撓頭道："嗯，我們那邊七八個人要湊錢買個收錄機，要我出十塊錢，可我發工錢還早呢。大家都拿了，就差我了。"
"我說呢。不要錢，你都不到我這來。你們也是，都是下苦的，買啥收錄機，買來誰聽？湊錢買，難道一人聽一天嗎？"
"別問那麼多了，姐，快點給我吧，我急等回去呢。"
"跟姐要錢，你還有脾氣，嘁。"春英說著，又爬上自己的上鋪。
旁邊鋪上的一個女孩道："喜麥，叫我姐，我給你錢。"幾個小姐妹都嘻嘻笑。
慧琳看著喜麥笑道："這麼大了，問姐要錢，還理直氣壯，也不知羞。"
"羞啥羞？出門在外，當姐的不照顧弟弟還叫姐嗎？"春英已從上鋪取了錢下來，他遞給了弟弟十五元，多給了五元，算是零花。
喜麥接過姐姐的錢，面露感激，想說個謝謝的話，就是說不出口，憋了半天，他對姐姐道："姐，那我走啦。"
"連個謝謝也不說"，慧琳瞅著喜麥笑說，"我教你，你說'姐，謝謝你啊！'說！"
其他的姐妹都哈哈笑，喜麥的臉一下紅了。春英笑："好了，好了，你們都甭笑話俺弟了，他沒你們那麼多花花腸子。嗯，去吧，喜麥，路上當心，別光顧著看稀奇。"
喜麥衝姐姐點點頭，拔腿走了。
隔了許多天，喜麥再次來找姐姐。這次來，是在晚上。喜麥到時，倒是敲了門，裡面的人應："進來。"喜麥進來時，見只有慧琳一個人，他問"我姐呢？"
慧琳說："你姐上夜班去了，"她正拿勺子攪著煤油爐上小鋁鍋裡的稀飯。慧琳看喜麥手裡拿的塑料袋，裡面裝的桔子，故意道："又來問你姐要錢的啊？""哪呢，這不，剛發工錢了，給我姐買的水果。"
喜麥環顧宿舍，笑問慧琳："咋就你一人不上夜班？""還有三個，都去洗澡了。""你咋不去洗？""你傻啊，沒看見我頭髮溼著嗎？"
"噢，沒看見。給，慧琳，你吃桔子吧？"
"嗬，還把我名子記住啦？那我真吃了？"
"真吃。就是給你，嗯，給我姐，還有大家買的。"
"嗯，算你會說話。比上次來強多了。來，你也吃，"慧琳剝開一個桔子，一半遞給喜麥。
喜麥看著慧琳笑。慧琳望著喜麥道："你看我笑啥？我有啥好笑的？"
"好看唄。"
"真的，假的？有你姐好看嗎？"
"嗯，你跟我姐，不，不是一樣的味。"
"你胡說，我有啥味？"
"不是，我是說那個味。"
"噢，傻樣，我還以為你說我身上有味道呢，才洗過的澡嗎，你是說的氣質吧？"
"嗯，嗯，"喜麥連連點頭。"傻樣，看不出來，你還會討好人啊？"
喜麥道："我沒討好，我說的是真話。"他盯著慧琳痴痴的笑。慧琳沒過脖頸的短髮，以及她的兩隻杏眼，薄薄的紅唇，都讓喜麥越看越覺有女人味。
過了一會，慧琳關了煤油爐。喜麥坐在她跟前的小凳上，眼巴巴望著慧琳道："我能喝點嗎？"
"你不說，也要給你盛，"慧琳拿出一隻小碗，盛了遞到喜麥手上。喜麥接了，受寵若驚，道："謝謝你，慧琳。"
"哎喲，學的還挺快的。趕快喝吧，慢點，別燙著。"
喝著黃燦燦、香噴噴的小米粥，再一望慧琳甜美秀氣的臉，喜麥只覺得好幸福。一時間，喜麥飄飄然，忘乎所以，他忽然大著膽子問慧琳："慧，慧琳，你有媳婦沒？噢，不是不是，你有對象沒？"
慧琳哈哈笑彎了腰，停了半晌才坐直了，忍俊不禁對喜麥道："有啊！比你高！比你壯多了，一頓能喝兩斤白酒！你不行吧？"
"噢，"喜麥的表情有些失落，"嗯，喝酒我不行，我只能喝半斤。"
"嘁，才半斤的酒量，那還叫男人嗎？"
慧琳的搶白，讓喜麥自慚形穢起來，他的表情一下焉了。喝稀飯的動作，明顯慢了許多，好像忘了在吃飯。
慧琳笑說："來，我再給你盛一碗吧。"喜麥縮手，擰了擰身子："嗯，不喝了，不喝了，飽了。"
"傻樣。甭說'飽了'，要說'好了'，'吃好了'，知道嗎？"
"嗯，吃好了，吃好了。"看見喜麥的乖相，慧琳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這時，三個洗澡回來的姐妹，端著臉盆，溼漉漉的披著散發進來了。她們見喜麥跟慧琳有說有笑，調侃道："喲，這麼快，就戀愛上了，嘖嘖，看看，跟談了八年似的。沒看出來啊，這啥時拉上的線啊！"
"剛拉的，怎麼著吧！看看，人家喜麥來給你們送桔子來的，是不是？喜麥。"
喜麥忙點頭，是的是的。慧琳將塑料袋遞到喜麥手上，拿眼神示意他，快給三個姐妹取桔子。喜麥會意，每人兩個桔子，遞到她們手上。三人都說"謝謝，謝謝。"
又坐了一會，喜麥看到屋裡多了幾個人，有點不自在，也有點尷尬。他一看電子錶，快八點了。便起身道："那我走了，慧琳。給我姐說一聲吧。"
"好，放心吧，剩下的桔子，我給你姐留著，路上慢點。"
"哎唷，天哪，看這心疼的，哈哈，哈哈，"一個女孩嘲笑慧琳。慧琳過去擰這女孩，女孩挽著頭髮，圍著床躲開了。
喜麥看她們笑了笑，出了宿舍。慧琳覺察出喜麥臉上的失落，忙出了宿舍追了出來，小聲道："喜麥，沒事常來看你姐啊？"
喜麥點了點頭，惹有所思地下了樓梯。
又過了些天，喜麥先後五次來看姐姐，每次再未提要錢的事。春英都覺得納悶，她問弟弟："要錢，你就說啊？甭不好意思。"
"不要，真不要。"喜麥說話三心二意，不時向慧琳瞟去，慧琳一旦向他望來，他馬上低了眼。春英終於察覺了端倪，但她沒有點破，故意道："喜麥，姐這也沒啥好玩的，沒事，你回吧，這兒都是女孩子，你來這不方便呢。"
"噢，那我走了，姐。"
喜麥出門前，又回頭專注地看了看慧琳，慧琳故意道："有事嗎？喜麥。"喜麥搖了搖頭。
送喜麥到了樓下，姐姐問他："姐看出來了，你是看上慧琳了吧？"
"嗯，沒有，沒有。"
"有啥不好意思的，看上了，你就說，姐給你當媒人。"
"慧琳，她，她說，她有對象了，比我高比我壯，一頓都能喝二斤白酒呢！"
"哈哈，哈哈，你是傻啊！她逗你呢，姐啥時也沒見有小夥子找她，你這樣吧"，春英如此這般對弟弟一番耳語，末了問他，"都記住啦？"
喜麥笑著點了點頭，彷彿注射了強心針，重又煥發了精神。
回到宿舍，春英沒有去自己的上鋪，她一屁股坐在慧琳的鋪上，看著慧琳莞爾道："你男朋友厲害啊！聽說一頓都能喝二斤白酒？"
慧琳立馬俯在枕頭上笑開了。其他姐妹們聽說了，齊問慧琳："真的啊？這麼厲害，哪天領來咱們見識見識，估計得像李逵吧？"
有個女孩說："慧琳這叫真人不露相，一露就驚人。"
其他人，都圍過來，問慧琳是不是真有對象了。慧琳笑了一會，只說一句，"我有沒有對象，你們還不知道？還能瞞過你們這一雙雙火眼金星？"
"噢，也倒是，估計也快有了。看你樣，快成春英的弟媳婦了，好啊，姐姐跟弟媳上下鋪，多好啊！"
春英哈哈笑，"你們都當見證人啊，咱這肥水可不能留外人田啊！"
大家起鬨時，慧琳的臉竟紅了起來。有個女孩道："喲喲喲，她不來真的了。等下回喜麥來，咱們都當面問問喜麥。"
兩天後，下午六點多下班時，慧琳走出廠區十來米遠，剛要去乘公交車，喜麥笑嘻嘻地走了過來。他手裡捧了一束赤紅的玫瑰花，對慧琳道："給，慧琳，送你的！"
慧琳紅潤了臉。接過玫瑰花，她對喜麥道："這得花多少錢啊，又問你姐要錢了吧？"
"沒有，真沒有，我自己的錢。"
"掙錢不容易，以後可不敢亂花錢了。"
"好，聽你的，慧琳，都聽你的。"喜麥大膽地攬了慧琳的肩。慧琳的臉更加嬌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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