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人物真的很難讀懂，筆者看紅樓，幾乎每兩個月就要重新看一遍，每次看完，對書中人物的看法就會發生新的變化，而襲人這個人物，初讀與現在讀產生的印象，卻是截然相反的。
初讀《紅樓夢》之時，認為書中的女兒們都是天真純潔之人，她們有的賢惠，有的機敏，有的剛烈，有的果敢，而對襲人這個人物，一開始的印象正如金陵判詞所言“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每每看到襲人規勸賈寶玉立身正途，怡紅院出了事故，自己受了委屈，也力求息事寧人，便對這個女子心生敬意，覺得襲人識大體，懂人情，能為主子的未來考慮，堪稱絕妙之女子。
這確實是襲人，但並不是全部的襲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提升，再看《紅樓夢》，襲人的心機開始漸漸映入眼簾，最明顯的就是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中，襲人偷偷跟寶玉嘗試了男女之事，有論者著力於根據《紅樓夢》各個版本的字眼，來分析襲人是被寶玉逼迫的？還是自願的？亦或者是半推半就？ 但不管怎麼分析，襲人若是不願意，按照賈寶玉的性情，還能霸王硬上弓不成？所以，根本原因還是在襲人這裡，脂批本如是記載：
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侍寶玉也更為盡職。
初讀此處，並不覺得有什麼，直到看到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誄”，我們才得知賈母其實一點都不喜歡襲人，而是看好晴雯，並且一直將晴雯當做寶二姨娘的人選，而不是襲人：
賈母聽了，點頭道：“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呢。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們的模樣兒、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她。將來只她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
再聯繫賈母素日對襲人的評價乃是“沒有嘴的葫蘆”，可見賈母即便喜歡襲人，也只是喜歡她的精心照顧而已，並不欣賞襲人本身，可襲人跟寶玉嘗試雲雨情的時候，卻心想“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並突破心理防線，跟寶玉發生了雲雨情，是襲人糊塗，誤解了賈母的意思嗎？
我看不是，襲人的智商一點兒也不低，更有“襲為釵副”的高度評價，能成為寶釵的影子，襲人自己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只有一種可能，襲人是故意跟寶玉發生雲雨之情的，也就是說，從此時此刻開始，襲人已經盯上了寶二姨娘的位置，而且是有意識、有目的的。
若是襲人單純因為喜歡寶玉而發生男女之事，讀者還能諒解，但一旦帶著目的，大家就會心生厭惡。
以至於後來寶玉被賈政笞撻，襲人向王夫人建議，將寶玉移出大觀園居住，並陳述了自己的看法，得到了王夫人的認同，再然後到了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就從賈母處將襲人“挖”了過來，每月二兩銀子一吊錢的待遇，等於王夫人官方承認襲人就是未來的寶二姨娘：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鳳姐兒道：“明兒挑一個好丫頭送去給老太太使，補襲人的數兒，把襲人的一分子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以後凡是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襲人的。”
襲人能收穫王夫人的心，是有計劃的，還是真情所致，我們無從得知，但襲人肯定是為了寶玉好，因為對寶玉好，就是對未來的自己好，但襲人沒有想到的是，給王夫人的建議收到了如此顯著的效果，王夫人對她印象大好，甚至給她姨娘分例，這無疑是她“事業”上的一大進步。
當然，襲人跟寶玉發生雲雨情，王夫人並不知道，因為王夫人若知道，襲人早被攆出去了，之前看到很多喜歡襲人的讀者聲稱，襲人跟寶玉發生關係，王夫人就算知道了，也沒事，封建時代本就有通房丫鬟之說，再說王夫人這麼喜歡襲人，都給她姨娘分例了，襲人侍奉寶玉也是正常的。
這個結論真心空洞，試想下，當年的金釧，王夫人拿她當女兒對待，只因跟寶玉調了下情，就被王夫人攆了出去，最終跳井自盡，可見王夫人根本忍受不了丫鬟們“勾引”自己的寶玉，更別說和寶玉發生關係了，襲人難道能例外？王夫人看重襲人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讓襲人代替自己，時常規勸寶玉：
王夫人道：“三則那寶玉見寶玉是個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到能聽她的勸；如今作了她跟前人，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如今且渾著，等再過二三年再說。”
因為王夫人給襲人姨娘分例，就覺得王夫人能容忍襲人跟寶玉發生雲雨之情，這個想法無疑荒唐！襲人先用“雲雨情”籠絡住寶玉，其後又慢慢獲取王夫人的信任，直到謀求到了夢寐以求的姨娘之位，這是襲人的奮鬥史，但我們卻無法喜歡這種時時刻刻都要算計的心機。
第三十五回，王夫人給襲人賜菜，襲人知道其中道理，卻還要裝作什麼都不清楚的樣子：
正值襲人端了兩碗菜走進來，告訴寶玉道：“今兒奇怪！才剛太太打發人給我送了兩碗菜來。”寶玉笑道：“必定是今兒的菜多，為送來給你們大家吃的。”襲人道：“不是，指名給我送來的，還不叫我過去磕頭，這可是奇了。”
王夫人為何賜菜，賈寶玉不清楚，襲人怎麼可能不知道，第三十四回她才給王夫人提建議，第三十五回王夫人就送菜來了，賈府內任何人都可能不知道這兩碗菜的含義，只有襲人這個當事人，她是一定知道的！
襲人是有心機的，這一點沒必要洗白，甚至襲人自己也承認了這一點，第三十一回有記載：
話說襲人見了自己吐的鮮血在地，心裡也就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了”。想起此言，不覺將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皆灰了，眼中不覺滴下淚來。
襲人前番諸多作為，其實都是有自己的“心機”在裡面的，知曉了這一點，就對襲人再無好感了。
你說襲人這樣有“心機”就是個壞人？也不能這麼說，處於封建時代，丫鬟為了上位，耍弄些心機，但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的將來，況且襲人賢惠、謹慎、待人周到，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但筆者作為一個普通人，寧願喜歡那個動不動爆粗口，簡單直接，重情不重理的晴雯，也不想接近襲人這樣的心機女子，即便她是賢襲人。
本文引文均來自《紅樓夢》脂硯齋批評本80回本，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侵權請及時聯繫刪除，謝謝！
閱讀更多 紅樓不紅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