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帶走了綠色，風帶走了黃葉，天空下，粗的、細的樹枝裸露出來，伴著幾片殘葉搖晃在枝頭的，是幾隻嘰嘰喳喳的鳥雀。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在課堂上學過的一首打油詩：公雞公雞真美麗，大紅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黃腳，要比漂亮我第一。
境遇所不同的是，公雞因為自傲，拔光了它身上所有的羽毛，以顯示自己的價值。但老樹不會這麼做，它放不下這些多如牛毛的樹葉，那是它吸食陽光的嘴巴，離開樹葉它將無法成長、無法開花、無法存活。我家裡有盆栽木槿，入夏後，偶然發現葉子上生了許多蟲，我折枝。過幾天，木槿又長枝葉。細看葉片，仍然有小蟲，我又折枝，如此三番，木槿無再生枝葉，隧爛根枯萎而死，讓我叫苦不迭。
樹依根鬚存活，亦依葉片存活，根與葉缺一不可。此業，園林工人精通。有工人栽樹時，常去其枝葉，而後復活。樹至冬季，因葉脫落，樹便停止生長，然而根鬚卻依然存活於地下，只待來年春暖，可再次生長，又長新枝、新葉，如此反覆，年年歲歲，春夏秋冬，不知停歇。
大自然有人亦有樹，億萬種，各有態，於荒野山丘、於鬧市園林，於大街小路。開花結果與落籽，繁衍生息，不可逆轉。歷經風霜雨雪，各抱姿態裝扮凡間。我以為是，冬靜、春發、夏長與秋收。今見大樹，已過秋收期。此正是冬靜時。看過去，大樹繁花落盡，秋果已去，黃葉飄零，枝條僵硬，孤苦伶仃，頓生憐憫之心。
繁華過後，老樹於初冬某個時日，歇下頭頂光環，華麗轉身，擇一隅，紮下身來，靜靜守候一份安穩，自此不與冬雪爭名，不與冰層媲美。只把心懷舒展，去賞鳥窩翩翩起舞，去聞鳥雀盡情鳴唱。我無不為其平凡而鼓掌，為其迅疾融入平凡而動容，它過往的多少功名利祿，瞬間被它化為烏有，悄悄歸於冬的平淡中。
我與樹常有緣，老家村外，有樹連片，延綿數里。到了冬季，所有樹亦是如此光禿，我與小夥伴，歡快在樹下，或捉迷藏或踢毽子。樹枝下，朝陽也美、夕陽也美。有鳥雀振翅飛過或收翅落枝，我總要抬頭，羨慕地看個沒完沒了。那時候爺爺還年輕，他走過來拍我肩膀，問我要不要抓幾隻玩兒。我當然高興，但笑臉剛剛綻開，爺爺便笑著走開了，他告訴我說，要想抓鳥雀自己來，那樣才能感知生活。
爺爺的話，我當時是聽不懂的，只是仰著頭想不通。但自己又不會爬樹，只好生氣地大喊，把所有鳥雀都嚇跑。現在想起爺爺的話，甚是愧疚，卻也倍感自豪。因為我憑藉自己的力量，抓住了飛天的鳥雀，甚至還學會了振翅飛翔。幾十年下來，我從飛離了家鄉父老開始、飛越了大江南北、飛遍了三山五嶽，盡賞了祖國大好河山。感謝爺爺給我的無形力量，讓我學會了自強。我也將繼續飛翔，趁著未落的夕陽。
又一個冬天來了，綠葉變作黃葉，黃葉掉落地面。樹枝光禿著，裸露在刺骨的風中。幾隻小鳥跳躍著、鳴叫著，從這個枝頭飛到那個枝頭，鳥雀的羽毛厚厚的，有了過冬的樣子。我靠近一棵老樹，看到皺巴巴的樹幹和粗糙的樹皮。我想，那是它們收緊了的肌肉，在等待來年的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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