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六十年代藍田老縣城的點滴記憶

關於六十年代藍田老縣城的點滴記憶

文 羅金佑

我從1956年9月~1962年7月在藍田北關中學讀了初中和高中,6年裡不回家的星期日總是要到縣城裡去閒逛的,當地人都說,“要見藍田縣,就咋個(方言,像的意思)母豬圈”,現在細想起來,其所以這麼比喻,可能是因為藍田縣老縣城周圍有一圈土城牆(據藍田大事記記載1913年重修東門城樓及四周城牆)的緣故吧。

從北關中學(始建於1953年) 校門口出來,一條百十米長的由北向南的大道走到頭,接上了一條東西稍斜向的土公路,那裡路邊新建了個榨油廠,是直接用油菜籽通過一種機器壓榨的;沿公路向東,穿過北關村,有個糧庫就建在那裡,來到北門口,那裡已經沒有城牆了。這一路,常常就會看到從城裡調來教數學的趙世忠老師挎著他的夫人慢慢走來,見了他的學生會微微一笑而過,而家都在農村的學生,一輩子還沒見過夫妻有這樣親密的,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糧庫門口經常會有一些山民從山裡扛幾根木椽買了來這裡買糧食的。

從北門口進城裡有兩條路,左面一條斜向東經過一段居民區和縣醫院門口再向南直通東街,銀行,東小,商鋪,照相館,洗澡堂,郵政局,一路向南直達長坪公路,越過公路就到了灞河的支流南河及其石橋;北門口正朝南的一條路向前依次經過一段居民區,縣劇團,縣禮堂,天主教堂,法院,體育場至西街十字口;站在這個十字口:向南是西街,飯館,藍田報社,居民區,一路下去直通向南關汽車站;向東是縣門街,縣政府,至東街;向西是西小和城關中學。我對於這個老縣城的點滴記憶都與這些地點有關。

縣劇團坐東向西,門前的廣告牌發佈著近期的演出劇目,雖然花旦劉菊芳,武旦袁西夢,鬚生劉自力等名角已經家喻戶曉,但窮學生口袋裡沒錢,從來不會自己掏腰包買票去看戲,少有的幾次都是學校包場,看了《三滴血》,才見識了那幾個名角;看了西安戲曲劇院的摺子戲專場,見識了省城的幾個名角,如田德年,李正敏,楊金鳳,劉易平,王鋪生等名角。

那一年,陝西戲曲研究院下鄉演出來到本縣,學校包了一場摺子戲。著名丑角王輔生的《看女》、著名鬚生劉易平的《轅門斬子》、著名花旦楊金鳳的《殺狗勸妻》、著名青衣李正敏的《三孃教子》、著名黑淨田德年的《斬單童》,都是當紅名角,真是一場看盡名家戲,成為終生的最大享受!

關於六十年代藍田老縣城的點滴記憶

縣禮堂是1958年在西城牆根下建起來的,每年的全縣三級幹部會就是在這裡召開的。我去聽報告,開大會才去過幾次。印象深刻的一次聽報告休息上廁所,聽同學們讚賞禮堂,廁所的高級,我順口說了西安的廁所都是這樣的,後來被人彙報上去說我“攻擊大躍進建設成就”,成了我入團的大障礙。1959年冬天,全國都刮廬山會議的“反右傾”風, 在大禮堂批判北關中學校長左明啟,我作為中學班團支部書記參加了。春天裡,縣團委召開團支部書記會議,會址也在大禮堂,記得正開著大會,聽說東關麥秸集子失火,與會的青年團幹部們,奮勇上前幫助滅火,表現突出者都得到了一個筆記薄紀念獎,我的獎勵是事後有人發現我在救火時棉衣被弄髒的程度才給補發的。會後還集體參觀了竹林寺的綠化成果。

天主教堂(史載1865,美國人來藍田傳基督教,此為藍田有基督教之始。1915年北街建基督堂)也是坐東向西,黑色的青磚門樓。一個星期日,出於好奇進去參加了一次也是今生的唯一一次禮拜,看到牧師是個白白淨淨的書生氣十足的瘦弱男人,佈道的聲音緩慢而悠長,關於耶穌是出生在一個馬槽裡的故事就是在這裡聽到的,坐在我身邊的一個老者主動把他的聖經書給我看了。

法院審判庭,遇到公開審判的日子,一般都在禮拜天,就順路進去旁聽。印象最深的一次旁聽,是公開審判一個名叫x娃的土匪頭子,他的名字全縣有名的,卻一直在逃至今才歸案,其在解放前與共產黨游擊隊交過仗的,其搶劫平民百姓姦淫良家婦女不計其數,罪惡累累,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了。執行的那天,我們在藍田報社勤工儉學勞動攪報機,所以幹完活後有機會於跑到西南城牆角現場遠遠地看到了其屍首。

體育場也是坐東向西,門口很小,進門以後,好像有個籃球場。體育場北面是公安局大門,東面直通縣政府大院,向東中途路南就是縣看守所入口,我曾給一個在押的親戚犯人送過被單至此;體育場的南面是舞臺。這裡是全縣的政治文化活動中心,每有重大政治活動的全縣大會遊行集會誓師大會就都在這裡召開。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曹明山縣長的陝北口音:我夢拉恰格架ra (米啊)(我們藍田各界人民)......縣委書記楊建舟的講話鏘鏘有力很有特色很有鼓動性都至今難忘。這裡也是露天電影的放映場所。

縣城西街十字西南角有一家國營的飯館,每天供應二兩糧票一碗的哨子面和五分錢一碗的白水熬蘿蔔。每賣一碗麵條才可以外帶兩碗熬蘿蔔。遇到星期天不回家上街去,實在飢餓難忍時,便去這家食堂去買熬蘿蔔吃。但哪裡能有二兩糧票呢?無奈之下,只好厚著臉皮、鼓足勇氣,乞求只買麵條而不買蘿蔔的主兒,代買一碗兩碗熬蘿蔔來充飢。所以說熬蘿蔔當時就是我飢餓難忍時的“救命草”。而乞求人施捨時會時時遭遇的那種冷眼、蔑視抑或是同情,哪怕只是別人不經意間的一個細微的眼神,都讓你十分尷尬終生難忘呢!

關於六十年代藍田老縣城的點滴記憶

國營飯館過去,有一家黑漆門的青磚門樓,那是我初中同班同學孫謙福的家,該同學文筆很好,但他寫的文章有點晦澀難懂。

沿著西街繼續朝南走,路東有一條通向東街的小巷,初中同班同學李志剛家就在這個巷子裡;《藍田報》(史載1956年10月1日,《藍田報》創刊發行)印刷間也在這個巷子中部路北,坐北朝南,一進門,對峙面幾間廈房是編輯部辦公室,上房大廳裡擺放一部手搖印刷機,我們班勤工儉學勞動的任務就是攪報機,四個人分兩班,每班倆人合力攪動大惰輪,帶動印刷機裡的報紙排版水平往復運動,完成報紙的印刷。記得有一天,我和李志剛當班,兩個矮小的人兒,竟讓惰輪飛轉不斷,報社特為我們寫了表揚信,但是班主任王福海並沒有在期終給我一條好評語。又一天,我們正在攪報機,聽見了槍斃土匪頭的槍聲。印刷機很破舊,經常出故障,維修工人師傅姓陶,縣城北面陶家溝人,技術不咋樣,遇到機器故障,就會拿起榔頭胡敲亂砸,常常受到編輯部李組長的嚴厲批評。這個李組長,高個子,稍黑而清瘦臉龐,態度總是嚴肅的;後來當我上了大學的一個寒假,我在離縣城40多里遠的家門口看到這個陶師傅挑了個小爐匠擔子沿村吆喝著攬活呢。看來他是真的失業了,自謀出路呢,所以我考慮到對方的尊嚴,就沒敢上前與他相認敘舊。

關於六十年代藍田老縣城的點滴記憶

城關中學(始建於1939年)那裡有我的好幾個發小和鄉黨,徐金銘,侯悅升,劉田軒,吉成文都曾經是小學同學;張有軒,張建華(當年張建華在《藍田報》上發表過一篇《一張牛皮的故事》, 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都是上學路上的夥伴;然而除了進入中考、高考考場那兩次,我都很少去過城關中學,儘管從北關中學大門出來一直向南走大約半里路就到 了,而城關中學的他們大都來北關中學找過我,不知是我少不更事,疏於交往,只顧了學習還是為什麼。1962年, 臨近高考,劉田軒來找我,約我找個僻靜的地方去一起復課,我原先知道他小學畢業時是考到灞橋中學的,不知為何又轉到城關中學了,心雖存疑卻也沒問。我倆來到南河,坐在南河石橋洞下,把當年高考大綱的要求內容齊齊地過了一遍。複習結束,我倆返校走到東大街,他提議咱倆照張相吧,於是就到東小對面的照相館照 了一張二人照以示留念。

西街小學,縣門街和西街交匯處的十字繼續向西,坐南向北吧,我姐夫徐金銘就讀此校,初中和大學的校友徐義安母親就教於此,後來我的發小加表姐吉桂蘭也就教於此。只是我可能從來沒有進去過。

東街小學,位於東街中段坐東向西,始建於1934年。發小侯悅升就讀此校,他的大哥侯悅朗就教於此校,我的高中班主任王應安後來也調入此校,小學和初中的同班同學惠敏霞也曾在此校工作,所以我去那裡看望過他們。

東小對面照相館旁邊好象有個澡堂子,那一年新開張,學校包場,可能那一次就是我人生第一次進入澡堂子洗澡吧。

關於六十年代藍田老縣城的點滴記憶

南河大石橋始建於1958年,這是楊建舟當縣委書記時親自組織動員建設的。當年我們學生都參加過從林寨子推運石頭的勞動呢。未建橋時年年都會發水阻斷交通給人民生活帶來不便和災難。南河也差一點要了我的命。有一年夏天我們幾個同學於週日下河洗澡游泳,我不識水性,走到齊腰的深水區,水就把我浮起來腳跟不穩了,而宋浩賢卻又把我向更深的水區拉了一把,河水就漫過了我的頭頂,我盡力閉住呼吸掙扎著,多虧了徐義安才及時把我拉上了岸。我一輩子都記著徐義安是我的救命恩人。

藍田縣醫院位於東街北頭,其前身是建於1938年的縣衛生院。我記得中考、空軍招飛行員、高考前的體檢毫無例外都是在這裡進行的。至今還記得一個初中同學在外科由王醫生檢查肛門時,咚地放了個屁,醫生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說,還這麼大的脾氣!惹得同學們鬨堂大笑。初中班上的惠敏霞得胸膜炎住院期間,作為副班長的我同其它學生幹部一起來此看望過她。而我後來由於不小心得了膝關節炎,也多次去醫院治療。那是中考那一年,學校先通知我說要保送我上高中,我就放棄了複習功課的努力,整天在宿舍上鋪屈膝仰臥地躺著,頭枕被子卷正好對著窗戶看小說《紅旗譜》,窗戶外就是荊軻墓,一股微風吹來,我突然感覺膝蓋內部如有蟲子蠕動,之後膝關節就疼痛起來。去縣醫院診治,一位老中醫說是關節炎,給我針灸治療。老中醫給我針灸後的第一晚上,我的雙膝一直處於酸困狀態,一夜難眠;但以後的治療改由他的助手實施,同樣的穴位,同樣的針具,我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了,所以你不得不佩服老中醫針灸時手上的功夫,薑還是老的辣!我曾向一位像是科班出身的年輕醫生請教關節炎病的病理問題,以便從根本上治療之,他告訴我是膝蓋後面的那根筋抗寒能力差所致。後來我就堅持做拉腿筋,進行體育鍛煉治療,終於把關節炎治好了。

藍田縣銀行位於縣門街與東街交匯處西北角,史載1942年9月,成立藍田縣銀行,1950年為中國人民銀行藍田縣支行。在北關中學的6年裡,我唯一的一次進入銀行大門是去換銀元。一天我在父親的雜物箱裡翻出了三枚銀元,就跑到銀行裡去兌換鈔票。銀行的工作人員很專業地將銀元中心放在食指上,用另一個銀元在銀元邊上輕輕敲一下,然後立即放近耳朵去聽,以此方法來鑑別銀元的真假,竟然真地挑出了一枚假幣——黃銅鍍銀。他徵得了我的同意,將其破壞使其露出了真面目。

郵局位於東街以南,或許可以稱之為南街吧,記得它就在城隍廟對面,幾年來去郵局就只有一次,那就是高考後的一天,幾個同學一起去郵局取高考通知書的那一次。 是楊運年首先將掛號信拿到手,出了郵局門,一邊往回走一邊就拆信,聽他第一個就大聲喊出我的名字和錄取了我的西北工業大學,而我當時倒還能做到“事到臨頭心不驚”。

當晚,班主任庚長壽老師就約了當時在校的同學飯後散步於長坪公路。漫天閒聊也是惜別。

以上就是中學的6年裡至今還留在我記憶裡的點點滴滴。

記得有人說過,歷史是由民眾創造的,民眾的生活是最生動的歷史。在波瀾壯闊的時代洪流中,恰恰是億萬民眾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匯聚了滄桑鉅變。文學,應該是民眾的文學。

又聽人說過,文學的命脈,還在於細節。如果你不能把讀者直接帶進去,不能提供那麼多的細節讓大家信以為真,細節的質感不夠結實,文學還是會失敗的。

於是我就記下來了這些,至少是部分地還原了我當年的生存狀態吧。

羅金佑,網名紅河,1942年出生於陝西藍田縣,1962~1967年在西北工業大學學習,1968~2002年在西安驪山汽車廠(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3402廠)工作至退休,高級機械工程師。業餘愛好讀書,寫作,特別喜愛閱讀並翻譯英文短篇小說,但由於國內可以發表小說譯作的媒體太少,加之筆者以為其筆拙識淺智短,儘管累計寫作達600萬字,但發表在國內外報刊雜誌上的散文、小說、幽默故事和短篇小說譯作僅約10萬餘字。儘管如此,其依然筆耕不惰,堅持“活到老,學到老,寫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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