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獲得印度議會聯邦院（上院）和人民院（下院）的通過後，印度總統拉姆·科文德(Ram Nath Kovind) 12月12日簽署生效了《公民身份法（修正案）》。

但是，印度高層沒有預料到的是，就是這部法案這兩天在印度國內引起了罕見的大規模騷亂，已經有數人在騷亂中死亡和大量財產損失。連原計劃造訪阿薩姆邦的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也不得不宣佈推遲行程。

在西孟加拉、阿薩姆等事態嚴重的邦，雖然印度政府已經推出催淚彈驅散、宵禁、斷網等強力壓制措施，但事態仍不斷升級，可能醞釀更大規模的騷亂。

為什麼這一旨在為國際難民簡化歸化程序的“包容和慈愛”法案反而引發了巨大爭議和暴力？這一法案對於執政的印人黨和印度社會走向有什麼指向性的意義？在印度遭遇嚴重經濟困難的當下，這一法案又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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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在印度各地引發了大規模抗議示威和暴力活動。然而，如果進行仔細分析就不難發現，雖然所有抗議示威和暴力活動都在發洩對於這部法案的不滿，但其實卻可以被分為涇渭分明兩類：

一方面，在印東北阿薩姆邦、特里普拉邦等本地認同強烈的區域，示威者反對修正案的核心原因是擔心修正案如果得以推行，將導致外國移民大規模湧入，稀釋本地族群的人口優勢和文化特徵。

另一方面，在印度其他地方，例如喀拉拉邦、西孟加拉邦和首都新德里等地，示威者反對修正案的核心原因卻是

如果不對這兩種不同的反對加以區分，就無從理解《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對於印度國家和社會的影響和意義。

對於印度東北部的居民來說，《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可能引發他們最擔心的外來移民潮。雖然修正案不包括佔孟加拉國人口比例最高的穆斯林，同時也在接收移民時豁免了印東北諸邦的邊境地區、部落地區等“敏感地區”，但這一修正案仍引發了大規模的抗議和暴力。

印東北居民擔心，一旦《公民身份法（修正案）》付諸實施，印度教徒、錫克教徒、佛教徒、耆那教徒、拜火教徒和基督徒就會利用這一法案，從人口稠密、生存壓力巨大的孟加拉國大批進入印度東北。

如果這些外國移民大批進入印東北，本地族群的人口優勢和文化特色將會被稀釋，這是印東北各本地族群最無法忍受的侵權和侵略。歸根到底，印東北本地族群擔心的是大規模湧入他們祖居土地的外來移民——無論移民是穆斯林還是印度教徒，是來自印度內地還是來自孟加拉領國，他們都一貫反對。

然而，對於其他印度公民，尤其是穆斯林公民來說，《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的問題在於這一法案將破壞印度的世俗主義原則。

穆斯林在全國範圍內發起了激烈的抗議活動，其中西孟加拉邦穆斯林聚居地區和德里印度國立伊斯蘭大學學生的抗議最為激烈和暴力。世俗主義是印度憲法的根本原則之一，但這一修正案卻明確將不同宗教信仰作為“區別對待”的基礎——一方面，給予印度教徒、錫克教徒、佛教徒、耆那教徒、拜火教徒和基督徒難民優惠待遇，另一方面，卻將同樣可能遭遇迫害的穆斯林排除在外。

雖然《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的實施對象是印度國土上的外國難民，與印度本國的穆斯林公民暫時無關。但是，一旦印度憲法的世俗原則遭到破壞，那麼印度穆斯林無疑將面對一個更為惡劣的社會法律環境，而秉持世俗主義的政治力量也將面臨來自印人黨的更大壓力。

因此，具有轉折意義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就成了印度穆斯林和世俗主義政黨必須拼死抵抗的標誌性事件，這也是示威烈度不斷走高的核心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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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表面上看，《公民身份法（修正案）》是為一部分外國難民分憂解難，幷包含慈愛之心、惻隱之心的法案，但如果聯繫印度的社會政治大背景，就不難發現這一法案有著極為豐富的政治潛臺詞。

首先，《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完成了莫迪將印度變為“印度教徒天然家園(Natural Home)”的承諾，成功將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內涵延伸覆蓋到其他國家。

其次，這一法案為印度人民黨將在阿薩姆的“國民身份認證制度（National Register of Citizens，NRC）推向全國奠定了制度基礎。

一方面，《公民身份法（修正案）》意味著印度將不僅是“所有印度公民的祖國”，同時也是“所有印度教徒的祖國”。2014年，當莫迪第一次領銜印人黨參加大選時，他曾在競選綱領中許下承諾——印度將成為所有受迫害印度教徒的天然家園(Natural Home)。

在莫迪當選後，印度至少從周邊國家接收了30000名印度教徒。雖然這些難民中的很多人甚至無法提供身份證明文件，但是印人黨政府仍給予了他們允許在印度長期居留的簽證。在《公民身份法（修正案）》通過以後，這些居住在印度的印度教難民不僅可以通過簡化手續入籍印度，他們等待歸化的最短時限也被大大壓縮。

這一舉措對於印人黨意義非凡，因為從此他們可以將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內涵延伸覆蓋到其他國家——即使你身處異國，只要你是印度教徒，你就可以在需要的時候變為印度公民。從印度國內角度看，這種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國際化”使印人黨能夠以“全球印度教徒保護者”自居，大大強化了其在國內選民中的威望。

從印度國際的角度看，印度教民族主義的“國際化”也給予了印人黨超越國界的國際威信，因為印度政府將可以用“全球印度教徒保護者”的名義四處出擊，乃至干涉他國內政。

另一方面，《公民身份法（修正案）》被視為“國民身份認證制度（National Register of Citizens，NRC）”的前奏，如果兩者都付諸實施將意味著“你即使現在是印度公民，如果你是穆斯林，你未來也可能無法繼續做印度公民”。

NRC原本只針對阿薩姆邦等東北部諸邦提出，意在解決他們對於孟加拉國移民的擔憂。從程序上看，只要阿薩姆邦居民能出示文件證明自己或祖先在1971年3月24日——也就是孟加拉國獨立戰爭爆發前的24小時——遷居阿薩姆邦，那麼就具備“印度公民身份”，與此相對，如果阿薩姆居民缺乏文件佐證或規定時間之後移入，就會被視為“非法居留的外國人”。

根據阿薩姆邦的NRC最新清查結果，其3300萬居民中，有約200萬遭認定為“假印度人”，而其中有一半為印度教徒，另一半則為穆斯林。顯然，《公民身份法（修正案）》通過以後，阿薩姆將近100萬目前“暫時”身分不明的印度教徒將可以通過簡化手續順利成為“真·印度公民”，而另一半總人數高達100萬的阿薩姆穆斯林卻前景黯淡，很可能被作為非法移民處理。

11月20日，印人黨主席,同時也是印度內政部長的阿米特·沙阿在印度議會上院表示，將在全國推行目前已經在阿薩姆邦實行NRC。目前，印度當前人口約有13億，當中約15%為穆斯林。如果印人黨在全印度推行NRC，這意味所有印度公民都會被被要求證明“自己或祖上是真正的印度人”。

由於《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的保護，印度教徒、錫克教徒、佛教徒、耆那教徒、拜火教徒和基督徒即使無法證明，也可以順利通過難民身份在印度順利居留，但穆斯林如果不能證明，將可能從印度公民淪為難民，這種風險對於印度穆斯林貧民和文盲則將特別高。

從某種角度看，《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加上“國民身份認證制度”將有可能成為印人黨剝奪印度穆斯林公民身份的武器——但這卻有利於印度教民族主義極端分子將印度打造為“印度教徒之國（Hindu S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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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迪2019年5月份以壓倒性優勢贏得大選之後，印人黨已經在統一民法、廢除憲法“370條”、建立阿約提亞羅摩神廟這三大傳統印度教民族主義議題上都取得了很大進展。

當前，面對印度經濟近期持續低迷，印度財政、貨幣政策頻頻刺激又無法奏效的情況，印人黨亟需新的與印度教民族主義相關的議題，而推進《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化恰恰是印人黨“勇於實踐、忠於理想”的表現。

“印度教民族主義牌”和“經濟牌”，歷來都是莫迪領銜印人黨橫掃印度政壇的兩大抓手。然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印度政府似乎已經陷入一種循環：在經濟低迷的情況下，印人黨依賴“印度教民族主義牌”獲取民意支持，但其導致的社會政治動亂，反過來又進一步惡化經濟，使其進一步推行印度教民族主義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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