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患被烧死、医护被弹片砍掉四肢...无国界医生,活过空袭的告白

撰文者:无国界医生

病患被烧死、医护被弹片砍掉四肢...无国界医生,活过空袭的告白

来源:《再写救援:无国界医生的全球工作记事》

摘要

来自菲律宾的外科医师,加入无国界医生后在阿富汗的创伤医院执行任务,空袭发生时就在现场。她忘不了,当晚目睹生命的脆弱,以及身处战乱的愤怒与恐慌。

推荐理由:

无国界医生的任务现场,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这些超越疆界的医疗救援记录,让我们看尽最坏的恶与最美的善。生命有时脆弱、有时强韧,但无国界医生不放弃,带给人们最宝贵的希望。

精选金句:

我痛恨参与这场愚蠢战争的双方,想让他们看看他们给平民带来的种种伤害,想叫他们想象一下如果那是他们的家人,还会不会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2015年10月3日,无国界医生位在阿富汗昆都兹的创伤医院成为美军空袭目标,共有42人遇难。病患在病床上烧死,医护人员遭炮弹片砍掉头颅和肢体,还有人在逃离焚烧中的大楼时,被美军从空中射击。

无国界医生与冲突各方商讨,得到承诺员工,病患和医院不会再受袭击。2017年7月,无国界医生重回昆都兹,为有较轻微外伤的民众开设门诊,也继续在该市以西运作另一间小型诊所,并在2018年开始兴建新的创伤医院。

伊凡洁琳.库亚医师(Dr. Evangeline Cua)是来自菲律宾的外科医师,空袭发生时身在现场。这是她当晚的逃生经过。

昨晚,又再次发生。

我们像两只无头苍蝇,在一片漆黑中奔跑——我,还有辅助我做手术的外科医师。刚和我们在一起的护理师,已冒着连串来自上空的枪击跑出了大楼。

四周扬起的灰尘让我呛得半死,不断咳嗽。戴着外科口罩,我的嘴巴里都是砂砾,象是有人逼我吃沙子似的。我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附近房间冒出一层层的浓烟,让我们很难看到自己身在何处。

火焰舔着建筑物一端的屋顶,在黑夜里舞动闪耀,再蔓延至邻近的树枝;而加护病房亦正在燃烧。在外头,只有上方持续传来的嗡嗡声显示有些东西存在。飞机?空袭?为什么是医院?为什么是我们?

然后,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另一次巨大、震耳欲聋的爆炸使大楼晃动。天花板砸向我们,剩下的几盏灯都熄灭了,使我们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电线把我缠倒在地上,我惊慌尖叫。这是我最后记得的事。

我流着泪,昏昏沉沉地醒来。我从阿富汗回家已经6个月了,除了右膝上渐淡的疤痕,发生在昆都兹创伤医院那件可怕的事几乎已被遗忘,记忆也被压抑。在总部做简报、接受精神科医师的咨询、冥想,还有一页接一页写的日记,让我摆脱那个晚上的恐惧……但这一切的功夫都徒劳无功。一场烟花,引发噩梦般的记忆涌现。

地上至少有12个人

这件事发生于我在阿富汗平静得让人失望的任务结束前两周。忽然之间,政府军和反对派之间的激烈交战,让这里像陷入地狱般。14年后,昆都兹市再次落入塔利班手中。

在医院,我忘记了时间。只有墙上的钟提醒我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在远处的枪声和爆炸声持续不断。我刚完成第六场手术,在清洁区旁用布慢慢擦干手。

「医师,你能看看在急诊室的病患,告诉我们哪位先接受手术吗?」他的声音带着紧张。

「现在?」 「是的,现在。」

地上至少有12个人,更多人躺在放于急诊室大厅两侧的担架上。有女人穿着溅满了血的长裙,其中一个怀孕,另一个茫然地盯着

一个满面皱纹、胡子浓密、目光温和的老人拦住了我,这位一反常态的阿富汗男子,试图触碰我的手臂,让我很惊讶。他用恳求的声音、蹩脚的英文问我:「医师,求求你。我的儿子在那里。你能看一下他吗?他是一个好人,医师,他是我最小的儿子。」他自豪地对我说这几句话,脸上带着微笑。

我看着靠墙担架上的男子,设法抑制着自己喘气。在他的胸口上,一个很大的伤口让我看到他部分外露的肺部。他目光呆滞,没有明显脉搏。我尝试做点什么,任何可做的事。我调整他的静脉注射管,用尼龙布轻轻盖着他的胸口,然后用嘶哑的声音告诉老人失陪,我会让护理师照护他儿子。

他眼中感激的神情,就好像我给了他儿子第二次生命,那情景将永远缠绕我心。

在黑暗中独自一人

轰鸣声和木板砸在我们身上的影像,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还有尖叫声,我的尖叫声。然后我被绊倒,摔在地上。

有个声音说:「起来!快点!」

我在痛苦中挣扎着,慢慢站起来,努力在黑暗中找他。然后我看到明显倾斜的屋顶。地下室!感谢上帝!

我们跑去跳进一个洞里,但令人非常恐惧和失望的是,我们发现自己在地下室窗户的排气管里。我们在地面以下大约7呎,四周是厚厚的水泥墙,仅仅被一层薄薄的屋顶覆盖着。这是深渊、死胡同。真正的地下室在墙的另一边!

我们注意到火光在我们藏身上方的窗户窜进窜出。他毫不犹豫,攀上墙壁,跳了出去。我被留在黑暗中,独自一人。

我处于恐慌之中,十分生气。我想痛斥别人,任何人,想向他人脸上挥拳。我痛恨参与这场愚蠢战争的双方,想让他们看看他们给平民带来的种种伤害,想叫他们想象一下如果那是他们的家人,还会不会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我也很害怕,不想被活活烧死,眼泪狂涌而出,把我心中所有的沮丧发泄了出来。

之后,是出人意料的冷静和清晰,我变回一名外科医师。我看见一小块钢铁从右边的角落伸出来,它很烫,但我并没有放手,几分钟后我从洞里逃出。看到我的同事在玫瑰园旁的地上躺着等候,我松了一口气。他看到我,脸上也露出笑容。

当周围的炮火声停止,我们开始爬向附近几公尺以外的建筑物。刚到一半,一个人从黑暗中走过来。恐惧笼罩着我。我不要刚从火海逃生就被绑架!拜托不要!

然后,有个穿着阿富汗传统服饰的男人,说了一句我永远都会记得的话,「跟我来,这里有个安全的地方。」

天花板;有男人衣衫破烂、血迹斑斑;一个小孩痛苦地呻吟着,鲜血积在他的双脚原本搁在地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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