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70年,北約內憂不斷“找不著北”

12月3日至4日,北約成員國在倫敦舉行峰會。今年是北約成立70年,成員國領導人回顧了該組織歷史,商討如何應對新挑戰,並確定未來發展方向。然而峰會前和峰會期間北約內部多重矛盾凸顯,給此次峰會蒙上陰影。美歐關係還重要嗎?北約是否已經過時?

本報特請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嚴驍驍詳細解讀。

成立70年,北約內憂不斷“找不著北”

圖說:12月4日,特朗普和第一夫人梅拉尼婭從英國北約峰會返回後散步時,面色沉重。 IC圖


北約內部矛盾多難以形成共識


:北約希望借這次峰會展示“成功結盟”形象,但內部近來爭吵愈發激烈。縱觀本次會議,北約內部分歧主要有哪些?

:一是如何處理與俄羅斯關係。在對俄政策上,美國、法國、土耳其等有著各自不同的打算。法國主張改善對俄關係,呼籲加強與俄對話,通過政治途徑改善北約與俄羅斯關係,但鑑於美俄在《中導協議》、克里米亞問題上的對峙,這一主張不大可能在北約獲得支持。在對俄關係上,土耳其則從自身利益出發,更多考慮如何利用作為北約成員國這一籌碼,以換取最大戰略利益。近年來土俄關係回暖勢頭強勁,土耳其先是向俄羅斯採購了S-400導彈防禦系統,後又放出考慮採購俄羅斯蘇35戰機的風聲,並與俄羅斯單獨達成了有關敘利亞局勢的備忘錄。土耳其表示,若要土方支持北約在波羅的三國與波蘭建立集體防務計劃,北約就應當支持其在敘利亞北部的軍事行動。土耳其的這些行為令美國、法國等國大為不滿。輿論認為,北約目前尚無法與俄就烏克蘭問題達成共識,雙方在裁軍和軍控等問題上也存在較大分歧。

軍費問題成為第二個爭議焦點。北約成員國2014年同意,10年內將各自防務支出增加到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2%的水平,但德法等不少國家在這一問題上進展緩慢,引發美國不滿。美國總統特朗普不斷敲打盟友,要求削減美國在北約軍費開支。峰會之前,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宣佈了不包括美國在內的北約國家新軍費預算,計劃到2024年底將軍費預算大幅度提升至4000億美元。與此同時,德國政府同意將其軍費預算上調至國內生產總值的2%以履行北約成員國對軍費開支的承諾,但此次峰會上特朗普依然就軍費分攤問題向歐洲盟友施壓。特朗普會議期間與斯托爾滕貝格會面後,批評德國沒有履行承諾,分擔北約軍費開支。

此外,有外媒指出,美國政府將會藉此機會督促歐洲盟友認真討論5G網絡問題,希望藉此機會達成禁止採購中國華為公司5G設備和相關網絡服務的一致立場。但在華為問題上,法國、德國等歐洲國家不願意追從美國,法國和德國政要相繼表示,在確保國家信息安全的情況下,不會排除華為作為本國5G供應商的可能。在不久前舉行的北約部長級會議上,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煽風點火,要求北約將應對“中國威脅”作為新的任務。這種陳舊的冷戰和霸權思維,沒有得到北約其他成員國的認同。法國總統馬克龍認為,恐怖主義才是北約共同的敵人。

分析人士認為,馬克龍以“腦死亡”這一刺激性詞語形容北約,不論是否得到其他成員國認同,都凸顯了當前北約內部矛盾重重的現狀。


分歧雖多美歐關係未實質改變


:峰會雖然召開,但美國與其他歐洲盟友的關係仍然十分冷淡。執政以來,特朗普對待歐洲盟友的態度是否有變化?

:比起爭吵,北約主要國家可能更害怕美國攪局。顯然,這不太容易。

峰會期間,在法美領導人記者會上,特朗普直接當面“炮轟”馬克龍,後者則直接回懟。據報道,在與斯托爾滕貝格出席聯合記者會上,特朗普還指出,北約擔當非常重要的角色,稱馬克龍的“腦死論”是侮辱其他成員國,“沒有國家較法國更需要北約”。特朗普同時否認美國與北約的同盟關係動搖,但表示“我能預見法國退出北約”。

事實上,特朗普在峰會前就對馬克龍進行了“直言不諱的攻擊”,稱其有關北約“腦死亡”和美國對北約漠不關心的言論“非常無理、令人討厭”。馬克龍11月7日表示,北約處於“腦死亡”狀態,同時警告歐洲國家不能再依賴美國來保衛盟友。馬克龍去年就提出“歐洲干預倡議”,敦促歐洲減少對美國的軍事依賴,推動歐洲防務合作,並呼籲建立一支“歐洲軍”。目前該倡議已經有十幾個歐洲國家加入。

可以從當前美歐關係大框架下來看待這一問題。北約成立70年來,美國一直在集體防禦機制中充當“領頭羊”。而特朗普執政以來,奉行的美國優先戰略確實對跨大西洋關係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圍繞鋼鐵、汽車、飛機等產品的關稅問題上美歐衝突不斷升級,美國退出《巴黎氣候協定》《伊朗核協議》等多個國際協議的行為也令奉行多邊主義的歐洲同樣大為不滿。

但是基於“安全共同體”、政治與價值觀同盟這一基本特徵的美歐關係並未發生質的變化。2017年的《美國國家安全報告》仍然肯定了美歐關係是基於共同的價值理念,北約對維護美歐共同利益、主權、價值的重要意義。從歐洲來看,歐盟的《全球戰略文件》也同樣肯定了美國作為歐洲核心合作伙伴的角色,北約是歐洲安全的基石。而從本次峰會的議題設置來看,歐洲人在軍費等問題上還是對美國做了一定的讓步。

換言之,目前美歐之間在諸多問題上的摩擦,可以理解為“技術層面”上的分歧,在貿易、經濟、全球治理、北約軍費分攤等問題上的美歐分歧,只是說明美國不願意歐洲繼續扮演美歐關係中的“搭便車者”角色,而非忽視、質疑美歐關係的重要戰略價值,這是二戰之後美國對歐戰略的延續。


英美特殊關係戰略基礎動搖


:此次北約峰會在英國召開,面臨一個特殊的背景,英國即將於12日舉行大選。英國首相約翰遜日前表示,美國總統特朗普訪問倫敦“最好”不要插手英國大選。英美關係一直自詡為特殊同盟關係,如何理解約翰遜的表態?

:今年7月約翰遜贏得首相之位前,特朗普就曾發表過支持約翰遜當選的若干言論。10月特朗普又指出,約翰遜應當與脫歐黨領袖法拉奇合作,以加快脫歐進程從而便於英國與美國達成一份宏大的貿易協定。特朗普的言論被反對黨大肆渲染,宣稱是特朗普試圖干預英國大選。約翰遜立刻做出回應,雖然與美國政府保持密切的關係和友誼,但任何一方都不要摻和到另一方的競選活動中。

峰會期間,特朗普與德國總理默克爾、法國總統馬克龍單獨會面,而作為會議主辦國的國家首相約翰遜卻沒有計劃與特朗普進行單獨會晤。民調顯示,約翰遜率領的保守黨目前大幅度領先工黨,贏面較大。在這個關鍵的節點上,約翰遜自然不希望節外生枝,保持與特朗普的距離顯然是最佳選擇。《每日郵報》評論稱,保守黨擔心,美國總統的一條評論或一條推文可能會影響約翰遜在競選中的走勢,甚至導致保守黨競選活動偏離正確軌道。因此,如果單從約翰遜的這一表態來看,這番言論與英美特殊關係實際上並沒有直接聯繫,完全是出於國內政治競選的考慮。

脫胎於二戰後的“英美特殊關係”表面上是基於雙方共同的文化、語言、價值觀,但決定因素仍然是雙方的戰略利益。從美國的視角來看,出於冷戰時期大國地緣政治競爭的戰略需求,美國需要英國支持其建立美國領導下的世界秩序。美國製定“馬歇爾計劃”、支持武裝西歐、支持英國加入歐洲一體化正是出於其全球戰略的考量。冷戰後,隨著歐洲離心力的加強,美國仍需要保持英美特殊關係以維護在歐洲的影響力。而英國出於維護全球影響力的帝國戰略思維慣性,也願意全方面配合美國的行動,以彌補自身實力下降造成的“力不從心”。

但這種特殊關係形成的戰略基礎現在已經出現了動搖。隨著英國的相對實力下降和軍事力量的持續衰落以及英國退出歐盟,英國在美國推進其在歐洲、全球戰略中的分量也必然隨之下降,這將是“英美特殊關係”變化的決定性因素。


逆時代潮流美歐卻不放棄北約


:今天,北約的存在價值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如何看待北約的前景?

:70歲,本應是“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齡,然而如今的北約,內部不和,前途迷茫,似乎越來越“找不著北”。正如美國《時代》週刊所言,北約的未來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不確定。

由於冷戰的終結、蘇聯的解體,西方學界和政策界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圍繞北約的作用和功能就已經展開了激烈討論。有一種觀點認為,隨著外部威脅的消失,北約儼然已經失去了在地緣政治中最核心的功能。但目前來看,儘管北約的存在已經不符合時代潮流,但恐怕還將長時間存在,這是基於以下三個基本事實:

首先,北約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軍事同盟組織,它還是美國在跨大西洋關係中的重要政治遺產,美國不會放棄北約。一方面美國通過北約擴大,吸收中東歐國家在歐洲內部建立了一個親美陣容,實現新老歐洲的平衡。另一方面,北約與歐盟已經建立了制度性與非制度性的雙邊交流機制,就雙方的安全合作與戰略規劃展開了充分對話。通過這兩種途徑,美國得以繼續發揮對歐洲的影響力。正是基於這一原因,美國國會才會於今年年初通過立法禁止美國政府退出北約。

其次,歐盟發展獨立軍事能力的初衷是希望在美歐協調失靈的時候,能夠擁有可信賴的軍事能力來獨立處理安全危機,而不是挑戰北約在跨大西洋關係安全機制中的核心地位。歐盟通過推動歐洲“共同安全與防務政策”發展的軍事力量主要是用於域外維和、防止衝突、危機管理等民事目標。況且,目前歐盟的軍事行動能力還需要北約支持,通過北約與歐盟間訂立的《柏林附加協議》,歐盟同意在安全問題上與北約保持充分溝通與協商,以此獲得使用北約資源的權利。

最後,近年來隨著大國競爭的回潮,領土防禦、地緣政治等傳統高級安全議題的重要性上升,更加突出了北約對自身存在價值的判斷。一旦發生重大地緣政治危機,北約的意義就會被成員國放大。

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發生後,北約紐波特峰會高調重提北約對跨大西洋防務的決定作用,該會議被西方媒體稱為是“北約成立65年來最重要的一次聚會”,其盤算便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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