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陰冷的夜空下，是巍峨的宮殿。孤傲的皇太后站在紫禁之巔，眺望天上的昴宿，期待一個宿命的到來。
“春去春來，雲聚雲散。至堅至脆，龍隱龍飛……”
這就是大清的宿命麼？是啊，多麼可笑。一個國家的命運，如今只能寄希望於一首歌謠、一塊玉，一個荒誕不經的傳說。醇親王臨死前在喃喃自語：我的兒子是真龍天子嗎？太后也在先祖的面前自問：“我選中的皇帝是真命天子嗎？”
想必光緒自己也有這個疑問。
一對母子的悲劇，一個時代的悲哀
複雜的母子關係，是《蒼穹之昴》悲劇的開始。他們不是普通的養母與繼子：就血緣而言，從咸豐之弟論，他們是伯母與侄兒。從慈禧之妹論，他們又是姨母與外甥。
而當血緣與政治融合，問題就更復雜的多。對於這個四歲抱進宮的皇帝，太后理所應當地以母親和恩人的身份自居。“皇帝會忤逆我嗎？我才不信。我給了他一個母親能給的一切，我還給了他誰也給不了的皇位。”
這個孩子曾經很聽話，在上書房的歲月，光緒明顯比從前的同治好學的多。政務上，慈禧憑藉著皇位事實上的真空獨掌權柄。後宮內庭，有李蓮英這個亦僕亦友的心腹盯著。外朝，自己扶植的榮祿又在逐步架空幾位親王。
惹人煩的，不過是一些閒話——“房新樹小畫不古，此人定是內務府。”但哪朝哪代還沒點腌臢事呢，算了，且不管了。與此同時，洋人又消停了好一陣子。似乎，大清朝表面的“中興”可以繼續下去。
可是，皇帝長大了。
大婚、親政，是《蒼穹之昴》開篇的兩顆重磅炸彈。也是皇帝和太后第一次公開化的衝突。從心智上講，皇帝也許還不夠成熟。但是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忍受葉赫那拉家的第二個女人。
慈禧為他挑的喜子，相貌連中人之姿都算不上，既無才又無德。就連慈禧後來也對春兒說：“皇帝是不是恨我給他找了個不中意的女子，等於給他淨了身？”以喜子的為人，迎得基本的尊重都難，又如何能坐穩中宮？
以親情和血緣綁架政治，政治最終就會反噬這份脆弱的親情。慈禧不僅要控制光緒枕邊的女人，還要籠絡住前朝的人才。新科進士梁文秀她要抓在手裡，江南鹽政上的肥缺她要抓在手裡。是戰是和她要做最後的決斷，變法的底線要她來定。
是的，慈禧在口頭上授予了皇帝無限的權力，但所有的權力都是打了折扣的，附加了條件的。田中裕子扮演的慈禧，最經典的句式就是：只要……，你就可以放手幹。
永遠要妥協，永遠在說教。
那麼皇帝算什麼呢？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傀儡？他被一次次激怒了，儘管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光緒是敢怒不敢言。但怨念這種東西是會生根發芽的，它會讓人喪失理智。
在《蒼穹之昴》的最後幾集，戊戌變法中，許多梁文秀都覺得過於激進和草率的政策，卻被光緒一股腦的批准。這是皇帝在長期壓抑下，對太后家長制教育的一次徹底發洩。
可惜，他終究是一個傀儡，而且是比較懦弱的。在政變前夜的殊死一搏中，梁文秀願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光緒卻猶豫了，然而慈禧沒有猶豫，這就是這對母子最大的區別。結果也是想當然的。他失去了政治舞臺、失去了宮廷地位、甚至失去了與珍妃相見的機會。連曾經無比卑微的喜子，也可以輕蔑地叫他“表弟”了。
這是他們母子相殘的人倫慘劇。更可悲的是一個國家，只能把希望寄託於一對母子。
不能相愛的戀人
張夫人和梁文秀，是《蒼穹之昴》中最令人心痛的一對苦命鴛鴦。這兩個角色都沒有明確的歷史原型：可能，梁文秀身上有一點梁啟超的影子，但文秀的身世明顯更具有傳統士子的特點，他的家國情懷、政治傾向也比一般的維新派更加保守，或者說務實；張夫人，則是榮壽公主和德齡等多個歷史人物的集合。一個飽讀詩書的儒雅士子，一個出身皇家而時髦新潮的公主，這真是最浪漫的搭配。
可按世俗的眼光看，他們是最不匹配的了。身份和年齡之差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不僅是女追男，還是高就低。這在那個時代絕對是荒唐的。用老德子的話說：“要巴結也是他巴結您呢！”然而兩個靈魂的互相欣賞，是不拘一格的。在梁文秀的生命中，玲兒是最貼心的妹妹，他不會不懂玲兒的情愫。
儘管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他也永遠把玲兒當做妹妹；青筠則是最理想的傳統妻子形象，溫柔、體貼、識大體，她能給文秀帶來溫暖，但卻帶不來激情。只有張夫人才能給梁文秀激情。
這是品味和人格的交融，這是觸動靈魂深處的力量。張夫人願意為梁文秀做一切：她願意為春兒到下賤的太監窩求人辦事。她願意為梁文秀的體面揮霍大把的金錢。在梁文秀命懸一線之時，她甚至不惜與慈禧決裂。
但是這種付出是沒有回報的，這樣的愛情註定沒有結果。這既是旗漢不通婚的禁忌之戀，也是霜居和年輕後生的不倫之戀。更不要說，一個把理想抱負看的比生命還重要的男人，必將不容於那個時代。一個拋棄了尊嚴去追求愛情的女人，也只能落得孤獨終老的下場。梁文秀和張夫人超越了世俗，但卻不能遠離世俗。
殘缺的蒼穹之昴，黑暗之中的人性之光
《蒼穹之昴》是國內少有的、以太監為正面主人公形象的宮廷劇。在人們的一貫印象中，太監代表著殘缺下的變態。對於這個群體，重視傳宗接代的中國人一向持以歧視的態度，在我們的歷史中，很少給予他們寬容。
可是對於李春雲這個角色，我只能給三個字的評價，那就是：好、好、好！
他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一個孝子。他以拾糞為生，養活母親和撿來的妹妹。為救母，春兒不惜自宮，只為那幾兩救命銀子，可銀兩卻被官府貪墨。
幼年失去了父母，沒有男女之緣，更無從談起親子之樂。按說，沒有比春兒更慘的了。可是，再沒有誰比春兒更陽光、更勵志的了。在他身上，永遠也看不到負能量。在老德子那裡，他挨毒了打，受夠了罵，但春兒為了他人的託付、為了自己的前程對此甘之如飴。
他的勤奮能讓老德子動容，他的執著能讓黑牡丹把一生絕學傾囊相授，他的善良能將在宮裡浸染了幾十年的陳公公感化、以至於能代他而死。這是餘少群演技的巔峰，我從未見過像春兒這樣單純的人，在他面前，君臨天下的慈禧太后都褪去了一切偽裝，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鄰家老太太。
如果說，梁文秀的人生信仰和政治抱負連接在一起，張夫人和玲兒信仰愛情和家庭。那麼春兒的信仰就是：人待人，是無價之寶。春兒雖然在身體上是殘缺的，可在人格上沒有人比他更完美。曾經擁有昴宿的命運，掌管著全天下最大的寶庫，也不過付之一笑。最後，還是慈禧懂他：
我想到我能賞你什麼了……
春兒，好孩子。
我對你寡恩，你卻不曾對我無情。
我唯一能賞你的只有自由了。
走吧，我要放你走。
我這輩子還很少真心為別人著想。
雖然我會想念你，非常想念你。
可你是不該屬於這裡的。
閱讀更多 不雨瀟瀟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