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吊打的黃巢起義軍,為什麼在王仙芝死後,差點滅掉大唐?

自從鬧了蘄州,兵分兩路後,兩路民軍混得都還不錯。一路向西的王仙芝攻陷了鄂州(今湖北武漢市),威震江北。而帶兵回山東打游擊的黃巢則遇到了老對頭天平軍節度使薛崇,一番激戰後,他殺死了薛崇,並攻下了鄆州(今山東東平縣),讓朝廷第一次清楚地記住了自己的名字:黃巢。

一直被吊打的黃巢起義軍,為什麼在王仙芝死後,差點滅掉大唐?

朝廷雖然知道了黃巢的名字,但在當時沒有人表示在意。因為乾符四年(877年)在朝廷看來是個利好年,就在黃巢出來單幹,初戰告捷的那個二月,唐與南詔在嶺南西首節度使辛讜的斡旋撮合下終於徹底結束了曠日持久的戰爭。不久,在鎮海節度使裴璩的努力下,當時橫行浙西的叛將王郢所部被分化瓦解,繼而分崩離析,帶領殘部繼續作戰的王郢很快也在明州(今浙江寧波市)被甬橋鎮遏使劉巨容以筒箭射殺,著名的王郢兵變由此宣告落幕。

一舉解決了南詔和王郢,朝廷瞬間精神了。在長安方面看來,下一對被消滅的就是王仙芝、黃巢了。於是高層很快達成共識,對剩餘民軍頭領採取強硬態度,不妥協,不招安,打到掃平為止。

發覺唐軍越打越多,越來越難打後,剛剛佔據了沂州的黃巢果斷放棄了城池,率軍一頭扎進了嵖岈山。

之所以選擇嵖岈山這座不知名的山,是因為有個故人在山裡等他。這個故人叫作尚讓,是王仙芝軍中二號人物尚君長的親弟弟。有意思的是,如此地位的人,和王仙芝走得不是很近,而是偏偏很尊敬黃巢,特別是自蘄州分兵後,他和黃巢的關係不但沒有疏遠,反而更加密切,相互間的問候從未中斷。所以這一次,黃巢發現風頭吃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和尚讓合兵一處,互為援手。

尚讓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黃巢的要求,與他相會於山中。在此我們不得不佩服尚讓的遠見,他知道黃巢遠非池中物,只要給予此人及時的幫助,他就會衝破雲層,震撼天下。

在尚讓的幫助下,黃巢保存住了自己的實力,並得到了充分的時間考慮應對之策。

鑑於唐軍開始認真了,民軍正面對抗確實力不從心,大家共同認為,必須團結起來,協同作戰。

於是懷著同樣的看法,王仙芝、黃巢再度攜手,共同行動。他們行動的目標,是宋州(今河南商丘市)。

宋州,東臨黃海、西扼中原、北接齊魯、南襟江淮,地段很好,乃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如果能出其不意地攻下此地,必定能大挫官軍士氣,打開民軍的新局面。

七月二十一日,胸懷美好夢想的王仙芝、黃巢揮軍向宋州進發。當時駐守在宋州的,據說是來自平盧、宣武、忠武三道的部隊,戰鬥力都沒得說,可面對人多勢眾又來得突然的民軍,他們沒能擊退對手,反倒是被迫退入城內,繼而被王仙芝派兵包圍在了城裡。同時被圍在宋州的,還有我們的老朋友宋威。

宋州被圍的消息傳來後,朝野震驚,但朝廷其實也就驚了一下,而且他們驚訝的是王仙芝、黃巢竟然如此配合,湊到一起等著被滅。所以下一秒,朝廷便傳令立刻組織援軍,解宋州之圍,同時趁此機會將民軍徹底抹殺。

具體負責執行這一命令的,是右威衛上將軍張自勉。這位仁兄就是八個月前宰相鄭畋向皇帝舉薦代替曾元裕出任招討副使的人,所以,他和宋威(曾元裕與宋威私交很好)其實有著直接的利害關係。

宋威年老昏聵,作用有限,死了就死了,但宋州是軍事重鎮,一旦失陷,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不能不救,在明確了這一點後,張自勉親率七千忠武軍來救宋州。

忠武軍確實厲害,出手不凡,一波攻擊下來,就殺死了兩千多民軍,在王仙芝的包圍圈上連開了好幾個口子。王仙芝是見過世面的,知道忠武軍是要來真格的了,趕忙主動解圍跑路。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王仙芝撤退的時候,並沒有叫上黃巢,自己先跑了。搞得黃巢瞬間成了孤軍,還陷入了一群官軍之中。

後世一致認為,這是唐軍殲滅黃巢的最好時機,可偏偏這個時候,朝堂上卻為了前線指揮權的事情吵成了一片。

吵架的主角是朝中的三位宰相:王鐸、盧攜以及鄭畋。

王鐸、盧攜認為,要儘快解決王仙芝,必須統一指揮,步調一致,因此他們打算讓張自勉和他的部隊接受宋威的節度。鄭畋則認為,這是要把良將往死裡整,他相信一旦張自勉被安排到宋威手下做事,他一定會被宋威迫害致死,所以鄭畋堅決不肯在奏章上署名。

鄭畋如此不配合,讓王鐸、盧攜非常憤怒,為了表示對鄭畋的不滿,當年八月二人聯合起來向皇帝打小報告,要求將鄭畋免職。鄭畋也是個有性格的人,得到消息後,也不上疏為自己辯解,直接上交了一份離職申請,要告病回家。

政事堂裡鬧成這個樣子,皇帝不得不出面了。他老人家親自出馬,拿著馬球棍開始和稀泥。

先是將三個人的請求全部駁回,告訴大家所有無理的要求,他這個做皇帝的都不會批,然後是上歷史課,說前朝宰相不務正業,成天鉤心鬥角(指路巖和韋保衡),耽擱了朝廷的許多大事,你們要引以為鑑,不要再鬧了。

然後再表示,你們都是位極人臣的宰相,百官之長,如果做不好表率就會貽笑大方,甚至危及自己的身家性命。

皇帝的話講完了,宰相們都不吭聲了,路巖和韋保衡是怎麼樣的下場,他們看得很清楚,因此王鐸、盧攜以及鄭畋當即做出反應,表示願意攜手同心輔佐天子,和諧高效地搞定民軍。

和諧,暫時是能辦到的,但高效已經不成了。因為在宰相們吵架的工夫,王仙芝和黃巢早就沒影了。而王仙芝由於建制保存得比較完整,還趁機攻陷了安州(今湖北安陸市)。

經過實踐與分析,王仙芝已然正確地認識到,災區河南是不能去了,老家山東也不能去了,要想有所突破,就只能向官軍薄弱的地帶突進,比如山南東道。

九月十七日,王仙芝出現在隨州,隨後攻進了城中,抓住了刺史崔休徵。得悉王仙芝不請自來串門到了自己這兒,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立即做出反應,派出兒子帶兵去救隨州。

一直被吊打的黃巢起義軍,為什麼在王仙芝死後,差點滅掉大唐?

李福的兒子剛到隨州,就遭到了一大波民軍的襲擊,當場戰死。李福得到消息,當場就哭昏了過去。醒來後,啥也不說了,跟你拼了。李福當即揮筆寫就奏疏,向朝廷請求援兵。當朝廷派來的左武衛大將軍李昌言帶著鳳翔鎮的五百騎兵星夜兼程趕來時,王仙芝又習慣性地消失了。等到復州、郢州處傳來急報,前線眾將才得知,王仙芝又跑到那邊去了。

如此此來彼往,疲於奔命,實在不是個事兒。再接著這麼跑下去,估計在戰死之前,就被活活累死了。於是有些將領和士兵終於按捺不住,選擇了開小差,甚至是集體溜號。比如本應同宣武軍前往救援襄州的忠武大將張貫,半道上就突然撂了挑子,統率所部四千人馬及部分宣武軍士兵抄小道打算逃歸本鎮,要不是兩軍的一把手還在前線,及時派人把隊伍拉了回來,難免會出一系列大問題。

雖然被王仙芝攪得日夜不寧,但中部地區的幾個節度使還沒有絕望,因為眼前就一個王仙芝,咬咬牙還能頂住,如果那個黃巢也跑來了,那情勢估計就很糟糕了。

這個世界是很奇妙的,往往是怕什麼就來什麼。說黃巢,黃巢還就到了。冬,十月,黃巢突然出現在蘄州、黃州一帶,縱兵劫掠。估計是聽說這一帶很適合發展勢力,且此前東躲西藏,真的憋壞了。當黃巢再度率部出現時,很有猛虎出山的意思,途經各縣不出意外地全部淪陷,黃巢的軍隊也逐漸緩了過來。然後就是意外的戲碼了,不只是對黃巢而言。

在黃巢領軍活躍在蘄州、黃州之間,過得非常滋潤的時候,一支唐軍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連聲通報都不打,直接便揮刀來砍。由於事發突然,且唐軍下手很重,黃巢軍死傷慘重,直接減員四千多人。

說實在的,這一仗真的是把黃巢打蒙了,因為依據他所掌握的情報,這一片沒什麼猛人,所以事發後黃巢撓破了腦袋也沒想到,是哪個唐軍將領這麼生猛,竟然能讓自己吃這麼大的虧。出於好奇,黃巢向外派出了大量的細作,來打探對方的名字,誰知,傳回來的卻是一個他意想不到的答案:曾元裕。

在當時的中原戰場上,曾元裕這個名字的意義,基本等同於沒有意義。

雖然他的級別很高,是招討副使,但這兩年除了尾隨王仙芝走上一段外,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在遵照宋威的指點,擁兵看戲。似乎如果不是事關洛陽安危的事,在他的眼中就不算個事兒(保衛東都洛陽是他的首要責任)。一直以來,誰也沒有把他當回事兒,所以這一次的突然雄起,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說起來這位素來表現平平的曾元裕突然變成了猛人,還是拜黃巢所賜,他要不是浩浩湯湯地帶兵從曾元裕的防區經過,估計曾元裕還不會受刺激出手。當然了,個人以為,另一個人給予曾元裕的刺激也不容輕視,而且此人在曾元裕從路人到領銜主演的角色升級過程中起到的作用可能相當於兩個黃巢。

這個化平庸為神奇的人,也是位奇人,他的名字叫楊復光。

拜一些影視劇與武俠小說的宣傳所賜,太監一般都是奸詐、邪惡、歹毒、陰狠等一系列詞語的代言人,天生的大反派。

但太監真的都是壞人嗎?

我認為不是。他們並不是天生的奸邪小人,而只是大多出身低賤,在殘酷的命運的驅趕下,不得不走上一條特殊而扭曲的人生旅途。唐朝著名的李輔國、魚朝恩、仇士良無不如此。

家境貧寒,從未讀過書,自然不會講求仁義禮智信,身體受到摧殘,宮中孤獨成長,心理上難免會出問題。因此太監群體中壞蛋輩出,也就不難理解。不過與此同時我們要看到的是太監裡也有很多好人,很多忠義之輩,高力士自不必說,這裡的楊復光也是其中的優秀代表。

楊復光,福建人,本姓喬。他很小就被送入宮中,養在內常侍楊玄價家裡。據說最一開始楊老太監對他並不看重,在楊玄價眼中,楊復光只是比同齡孩子壯實一些,但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慢慢發現這個孩子非常上進,經常拿古代先進人物的節義事蹟激勵自己,於是他開始對楊復光另眼相看,著力培養。

事實證明,楊玄價沒有看走眼,楊復光的確是個好苗子,後來如果沒有此人在,唐朝的攤子至少要提前十幾年撤掉。

楊玄價不是一個好人,但他對養子楊復光卻不錯,在他的關照下,練就了一身武藝且頗有謀略的楊復光得以人盡其才,以監軍的身份遍歷諸藩鎮,開闊了眼界,積累了豐富的軍事經驗。最後,他來到了曾元裕軍中,成了曾副司令的搭檔,並讓曾元裕自此開始走向自己人生的巔峰。

在幫人走上正軌的同時,楊復光自己也沒有閒著。他通過一系列跡象做出了一個十分精準的判斷:王仙芝對於接受朝廷招安依舊很有期許,是可以爭取過來的。

基於這一判斷,在王仙芝大鬧蘄州後,楊復光再次向王仙芝軍中派出了使者。這名使者的名字叫作吳彥宏。

在很多人看來,找到王仙芝並向其遞出橄欖枝,是一個看上去並不複雜的任務,但實際上非常複雜。

此時王仙芝連續攻克多地,事業剛剛迎來第二春,想要在這個當口把他收編,實非易事。不過好在楊復光很有誠意,開價很高,吳彥宏也不辱使命,宣傳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王仙芝和他麾下的幾個重要頭領竟然相繼被說動,決意再次坐下同朝廷好好談談招安的具體事宜。

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王仙芝特地派出了軍中的二號人物尚君長作為自己的私人談判代表前往楊復光處進行深度交流。

對於王仙芝的這一安排,楊復光深感欣慰,因為這預示著招安工作已經成功了一多半,只要在接下來的磋商中協調好各方的利益,王仙芝的事兒就平了。

就在楊復光安排迎接、準備談判之時,屬下突然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尚君長一行在過來的路上疑似遭人襲擊,尚君長以下所有人員全部下落不明。

楊復光聞訊十分著急,趕忙派人四下尋找。不等他的人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另一個消息已然傳來。

捷報:招討使宋威於潁州西南大破草賊,生擒賊將尚君長、蔡溫球、楚彥威三人。

很明顯,突襲尚君長一行的就是宋威的人,可惡的是,宋威明明知道這些人是來談投降條件的,竟恬不知恥地顛倒事實,拿他們去邀功。

楊復光氣壞了,他立刻向朝廷上書說明情況,與此同時,彈劾宋威欺君誤國,請求朝廷予以處理。

一邊說人是戰敗被擒的,一邊說是過來投降的,一時間皇帝陛下也搞不清孰真孰假,只好下令給侍御史歸仁紹,命他查出真相。

一直被吊打的黃巢起義軍,為什麼在王仙芝死後,差點滅掉大唐?

歸仁紹瞬間感到壓力極大,因為無論是宋威還是楊復光,他一個小小侍御史都萬萬得罪不起,於是在家抓狂了幾天後,歸仁紹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案。

“微臣能力有限,難以一己之力明辨實情,請陛下下令押解尚君長等入京,並召朝中重臣會審。”

歸仁紹不愧是老官僚,深諳官場之道,三言兩語便自然地將大家拉下了水。

歸仁紹很精,宋威這兩年也沒白修煉,得知朝廷的意圖,他當機立斷將尚君長等斬殺,算是一了百了,死無對證。

楊復光怒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宋威居然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就在他寫信給養父表示打算跟宋威死磕時,另一個更加憤怒的人上門來死磕了。

乾符四年(877年)十二月,王仙芝率軍開啟了他的復仇之旅,直奔荊南而去。而趕到江陵城下的當天,民軍就攻陷了外城。

此時江陵城裡的最高指揮官是荊南節度使楊知溫。楊知溫這個人的能力真的是沒得說,就是字面意思,沒得說。他幸運地繼承了老爹楊汝士寫詩的才華,但不幸的是,他只會寫詩,對於用兵打仗什麼的,是十足的門外漢,所以在他的帶領下,江陵的內城也很快告急。

好在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一直在密切關注王仙芝的一舉一動,得到來自江陵的急報,這位仁兄一秒都沒耽擱,自己帶上所屬的全部兵力就出發了。然而他終究沒能為兒子報仇,因為部隊行至荊門便與駐守在此的民軍一部遭遇,唐軍雖然擊敗了擋在路上的敵人,但也驚動了圍城的王仙芝,讓他聞訊先撤了。

王仙芝並沒有走得太遠,因為半路上他撞到了一位熟人——曾元裕。

雄起過一次後的曾元裕早已經不是那個可以看著民軍四處跑,卻能無動於衷的看客了,他現在是這場戰爭的場上選手,而且還是主力。

所以他在申州東列好了陣勢,與迎頭而來的王仙芝正面打了一場。此戰的結果證明,曾元裕可以十分強悍。這次交手,他統兵大破王仙芝,斬殺萬人,與此同時還招降、散遣了上萬民軍。

自出道以來,這麼大的虧王仙芝還沒吃過,因而一開始王仙芝本決定找個機會,收拾幾個好對付的唐軍將領,挽回下面子。但他還沒發現機會就很快意識到,這僅僅是噩夢的開始。

申州之戰的勝利讓朝廷認識到了曾元裕的實力,於是戰後不久,皇帝便做出了一個十分英明的決定,他撤換了宋威總司令的職務,並將此職授予曾元裕,另一個猛人張自勉則成了曾元裕的副手。事後的發展證明,這兩個人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他們沒有辜負領導的期望,甚至超出朝廷的預期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同時,荊南節度使的職務上也出現了重要的人事變更。只會寫詩的楊知溫被朝廷乾淨利落地趕走了,一個讓王仙芝、黃巢一聽到就打哆嗦的名字出現在了荊南節度使的任命文告上:高駢。

看來朝廷也是下了大決心,想要儘快平定民軍,南詔的事情剛落停,就即刻調高駢去荊南討平民軍。

我們之前提過,高駢的行軍速度很快,上萬裡的路,別人用幾個月,他卻最多隻用一個月。但是這回,高駢的急行軍並沒能像以往一樣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因為他的頭號目標王仙芝已然搶先一步,死了。

這次不是謠傳,不是誤報,王仙芝是真的死了,且完全沒有再次現身的可能。他是被殺的,殺掉他的人,是曾元裕。

跟曾元裕交過手後,王仙芝十分怵老曾,所以他一直是躲著曾元裕走。為了生存,低調一點是必需的,但是低調久了,王仙芝難免心裡不爽,畢竟他曾經橫行半壁江山,打得官軍四處亂跑,朝廷主動招安,如今卻被曾元裕追著打,反差實在太大,有些難以接受。所以在跑路的路上他毅然決定,打其他部分的唐軍出這口惡氣。

王仙芝選定的目標是宋威(當時還沒啟程回青州),在他看來,若不是這個糟老頭從中作梗,他和他的弟兄們早就在長安做官歡聚了。當然了,王仙芝之所以挑了宋威,是因為依據他的分析,打宋威所部,他是穩贏的。

不出王仙芝所料,宋威早已經威風不再,在王仙芝精銳部隊的猛攻下,宋威大敗,損失極為慘重,讓民軍直接在包圍圈上開了一道口子。而王仙芝趁機率軍從此處突圍,前去攻打洪州。

洪州就是今天江西的省會南昌,此前王仙芝曾經攻下過這裡,還讓部將在此守了一段時間,所以這一次輕車熟路,很順利地攻進了洪州的外城。就在王仙芝準備再接再厲打進內城,重溫下往昔崢嶸時,屬下來報:曾元裕追上來了。當時王仙芝的手上至少有六萬人,曾元裕兵力無法考證,估計在三萬到四萬。

在一陣追逐後,近十萬人來到了黃梅(今湖北黃梅縣),準備打上一場。是的,上面那句話不很準確,確切地說,應該是王仙芝被曾元裕設計困在了黃梅,不得不死戰求生。最後的結果我此前劇透過了,經過整整一天的激戰,王仙芝的幾萬大軍被徹底打崩潰了,王仙芝本來在親兵的護衛下成功突圍,準備換個地方東山再起,誰知運氣不好,碰上了追兵,被當場亂刀砍死了。

一直被吊打的黃巢起義軍,為什麼在王仙芝死後,差點滅掉大唐?

聽說有士兵殺掉了王仙芝,起初曾元裕沒敢信,等到他親眼見到民軍望見那人首級後紛紛沮喪散去的場景,才信了。他馬上寫報告告知朝廷這一天大的喜訊,於是全天下都知道了。

王仙芝死了,震驚的人不少,畢竟這位是民軍的標杆性人物,大哥級的領袖,不震驚是不可能的。但也就是震驚了一下而已,畢竟也是這位仁兄帶頭跟朝廷談招安,投降主義的傾向非常嚴重,因此造反的圈子裡對於王仙芝的感情很複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黃巢。

得到王仙芝死訊的時候,黃巢正在統兵圍攻亳州。雖然分出去單幹後,他和王仙芝大致算是競爭關係,但兩個人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而且據某些史料上說,黃巢和王仙芝還是發小,親似兄弟。在我看來,發小的說法不怎麼靠譜,不過按照江湖規矩,把子應該是拜過的,所以黃巢表現得十分悲傷,並當眾表示日後一定要為王仙芝報仇。

黃巢的話未必是真心話,但卻一定要說,因為王仙芝死後,不管是論兵力,還是講影響力,他都是絕對的老大。所以必須要給弟兄們一個交代,為大夥指明一個奮鬥的目標才好。而且這樣說了,很可能還有另外的一個好處,那就是吸引王仙芝的殘部前來投奔,增強自己的實力。

事實證明,黃巢的表態確實達到了效果,而且比黃巢預期中的還要好。他放話出去後不久,尚讓就找上門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跟著他來的,還有上萬人。

作為尚君長的弟弟,尚讓名正言順地繼承了王仙芝最重要的遺產——士兵。黃梅之戰中,王仙芝軍被斬殺了五萬多人,剩下的要麼逃了,要麼降了,反正是消停了。而這些在黃梅一役中生還的,且在王仙芝死後沒有投降消停的,無論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造反事業值得倚重的骨幹,他們的加入對於打個亳州都很費勁的黃巢而言無疑是一筆最寶貴的財富。

此外,還有名號。尚讓一來就提議,不要學王仙芝,要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同官府幹到底,所以他帶了一幫弟兄推舉黃巢為王,要建立自己的一套班子機構。黃巢想了想,答應了。於是乾符五年(878年)二月,黃巢自稱沖天大將軍,改元王霸(很有個性的霸氣年號),設置官屬,搞出了自己的一套政府機構。同年同月,黃巢繼續搞大動作,他致信給天平節度使張裼,表示願意投降。你沒看錯,我也沒有寫錯。黃巢在威風凜凜地自立後不久,就主動請降了,而且他是真心誠意地請降,原因很簡單,實在是混不下去了。王仙芝垮臺後,黃巢就成了朝廷重點關注的目標,沒有之一。為了儘快了結剩下的這個反軍巨頭,朝廷再次下了血本:讓曾元裕統兵駐屯荊襄一帶,阻止黃巢南下;晉升張自勉為東北面行營招討使,組織各道軍隊進行圍追堵截。

在兩個冤家的兩面夾攻下,黃巢雖然接連襲破了沂州、濮州,但都是還沒喘口氣好好休息,就被迫進行戰略轉移。而在轉移的路上也不輕鬆,曾元裕和張自勉早就體貼地為辛苦奔波的黃巢準備了驚喜,保證了黃巢每到一地必打一仗,舒筋活血,日夜不停。

連吃敗仗,不得安生,這麼搞下去,很快就會被唐軍搞死了。沒辦法,南邊看來沒法待了,只好掉頭回了中原。可回到中原沒兩天,黃巢馬上就發現了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中原也不是那麼好混的。當他攻打襄邑、雍丘,迎頭遇到的是在原武嚴陣以待的滑州節度使李嶧。轉道去攻葉縣、陽翟,向東都洛陽進軍,卻得悉左神武大將軍劉景仁領兵五千正在來這邊的路上,而河陽節度使鄭延休則早就帶了三千精銳守在河陰,就等著襲擊自己的軍隊側翼。

黃巢到底見多識廣,這些消息雖然超出了他的預判,讓他著實震驚了一番,但卻沒能令他感到驚慌。

是的,不必驚慌。因為真正應該驚慌的消息在後面,而且正在傳播過來的路上。

最早的消息來自江西,大致內容是高駢趁江西民軍不備,實施了突然襲擊,民軍損失慘重,被迫放棄江西一帶的根據地。

然後是來自中原各據點的:新鄭、郟、襄城、陽翟守軍遭到忠武軍崔安潛攻擊,相繼失去所佔城池。

最後一條則是來自黃巢新開闢的浙西戰場的:浙西部隊為節度使裴璩所破,兩員領兵主將被殺,士卒死者甚眾。

黃巢此時的內心基本是崩潰的,他敏感地意識到朝廷已然完成了圍剿的佈局,就差揮下那把刀了。所以,擺在黃巢面前的選擇只剩下兩個,投降或者死亡。打,只能是死路一條,黃巢沒有猶豫,果斷地派人到天平軍乞降。天平節度使張裼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在他看來,受降,自己立功受獎,民軍各回各家,善莫大焉。於是他向朝廷奏報了此事。朝廷聽說黃巢要率眾歸降,非常高興,隨即表示,接受投降,並很大方地給了黃巢一個右衛將軍(正三品)的職務,令黃巢及其部下早日交出武器,前往鄆州解甲歸田(王仙芝、黃巢的手下大多為鄆州人)。

黃巢答應得很好,但是卻沒有在限期內出現,因為他偶然得到了消息,說是王仙芝的部將王重隱攻陷了洪州,另一位王仙芝的舊部曹師雄則領兵大掠宣、潤二州,動靜鬧得很大。不過這對於黃巢來說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消息的後半段:朝廷下令讓曾元裕、楊復光引兵前去救援宣、潤二州。

曾元裕、楊復光是阻止黃巢領軍南下的最大障礙,現在他們離開了荊襄地區,那麼突破南方的封鎖線就不再是不可能。黃巢確信,一旦他能踏上嶺南的土地,他必將再次取得主動權,再度震驚天下。

不過在此之前,他知道他必須要面對一個強大的對手,只有順利通過他的防區,自己才能走上新的征途。黃巢即將面對的,正是名將高駢。

高駢沒有趕上收拾王仙芝,但既然這位猛人親率一萬五千蜀兵遠道而來,不人盡其才實在屬於浪費,於是考慮到王仙芝已死,荊南不再危急,朝廷決定讓高駢出任鎮海節度使,坐鎮淮南,確保朝廷賦稅要地的安全。高駢來到淮南後果然不同凡響,憑藉著自身的資歷優勢(曾任鄆州刺史,“治鄆之政,民吏歌之”),以及配合到位的軍事打擊,接連擊破進入淮南的民軍,並前後降服其首領數十人,搞得後來的民軍都遠遠繞行,生怕引起高駢的注意。

現在黃巢要帶部隊經過這樣一個重兵設防、名將把關的要地,平心而論,要過去不容易,需要講求技巧。

對於如何通過此地,黃巢其實早有計較。簡單來說就是三個字:假投降。

黃巢帶兵進入淮南前先派人跑去拜見了高駢,訴說了自己對高將軍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的仰慕之情,然後直接給出了高駢最想知道的問題的答案——我們是特意來此向高將軍投降的。

聽了黃巢使者的話,高駢樂壞了。他當即安排部將張璘率兵在天長鎮受降。

張璘是高駢的親信,因此高駢才讓他代替自己去主持受降儀式,感受一下別樣的榮耀。誰知,這位仁兄剛到天長鎮就遭到了黃巢伏兵的包圍,被當場繳了械,還險些死掉(《舊唐書·黃巢傳》記作張璘被擒殺,估計是手滑筆誤)。當然更屈辱的是,他帶過去的兵全部被黃巢擄走了。

從張璘口中得知了天長鎮發生的一切後,高駢極為惱火,據說連桌子都踹了,當即傳令各部追擊黃巢,追到民軍,格殺勿論。

然而黃巢跑得很快,才兩三天的工夫就跑到了浙東,還抽空打了一仗,將浙東觀察使崔璆擄為人質,以至於浙東唐軍作戰時束手束腳,生怕傷到了自己的領導。

浙東的放不開,就讓放得開的來,奉高駢將令,鎮海軍當家大將張璘、梁纘一齊出馬殺進浙東,擊破了黃巢軍。

黃巢到底有點水平,看到對手的架勢,就知道非常難搞,於是毅然決定收拾殘部,轉戰江西。

當時唐軍的主力要麼在兩浙,要麼在中原,江西基本算是軍力真空地段,沒什麼兵,所以黃巢殺進來後,連破虔、吉、饒、信等州,無人可擋。不過黃巢似乎沒有在江西長期滯留的打算。在和老相識王重隱相呼應了幾天後便一路向東鑽進了山裡,就此失去了蹤影。

當黃巢再度現身時,地點是在宣州,時間則是四個月後。他先跟宣歙觀察使王凝交戰一場,沒有撿到什麼便宜,隨後又攻打宣州城沒有成功,於是帶兵進入了浙東,又一次消失在了茫茫群山之中。

這回進山,黃巢為的不是休整部隊,而是進軍福建,在山中艱苦奮鬥了一個月後,黃巢的手下們成功開出了一條七百里的山路,以神兵天降的姿態出現在了福建地界。

來到了從未來過的福建,黃巢麾下眾人紛紛煥發生機,以建州為中心,四處出戰,攻剽福建諸州,不到半個月的工夫,八閩之地烽煙四起,急得福建觀察使直跳腳。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著急也沒用的,打仗就是其中之一。福建當地一是缺少得力的將領,二是這裡的唐軍確實不是對手,想要翻盤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被打翻。

乾符五年(878年)十二月,黃巢一舉攻陷福州,觀察使韋岫棄城跑路。八閩局勢至此完全失控。

福建的這個爛攤子著實不好收拾,民軍一路打來一路拉壯丁,隊伍越打越龐大,戰鬥力也越來越強,這麼下去,估計日後就沒王審知什麼事兒了。

越混越壯大的黃巢終究沒能在福建開啟一方霸業,因為他惹到了這個時代最不該惹的人——高駢。

乾符六年(879年)正月,高駢派遣張璘、梁纘分道南下進擊黃巢。此時,由於民軍折騰得十分嚴重,高駢被朝廷臨危受命,出任諸道行營都統。這個職務,大致相當於總司令加前線總指揮,所有追剿軍,都要服從他的指揮,權限極大。

對於領導的提拔,高駢是很感動的,也很賣力,還沒拿到正式的任命詔書就擼起了袖子,準備著手收拾爛攤子。

而在確認黃巢本人其實就在福建後,他決定擒賊先擒王,先拿老冤家開刀。

得知高駢派兵來了,黃巢高度重視,先後派出部將秦彥、畢師鐸、李罕之、許勍等前往迎戰。黃巢派的將領很多,但卻一個都沒有回來,因為他們不是被張璘、梁纘打死了,就是被二人收降。

見形勢不太妙,黃巢當機立斷,帶著弟兄們就奔向了嶺南。

嶺南地區的情況和福建差不多,同樣是將領不行,兵也不行,黃巢很順利地就帶兵打到了廣州附近。

遙望遠方繁華富庶的廣州城,黃巢心情激動,但他並沒有下令發動進攻,而是轉身去找了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此前與黃巢軍作戰被俘的浙東觀察使崔璆。

黃巢找到崔璆是想求他辦事,具體來說,是讓他寫信給朝廷,為自己求取一個職務——天平節度使。

黃巢之所以這麼做,原因有三。

第一,是他發現了朝廷在嶺南地區兵力相對薄弱的真相。不是國力下降,無力在此大規模駐軍,而是根本沒必要。因為當時的嶺南除了廣州、交州等少數幾個城市,大部分地方還處於半開化或未開化狀態,簡而言之,是鳥獸多,人口少,交通不便,環境兇險,因此一直以來此地都是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而且被扔到這裡的人,如果沒有《荒野求生》裡貝爺的膽識和能力,掛掉的概率據說超過八成。這也就是唐軍方面沒有做任何阻攔就讓黃巢挺進嶺南,且一直緊追不捨的高駢突然放棄進逼的主要原因。

他們在看著黃巢自掘墳墓,並等待著這支民軍全軍覆沒的結局傳來。

第二,是黃巢得到確切消息,就在幾個月前天平軍節度使張裼死了,他的部下趁機鬧事,然後被迅速平定,整個天平軍目前暫時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黃巢對於朝廷沒啥感情,但是對家鄉還是感情極深的。而且他的部下大多是兗、鄆、曹州那一片的人,差不多都在天平軍的轄境內,如果能謀得天平軍節度使的位子,就可以帶弟兄們離開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還算得上榮歸故里。

第三,是最真實的原因。以黃巢士兵當時的體力和精力,要想一口氣打下廣州城,是沒有可能的。

雖然打不下來,但好歹民軍人多勢眾,烏泱烏泱地聚在城下,對城裡的人有很大的壓迫感,所以黃巢也派人跟城中的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打了招呼,讓他跟著出面奏聞朝廷,幫自己爭取天平節度使的職務。當然某些該說的話也必須點到位,比如要是你不配合,等我攻下城池就怎麼怎麼你,那也是免不了的。無論是崔璆還是李迢都很識相,立即上奏朝廷,幫黃巢申請天平節度使這份新工作。對於黃巢的求職申請,朝廷高層一開始就達成了一致意見:不行。說來也是,好不容易見敵人犯傻自己跳進坑裡了,怎麼忍心讓他毫髮無損地馬上爬出來呢?不過就此置之不理,讓廣州陷於危難之中也是不成的。於是朝廷決定給黃巢一個別的官做。在給黃巢一個什麼職務這個具體的問題上,朝中出現了巨大的分歧。以宰相鄭畋與樞密使楊復恭為首的是一派,他們建議授予黃巢同正員將軍(即享受編制內待遇的將軍)。但這一主張遭到了以宰相盧攜為首的一派朝臣的堅決反對。盧攜這一派認為以現在的行情,鄭畋等人開價太高,給黃巢一個率府率(正五品,相當於太子東宮侍衛長官)的位子就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同時,盧攜還建議,如果黃巢拒不接受朝廷招安的話,索性直接武力解決問題,讓高駢出馬一舉蕩平之。

在詳細地瞭解了兩派大臣的建議及理由後,小皇帝決定聽爸爸的話,按照田令孜的意思辦。

田令孜的意思是,誰平常待我殷勤就支持誰,而那個人恰是主戰的盧攜。於是黃巢得到消息,他可以選擇去做一個有名無實的東宮衛隊隊長(晚唐諸帝幾乎在世時都未立太子),或可以選擇等大軍過來送他去王仙芝那邊找份工作。

黃巢想了一下,做出了第三種選擇:再度上表,申請一個別的職位,比如,安南都護、廣州節度使。

這回黃巢不打算衣錦還鄉了,就打算在這片化外之地當個首長,長住下去了,而這也是他談判的底線。

就黃巢提出的最新要求,朝廷再次進行了討論,這回的爭論比上一次更激烈。

首先上書反對的,是右僕射於琮,他認為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廣州交給黃巢。理由很簡單,廣州有南海市舶司。

南海市舶司是唐朝專管對外貿易的機構,各國商船漂洋過海來後,都必須在此登記交稅才能上岸進行貿易,所以不但市舶司裡存放了鉅額錢財,停在港口的那些商船也都滿載了價值連城的貨物。於琮擔心,如果黃巢掌控了市舶司的收入,他的勢力將會急速膨脹起來,屆時國家不只是少了一大筆收入,更會真正有了一個心腹大患。

於琮的看法得到了朝中大部分官員的贊同,也獲得了皇帝陛下的認可,黃巢的求職申請基本上可以說又黃了。但是,聰明的小皇帝提出了一點擔心:如果黃巢一怒之下揮軍攻陷了廣州,市舶司和商船上的財物不照樣會落入賊人手中嗎?對皇帝陛下的這一疑問,前方的軍事專家高駢及時進行了解答。

“現有宰相王鐸充任南面行營招討都統,率諸道兵屯於江陵,又有泰寧節度使李係為招討副使,將精兵五萬並土團屯潭州,兩屯烽驛相望,草賊必不能輕易突破嶺北。”

這是被動防禦的部署。當然了,以高駢的性格,自然還有一份主動進攻的計劃。

“臣請以代舒州刺史郎幼復充留後,守浙西,遣都知兵馬使張璘將兵五千於郴州據守險要,兵馬留後王重任將兵八千於循、潮二州阻擊,臣將萬人自大庾嶺取道廣州,擊黃巢。黃巢聞臣前往,必當遁逃,屆時請陛下命王鐸以所部兵三萬於梧、昭、桂、永四州扼守險要之地,則黃巢必定一戰可擒。”

高駢的作戰計劃思路清晰,完整可行,遺憾的是,李儇並不感興趣(估計是嫌麻煩),再加上朝中有大臣力主協商平息戰亂,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就這樣,形勢的發展開始逐漸脫離朝廷的掌控,走向我們的已知,時人的未知。

一直被吊打的黃巢起義軍,為什麼在王仙芝死後,差點滅掉大唐?

乾符六年(879年)九月,等來等去,最終到底等來的還是率府率告身(即任命狀)的黃巢怒了。在將朝廷所有的大臣都痛罵了一遍後,帶著七分怒意,黃巢親率大軍猛攻廣州城。

不得不說,民軍的攻城效率是越來越高了,從開始打,到打下來,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快到了李迢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抓了。

順便提一句,在這次攻城戰役中,黃巢手下有一名叫作朱存的頭領陣亡了。這位朱存平心而論只是個無名之輩,之所以這裡要特意提到他,是因為他有一個十分了不得的弟弟——朱溫。而正是由於二哥的戰死極大地刺激了年輕的朱溫,讓他對唐朝和黃巢都有了新的認識,並最終成了日後他做出那幾個關鍵性決定的思想基礎。這樣看來,歷史的發展還真的是環環相扣,因果循環。

攻下廣州後,民軍馬不停蹄開始攻略嶺南州縣,沒用幾天就基本控制住了嶺南的核心地域。

生米大致煮成熟飯了,黃巢便找來了被俘的李迢,讓他上表給朝廷,勸皇帝承認既成事實,任命自己做廣州節度使。

“吾腕可斷,表不可為。”李迢是這樣回答黃巢的。黃巢傻眼了,他沒有想到這個階下之囚敢如此決絕地拒絕他的請求。黃巢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所以他當即大怒,下令殺死了李迢。朝廷的承認看來是沒譜的了,黃巢卻不很沮喪。因為他事實上已然佔據了嶺南大部,並準備好以此為根據地,發展自己的勢力。黃巢堅信,用不了幾年,等他在嶺南完全站穩了腳跟,朝廷就不能不像對待半獨立的河朔三鎮那樣,默認自己的地位。

想法是很好的,可現實卻很殘酷。因為現實讓黃巢認識到,別說啥在嶺南待幾年,能活過今年就是老天爺保佑了。

之所以這麼講,是因為黃巢和他的部下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無法抵敵的對手——瘟疫。

自進入嶺南以來,黃巢軍減員嚴重,因各種疾病而死掉的人就佔了全軍總人數的三到四成,而且軍中的疫情還有持續蔓延開來的勢頭,所以大小頭領連續好幾天往黃巢那邊跑,只為一個主題:大哥,咱們還是早些回北方吧!

這年頭出來懟朝廷,靠的就是人數,如果手下的這幫人都病死在嶺南,他黃巢也就什麼都不是了。所以,為了兄弟們的健康著想,為了未來的霸業,黃巢同意儘快北歸。

但回到北方其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朝廷早就派駐重兵封鎖了五嶺要道,想要過去,非要打幾場惡仗不可。

黃巢不想打惡仗,他部隊的狀態也不允許,所以他想到了更為合適的辦法——強渡。

農曆十月份,正是嶺南各水系的汛期,知道這一知識點的黃巢命人制造了數千個大木筏,趁著水勢上漲的時機,從桂州沿湘江順流而下,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通過了衡州、永州,抵達了潭州城下。

潭州,今天叫作長沙,當年是湖南觀察使的駐地,當時擔任湖南觀察使的是名將李晟的曾孫、南面行營副將統李系,而李系的手裡有五萬精兵。

無論怎麼看,黃巢都會在潭州被打掉半管血,但事實卻恰好相反,潭州之戰中以逸待勞、以多打少的唐軍幾乎全軍覆沒。究其原因,不是黃巢太狡猾,而是李系太無能。作為武將世家子弟,李系應該是變異多於遺傳的典範了,他完全沒有繼承祖先的名將基因,甚至連膽量也沒見比普通人強到哪裡去。此人的唯一優點就是口才極佳,很會說話,所以迷惑性極強,連閱人無數的老油條王鐸都沒瞧出破綻,一手把他送上了自己副手的位置。

可惜的是,黃巢一直以來都是個實幹家,從來不關注虛的。於是一戰之下,李系軍事白痴的原形畢露,僅一天的工夫就丟掉了城池,倉皇逃奔朗州,而他麾下的士兵則被民軍殺戮殆盡,朝廷精心設置的嶺北防線就此被突破。

攻陷潭州後,民軍士氣高漲,二號人物尚讓親自充任先鋒,領軍乘勝進逼江陵。

民軍北還以來,勢如破竹,進兵速度十分嚇人,不過更嚇人的是,他們的總兵力五十萬人。

這個數字是黃巢對外宣稱用的,水分估計不少,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對於江陵守軍而言,民軍在兵力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因為朝廷萬萬沒有料到黃巢竟能輕易突破封鎖線,所以短時間內來不及徵調部隊,江陵城中的士兵只有不滿一萬人。

守江陵的,是王鐸的部將劉漢宏。這位仁兄料想守城到最後,難免會被民軍砍死,而棄城而逃,也肯定會被朝廷誅殺,索性自己縱兵在江陵搶掠了一通,然後率領所部逃到北邊落草。

這一搞不但讓乘興而來的尚讓撲了個空,更坑苦了他的上級王鐸。王鐸本來是讓劉漢宏在江陵幫自己爭取時間,好儘快趕赴襄陽同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臣容部會合,誰知劉漢宏鬧完就跑了,這一下子就讓黃巢跟在了自己身後,跟著直奔襄陽而來。

王鐸很確信,一旦襄陽有失,中原震動,後果不堪設想。而以黃巢的行動來看,他應該會很贊同王鐸的觀點。乾符六年(879年)十一月,黃巢率軍抵達荊門,從這裡出發再向正北方向走

上一百多公里,就是目的地襄陽了。根據黃巢所掌握的情況,形勢非常樂觀,說好要和王鐸會師的劉臣容並不在襄陽,所以在黃巢看來,襄陽城可以像之前的廣州、潭州那樣,即到即得,完全不費功夫。

黃巢有些得意了,於是他忽視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如果劉臣容和他的軍隊不在襄陽,那會在哪裡呢?

答案是:這裡。

劉臣容就在荊門,而且在荊門的還不只是他。江西招討使曹全晸也被他拉來了,目的只有一個——伏擊黃巢軍。

伏擊的打法聽起來很複雜,其實比較簡單。劉臣容自己帶本部士兵躲在林子裡,曹全晸親率輕騎兵跑去向民軍挑戰。在打了一會兒後,唐軍就假裝不敵,往林子的方向跑。

對的,就是這麼簡單,但卻很實用。因為黃巢軍沒有懷疑,很快就追了上來。

接下來就是套路了。等到民軍進入伏擊圈,林中的劉巨容適時發出了信號,然後伏兵四起,此前一個勁兒狂奔的曹全晸也統率騎兵回馬殺來,將民軍慢慢分割包圍,予以消滅。

這裡順便多說一句,據一些史料記載,曹全晸統領的這支騎兵不是一般的騎兵,而是鼎鼎大名的沙陀騎兵,所以民軍所具備的人數優勢基本沒啥現實意義。

無論對手是誰,在崩潰了的民軍看來沒什麼區別。他們只知道,這次的對手跟以往不同,屬於窮追不捨的類型,竟然從荊門一直追到了江陵。當然,這麼個打法,民軍的損失是很慘重的,據說被俘加被斬殺的有十之七八,頭領級別的就有十二位手拉手進了唐軍的戰俘營。

黃巢被打怕了,但沒被打趴,因為第一,他及時和尚讓收攏敗兵,渡江向東迅速逃去,反應很快;第二,在於劉巨容也犯了養寇自重的觀念錯誤,不打算趕盡殺絕,這就讓黃巢獲得了重新振作的寶貴機會。

事實證明,黃巢在重整旗鼓這方面也達到了較高水平,短短一個月,他就東山再起,先是攻打鄂州,攻陷外城,然後是饒、信、池、宣、歙、杭等地,一個一個來。

如果你有印象的話,就會發現,一年前,黃巢走過幾乎完全相同的路線。歷史似乎即將重演,但歷史從來不會真正重演。因為這一年在兩浙,黃巢遇到了兩個人。

第一個是新面孔,他叫董昌。

對大多數人而言,董昌是個很陌生的名字,當然,這不怪你。畢竟相較於自己的同姓前輩董卓而言,他上熒幕的頻度太低了。不過董昌的知名度還是遠高於其他同姓歷史名人的。個人以為,在很大程度上,他要感謝幾百年後的文學家馮夢龍,因為馮老師把關於他的故事(雖然不是男主角)潤色後收進了自己編的小說集裡(《喻世明言》),所以喜好讀古典小說,特別是學中文的同學對這個名字估計都有印象。

事實上,這位董昌也確實稱得上唐末的風雲人物之一,別的不多說,只提一點就夠了:當時,在董昌手下做跟班的,叫作錢鏐。

董昌,杭州臨安人,土團領袖出身。

所謂土團,我們前面簡單說過,相當於今天的地方民兵。當然了,也有學者認為這是唐代後期團結兵(地方部隊)的一種。不過大家不用在意這些細節,只需要知道這是一群由當地人為保衛鄉土自主建立起來的武裝就行(因為土團這個名詞之後會經常出現在我們後面的文章裡)。

董昌是臨安地方土團的籌建人,他起初拉起這支隊伍為的是保護家鄉免受王郢手下叛軍的侵擾。誰承想,由於表現得過於出色,被地方領導看中,就被作為人才招進了部隊,後來慢慢從臨時工幹到了正式工,累功升任石鏡鎮將。

乾符五年(878年),王仙芝舊日部將曹師雄領兵來兩浙活動,杭州地方聞訊,動員下屬各縣招募了幾千鄉兵,董昌被委任為這支新軍的長官。由於這支新軍由八個人統領的鄉兵組成,因此號為杭州八都。

不要看杭州八都是一群未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農村青年組成的新軍,其戰鬥力不可小覷,就是在杭州八都的英勇奮戰和密切配合下,朝廷在短時間內討平了曹師雄等多股民軍勢力。

曹師雄等人說到底是王仙芝殘部的殘部,算不上大咖,並不能很好地說明董昌和杭州八都的真正水平,所以上天很快就給他們送來了一份終極挑戰——黃巢。

乾符六年(879年)十一月,黃巢來攻臨安,兵臨石鏡鎮。此時,黃巢已經一口氣攻下了十五州,兵力增長到了二十萬人(不是號稱),而相對應的,負責戍守石鏡鎮的董昌麾下只有三百個兵。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一般人估計就直接跑路或投降了,但董昌不是一般人,他帶了幾十個騎兵(一說精兵二十人,含錢鏐)就上了戰場。

不是去送死,而是為了退敵。

幾十人打幾十萬人,正面交鋒自然必死無疑。事實上董昌也不敢那麼打,所以他找了塊草莽茂盛的所在埋伏了下來,見到民軍的偵察兵上前,就讓士兵直接用強弩射殺掉。於是幾個民軍的偵察兵先被幹掉了,隨後上前的一位民軍頭領也被不知從哪裡飛來的弩箭射死了。

統率先鋒部隊的主將被射死了,舉目四望卻找不著主兒,民軍開始顯得有些慌亂。

眼看時機成熟,董昌突然帶兵殺出,一陣亂砍,竟然擊退了敵人,還斬殺了數百敵兵。

初戰告捷並沒有衝昏董昌的頭腦,他敏銳地認識到下一步的舉措,才會真正決定所有人的生死。

但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麼做,董昌的心裡也沒個思路,只能帶部隊先撤,邊走邊想。

走著走著,走到了一個地方,董昌停了下來,有了主意。他停下來的那個地方,叫作八百里。

八百里,不是數量詞,也不是誰家牛的名字,它的確是當地的地名,除了當地人,外人還不知道。董昌就決定在這上面做些文章。

由於黃巢大舉殺來,當地的老百姓都跑得差不多了,董昌和他的部下們好不容易才在此地找到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

董昌親自出面,告訴老太太,如果一會兒有追兵到這裡,就說這句話:“臨安兵已經駐軍八百里了!”

聽到老太太的這句話,黃巢軍的先鋒暗自吃了一驚。他剛剛瞭解到,擊破上一批先鋒部隊的彪悍唐軍只不過有幾十人而已,現在聽說同樣的軍隊居然有屯兵八百里的規模,不吃驚是不正常的。

民軍其實也有欺軟怕硬一說,得到消息馬上報了上去。消息傳到了黃巢那裡,黃巢考慮了一下,覺得與那樣生猛的唐軍死磕不太划算,便下達了命令繞開走。臨安就此逃過了一劫。

臨安的事對於董昌、錢鏐來講是件大事,因為二人就是憑藉這次的出色表現獲得了當時軍界大佬高駢的讚許,真正實現人生的轉折的,不過這是後話了,我們到時再說。

對於黃巢來講,臨安只不過是他征途之上的一小段插曲,一點都不影響主線,真正能讓黃巢感到頭疼的更不是董昌或臨安兵,而是前路上的另一個人。

這第二個人是老相識,他就是張璘。

兩年前,黃巢詐降,當場捆了張璘,還把他的士兵全都擄走,讓張璘做了回光桿司令,一天內解鎖了一個將領最屈辱的幾個場景,所以對於黃巢張璘一直是記憶猶新。雖然實事求是地講那次失利並不是張璘的責任,但他明白,要找回自己的面子,爭取自己的光榮,最好的方法就是正正當當地在戰場上徹底擊敗民軍,抓到黃巢,然後站在他的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我就是當年的那個張璘,今天就是我俘虜了你!

張璘是幸運的,上天給了他這樣的機會,讓黃巢再度出現在了淮南。

自乾符六年(879年)冬天,黃巢進入淮南以來,張璘就盯上了他。到廣明元年(880年)三月,張璘與黃巢大戰小戰近百餘回合,基本上保持了全勝,打得黃巢的部下們四處亂跑,大將王重霸投降。

這個張璘,讓黃巢感到實在惹不起,打也打不過,繞也繞不開,沒辦法,只好主動退避三舍。

廣明元年四月,黃巢率軍退保饒州(今江西鄱陽縣),他本以為這樣就能躲開張璘。誰知張璘很是執著,不肯拉倒,一路追了上來,把黃巢堵在了饒州城裡。

老話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被堵在饒州城裡的黃巢很快親身體會到了其中的抓狂感,因為入城不久他的軍中就再次鬧起了瘟疫,一下子死了很多人。這一堵一鬧之下,黃巢的一些手下終於熬不住了。在一天夜晚,黃巢的部將常宏主動切斷了與上級的聯絡,帶了幾萬人投降了張璘。

得悉城中虛實,張璘馬上行動起來,攻克了饒州。

當被張璘趕出了饒州,看著身邊病懨懨的士卒,想到身後緊追不捨的官兵,連黃巢自己都認定,完蛋的日子不遠了。

形勢看上去也確實如此,黃巢剛到信州歇腳,張璘就跟上來了,很明顯,是想要再打一仗,結束一切。民軍這邊更顯然,再打一仗,就會被全殲。

這仗不能打,但要跑又跑不掉,如何是好?

思來想去,只能使用撒手鐧了。

我說過,民軍的撒手鐧,來來回回只有一個,就是投降,再準確點說,是詐降。

但張璘是吃過虧的,出去找他談投降,估計只是火上澆油,激怒對方,所以即便要去也不能空手去,因而黃巢讓人帶去了幾大箱的保證金。

張璘一開始並不打算收這筆錢,理由很簡單,眼看就能攻克城池了,這些都將是戰利品,為啥要給黃巢這個人情呢?不過他很快改變了主意,因為他得到消息,黃巢寫了親筆信向高駢請降,而高駢已經答應了!

對於高駢的這個決定,張璘以及後世的很多人都無法理解,城都要攻下了,還招個什麼安?

高駢當然不是和平主義者,似乎也不那麼講究人道主義,在我看來,他之所以答應幫黃巢保奏,求取節鉞,只為了三個字:省勁兒。

此時民軍主力還未被完全殲滅,要攻信州,無疑會耗費精力,部隊傷亡也會很大,更何況這會兒昭義、感化、義武等道的軍隊正在趕來,如果時間把握得不好,說不定軍功章就有其他人的好幾份了,所以還是招安這招最穩。而即便黃巢不守信用,再次翻臉,在野戰中殲敵也比打攻城戰划算。

決心已定,高駢一邊勒令前線的張璘暫緩進攻,一邊打報告給朝廷,表示自己完全能夠搞定,建議朝廷下令諸道班師,以節省軍費。

朝廷是非常相信高駢的,因此高駢一請求撤軍,朝廷就批了。昭義、感化、義武等軍由此紛紛北還。

確認數萬唐軍已經班師,黃巢和他的部下們立馬恢復了精神,派人回絕了高駢出城投降的命令的同時,竟然主動向高駢發出了挑戰。

對於這樣的挑釁,高駢的一貫態度都是不再廢話,直接開打,這回也不例外。他傳令給前線的張璘立即出擊,攻下信州。

幾天後,戰報傳來:慘敗!張璘陣亡!

張璘是高駢手下第一大將,他的死去對高駢本人以及淮南唐軍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而高駢還沒從悲痛中走出,就獲知了另一個極為糟糕的消息:劉漢宏在打宋州。

劉漢宏,兗州人,在當時的諸位場上人物中,此人算是個相當有特點的人物。他的特點就是反覆無常。

這位仁兄早年是兗州一小吏,本來跟著軍中大將去討伐王仙芝,結果中途劫持了部隊輜重投降了民軍。其後因為在江陵一帶燒殺搶掠幹得太過頻繁,朝廷派大將崔鍇前去討伐他,他立馬就認投降,從而搞到了唐軍中一個小軍官的位子。再往後,劉漢宏就見了王鐸,王鐸覺得他是個人才,就幫了他一把,讓他當了自己的部將。

想當年王鐸看李系看走了眼,最終害人害己,而這回則稍微有些差別。

差別在於,第一,在某個角度上講他的確沒看走眼。劉漢宏確實是個人才,出來混的人才。

第二,劉漢宏的坑,比李系的更深。正是劉漢宏在江陵放的一把火直接導致了王鐸的下臺。

現在,眼見黃巢的勢力又恢復了,此前一直躲在山裡的劉漢宏也出來逞起了威風。他先在宋州小試牛刀,得手後立即南下,攻掠申州、光州。同時,他還派人與黃巢取得了聯繫,約定合兵一處,進富饒的揚州城搶上一把。

廣明元年(880年)秋,七月,應劉漢宏之邀,黃巢自採石渡江,兵圍天長、六合,是個明白人就看得出,他是來逼高駢出戰的。

按通常的說法,高駢的後半生步了宋威的後塵,只會虛與委蛇,名將之能不復存在,特別是在諸道援軍已被遣散,大將張璘又戰死的情況下,他心生畏懼,不敢出兵。

我認為,持這種說法的人要麼是看的史料不夠多、不夠詳細,要麼就是在刻意迴避。他們迴避的事實是高駢按兵不動的抉擇,其實與當時朝中高層的政治鬥爭有著直接的聯繫。

我們前面講到,朝廷裡那會兒有兩派勢力,一派是以宰相鄭畋為首,一派是以宰相盧攜為首。鄭畋這一派有李黨(其父鄭亞是李德裕摯友)基因,素來以正派敢言聞名,群眾口碑好,因而在朝中的支持度很高;盧攜一派,沒啥歷史傳承,但卻有“皇帝爸爸”田令孜做後臺,因而硬實力非常之強。

兩大勢力各有千秋,也各有根基,所以多年鬥爭下來,差不多勢均力敵,直到鬥得白熱化,兩派首領雙雙下課(因為爭吵過於激動,把政事堂桌上的硯臺打破了),卻依舊誰也壓不倒對方。於是朝廷外部的對民軍戰場就成了大家眼中的突破口,前線作戰的將領們也自然而然地有了自己大致的站隊。

作為手握重兵的主要將領,高駢並沒有成為兩方勢力全力拉攏的對象,不是高駢不吃這一套,而是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是屬於盧攜一邊的人。高駢同盧攜的私交一直很好,這已經是當時全天下都知道的秘密了。而事實上也正是因為高駢在戰場上接連告捷,盧攜才得以在王鐸被免後官復原職,重新執掌政事堂。

實踐已經證明,黃巢鬧得越厲害,高駢的戰功就越大,高駢的戰功越大,他和盧攜的位子就越高越穩。

所以,高駢的真正動機是,放縱黃巢搞出大事,自己再出兵平定,更進一步地樹立起自己大唐保衛者的光輝形象。有必要說明的是,以上觀點不是本人的憑空猜想加信口胡謅,而是根據史料和前人推斷得出的,比如歐陽修就是這麼想的,還白紙黑字地寫進了自己修的官方史書裡,直言不諱地說高駢是“至是欲縱賊以聳朝廷,然後立功”(《新唐書·高駢傳》)。

當然,在當時明白人也不是沒有。高駢的部將畢師鐸就算一個。

畢師鐸,曹州冤句(今山東東明縣)人,這位仁兄原是黃巢同鄉與手下大將,後來在一次作戰中被高駢擊敗,當了唐軍的俘虜。而高駢覺得他是個將才,便沒有殺他,反倒是以禮相待,收到身邊做了屬下。

畢師鐸雖然進官場沒多久,但悟性極佳,一眼就看破了其中的門道,以及可能蘊含著的風險。

出於對高駢的感恩之心,他找到了高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朝廷所能依靠的也就是明公了,而能擋住賊眾的也就是淮南。如今若不及時佔據險要之地消滅敵人,讓他們得以北渡淮河,末將以為便再也沒有辦法制得住黃巢了,黃巢勢必要成為中原大患。”如果你翻翻後面的史料,就會發現這句話實在準得離譜。高駢聽了這句話也似乎意識到了問題,打了個寒戰(史載:駢矍然),他馬上傳令各部準備出師。但就在此時,另一個人找到了高駢,告訴他,你千萬不可妄動。這個人名叫呂用之,時為高駢的幕僚,是個很神秘的人。據說出身於商賈之家,從小父母雙亡,由舅舅撫養長大,成年後先後當過盜賊、草寇、方士、藥販子,社會經驗極其豐富。而據他本人介紹,在浪跡江湖期間,曾偶遇高人,學得“役鬼神之術”,並領悟了修仙妙法。總之說得很玄乎,真正靠譜的部分有多少,估計也只有鬼神能知道。呂用之的發跡經歷,跟鄭注類似,都是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節度使的幕府,然後憑藉多年練就的察言觀色的本領、通曉人情世故的本能一舉搞定節度使,成為讓對方言聽計從的靈魂導師級的存在。

這次,呂用之告訴高駢,不要以為自己功勳卓著,就能高枕無憂了。現在強寇未滅,朝廷倚重你,但朝中罵你的人不見少。等到把敵人打光了,你就叫功高震主,情況只會比現在更增兇險。因此他給高駢的建議是,切勿衝動,靜觀其變。

高駢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呂師父講得在理,於是他聽從了呂用之的意見,對外聲稱患了風痺症,無法履行職務,不復出戰。在內部也只是命諸將嚴加戒備,守好自己的防區而已。

此時,黃巢的十五萬大軍已經佔領了滁州、和州,其先鋒部隊的位置距離廣陵僅有數百里。這下高駢不急,皇帝急了。因為揚州(廣陵是揚州下轄的縣)在唐朝的地位,相當於今天的上海,是國家的財賦重地、經濟中心,如果此地被民軍攻佔,不僅朝廷的稅收會蒙受巨大損失,對國家帶來的政治影響也會很大很負面。於是小皇帝也無心打馬球了,緊急下令給河南諸道,讓他們火速出兵擋住黃巢。

最先趕到的,是剛剛履新為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的曹全晸。他的手上雖說僅有五千人,但一點也不怯場,上去就幹,直打到箭射盡、刀缺刃,才退守泗州。

曹全晸本意是等待援軍到來,然後併力與民軍決一死戰,可是直到他被四面而來的民軍擊敗也沒有看到一個友軍士兵。

那麼問題來了,友軍去哪兒了?回答:都自己回去了。原本按照朝廷的部署,河南諸道兵應屯於溵水(在今河南中部)一帶,泰寧節度使齊克讓應駐軍汝州,構築起一道防線。計劃很好,但偏偏在執行時出了亂子。惹出亂子的,是素來刺兒頭的徐州兵。

當時徐州派出了三千人前往溵水,路過許昌的時候,恰好天色已晚,需要在城中留宿。在許昌的忠武節度使薛能早先曾在彭城做過官,和徐州人有著很深的感情,便將徐州兵安排在了球場歇息。沒承想,當夜徐州兵就掀起騷亂,以招待不周為由包圍了子城。雖然經過薛能的親自出面交涉,這幫大爺最後都老老實實地回去睡覺了,但許昌城內卻自此不淡定了。要知道,彪悍的忠武軍主要兵源就是許昌、陳州,許昌人豈是好欺負的。徐州兵鬧事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並傳到了周岌的耳朵裡。

周岌是忠武軍大將,當時同樣奉命趕赴溵水,但他沒走太遠。得到消息後,他立即揮軍回師,趕回了城裡,然後開始算賬。

先算徐州兵的。不廢話,直接偷襲過去,有一個算一個,統統殺掉,一個不留。徐州援兵就此全軍覆沒。

然後算薛能的。雖然他是周岌的上級,但也沒用,周岌以及許昌百姓一致認為他待徐州兵太好,險些釀成大禍,所以眾人商議後,決定將薛能逐出許昌。不過,薛能剛出城不久,就遇到了一群“亂兵”,當場被砍成肉醬,他的家人也沒能倖免,跟著遇難。

薛能死了,周岌自然而然地自主升級,自稱留後,佔據了許昌。許昌事變的消息傳開,反應最快的還不是朝廷,而是奉命南下的各路唐軍。作為涉事的徐州軍,接到消息的第一反應是快撤,第二撥南下的徐州兵就在將軍時溥的帶領下回徐州了。一回去就效法周岌跟主將翻了臉,囚禁了主帥支詳。

聽聞周岌殺了薛能,滅掉了徐州軍,齊克讓著實膽戰心驚,一來是怕周岌熱血上來,襲擊自己;二來是怕部下熱血上來學周岌,襲擊自己,想來想去,最後覺得還是兗州安全,便倍道兼程回兗州了。

自此,本應阻擋黃巢北上的各路唐軍一鬨而散,通往中原的大門就這樣完全洞開。

黃巢得到這些情報時真的是樂壞了,他馬上放棄了進攻揚州的計劃,直接掉頭北上,向中原挺進。

廣明元年(880年)十月,黃巢軍攻陷申州(今河南信陽),隨後長驅直入中原腹地,所過潁、宋、徐、兗之地,官吏百姓望風而逃。

十一月十日,黃巢大軍進入汝州境內。

一路過來,黃巢軍紀律嚴明,從不剽掠,只是不斷拉壯丁,擴大軍隊陣容,同時,他也強化了對唐朝的宣傳攻勢。

就是在此時,黃巢以天補大將軍的名義,向全天下發布了那道著名的檄文:“各宜守壘,勿犯吾鋒!吾將入東都,即至京邑,自欲問罪,無預眾人。”

只要你不擋我道,我就不會招惹你,等到入主長安,朝堂問罪,也就無你之事!

我是不知道這篇檄文是誰幫黃巢寫的,只覺得這人相當厲害。因為他對當時天下各種勢力心理的把握已經達到了洞若觀火的程度,更直接抓住了其中的關鍵——利益。

對於黃巢提出的利益交換方案,大多數節度使保持了沉默——默默地給黃巢讓了道。

黃巢距離東都洛陽只有一步之遙了,此時不遠的長安卻還沒有得出一個應對之法。因為此前主持朝政的盧攜在黃巢進軍淮北之時就“不幸”病倒了,所以小皇帝李儇不得不親自出面召集宰相重臣商量對策。

廣明元年(880年)十一月十二日這一天,是冬至,也是李儇在延英殿出席並主持國家最高緊急決策會議的日子。

會議一開始,與會大臣們就意識到局面比傳聞中說的可能更為嚴重。因為素來沒心沒肺、玩得昏天黑地的李儇來得很早,而且他顯得很著急,急得直哭。

但無論皇帝是被嚇哭的,還是後悔至極所致,對於在下面的大臣們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解決眼下的問題。

針對眼下的問題,崔沆和豆盧瑑兩個宰相不久之前曾經提出過一個解決方案,大致是請皇帝下詔調發關內諸鎮部隊及左右兩神策軍去守潼關,可是皇帝那邊遲遲沒有給個明確的答覆。

但現在,崔沆和豆盧瑑確認了下眼神,知道他們馬上就能得到結果了,因為田令孜清了清嗓子,表示有事要啟奏。

“請陛下點選左右神策軍弓弩手守潼關,臣自為都指揮制置把截使。”田太監慷慨激昂的請纓換來的卻是皇帝李儇的一臉苦笑:“侍衛將士,久不習征戰,恐怕未必能派上用場。”經皇帝一提醒,田令孜意識到他確實忘了這茬兒,於是趕忙提出了另一個議案。“昔日安祿山謀逆造反,玄宗皇帝幸蜀以避之。”“當年安祿山只有五萬兵馬,比之黃巢,不值一提。”

這次接話的不是皇帝了,而是情緒激動的宰相崔沆。很顯然他寧願跟著皇帝逃往蜀地,也不打算幫助田太監實現躍馬橫刀的夢想,冒朝廷在長安被一鍋端的險。

崔沆說完,另一位宰相豆盧瑑也很機靈,馬上會意,順水推舟道:“哥舒翰率領十五萬大軍都不能守住潼關。如今黃巢有六十萬人馬,潼關又沒有哥舒翰那麼強大的軍隊,恐怕是守不住。田公公若為江山社稷考慮,當護聖駕入蜀,三川地區的三位節度使都是他的心腹,我們到蜀中避難比起玄宗皇帝來,可以說是有備無患了!”

田令孜和兩個宰相說得興高采烈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寶座上的李儇並不高興。

作為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天子,李儇是很有自尊心的,在他看來,一仗都不打就這麼跑路了,實在是很丟面子的一件事,所以他對田令孜道:“卿且為朕調發軍隊,去潼關拒守。”

聖意已決,連田令孜也不好再多嘴,只得立即吩咐安排好閱兵事宜。當天,李儇親倖左神策軍,檢閱將士,並當場進行了未來戰事的人事任命。左軍馬軍將軍張承範被任命為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制置使,右軍步軍將軍王師會被委任為制置關塞糧料使,左軍兵馬使趙珂被任命為句當寨柵使。以上三人都是田令孜的親信,所以田令孜理所當然地成了統帥——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鎮及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討等使。從後續的事態進展來看,張承範等人幾乎沒有發揮什麼大的作用,倒是那個被選為田令孜副手的人一度風雲一時,那個人名叫楊復恭,會成為我們未來故事的重要角色之一。

既然選擇了迎戰,就只顧打了。說打仗,前方就傳來了消息。十一月十三日,齊克讓緊急奏報:“黃巢已入東都境內。”該來的,終於來了。李儇當即下令張承範等統率兩千八百名神策軍弩手前往潼關迎敵。

唐軍已然開動起來,黃巢那邊也沒有絲毫延誤。

在黃巢親臨前線的指揮下,民軍繼續保持了較高的工作效率,僅用了短短五天的時間就攻陷了大唐的東都。

東都洛陽失守後,東都留守劉允章率領城中百官主動前往城門處迎謁自己的新主子。對於這些厚臉皮的官員,黃巢保持了高度的剋制,他向那些自己看不上眼的官員微笑揮手致意,然後從容不迫地入城,吩咐手下安撫百姓,維持城中秩序。

這一切的一切意味著,在經歷了時間的打磨與鮮血的洗禮後,黃巢終於成了一個比王仙芝更為成熟、更為可怕的人物。

而一場決定無數人命運的終極對決即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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