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蓉城

“漂”在蓉城

“漂”在蓉城

“漂”在蓉城

成都是溫柔的,冬天也不太冷,溫度總在零上五度以內。穿個薄毛衫,加個外套就可以對付了。舉目望去,滿眼是綠,讓人有一種不知人間“疾苦”二字的感覺。街街巷巷都乾乾淨淨,不象我們北方,一到冬天人行道上的方格磚都鋪滿黃塵。成都的人很會享受,一大早就坐到露天或不露天的茶館裡,吸溜溜吸溜溜喝著茶。平坦的道路,闊大的公園,樓前留足行人閒步的路面,還有春熙路上不斷變幻的畫風,以及伊藤洋華堂井井有序的商品,都讓我這個在山村裡長大、在小縣城浸淫幾十年的人,感覺生在這裡人的幸運。

成都是我迄今為止觸角所能觸及到的最大城市。我對它的暗戀開始於2009年。那年暑假開學,我們一家三口,送兒子去成都上大學。兒子帶著《動人四川》、《中國國家地理.四川篇》,還有李承鵬的《左一刀右一刀》,夫帶著一本《南方人物週刊》,封面有“四川人是天下的鹽”幾個大字,一本《《西藏一年》,還有我的抱怨,一家人詩意蔥蘢地出發了。

搖搖晃晃19小時之後,我們出了成都火車站。啊,人山人海,一時不辨東西。車站上掛滿了迎接新生的橫幅,但兒子所屬的成都大學明確說明,9月1日開學報到,才有人接。提前來的我們,只好按圖索驥,自己坐公交去學校報到。荷花池,鐘鼓樓,還有寶光寺,通過這些陌生而又新鮮的地名,我們來到成都大學新校區--新都。幫兒子簡單安置後,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成都長什麼樣,第二天我倆就跟團去了九寨溝。

到一個地方去旅遊,沿途的自然風光,風土人情,民俗,比要去的目的地,一點也不差,甚至更能吸引我們耽美的目光。川西高原那明亮而刺目的陽光,岷江源頭那涓涓的細流,潔淨無比的空氣,還有沿途轉經筒的藏族大爺,揀蠶豆的藏族老阿媽那安詳和諧的面容,還有疊溪海子,還有聖山小西天,還有那能歌善舞的藏族小夥子,川主寺賓館小姑娘臉上的高原紅,都是我們這些在俗世裡浸染過久的漢人所無比嚮往的。當然,還有人,平武的性情作家阿貝爾,安縣的小說家安昌河,都讓我心嚮往之。

一路上夫學著賈樟柯電影《三峽好人》上的四川腔,喊我“么妹兒,快走”,我看他處處好奇,事事衝在前面,導遊說什麼他都信的傻樣,就用老家人稱喝酒醉了的人“慢”而稱他:“老慢,快點”。

回到成都那天是下午兩點,車票是21:47的,還有幾個小時,我倆匆匆忙忙打的去了寬窄巷子。站在窄巷子32號翟姐的白夜前,我輕撫了一下亂跳的胸口。印象中,白夜是一部小說的名字,帶著異國情調和某種神秘,後來它成了著名女詩人翟永明創辦的文化沙龍的名字。而翟永明,則是我八十年代最崇拜的女詩人之一。白夜,則是我心中詩歌的聖地,文學的殿堂。此刻,我站在白夜前,就像19世紀法國外省文藝青年來到巴黎貴夫人的沙龍前一樣,激動,嚮往還有自漸形穢。

我知道,掏30塊錢要一壺茶,就可以進去坐幾個小時。然而我沒有,我只在那裡照了一張像就離開了。我怕我的來自中原農村粗糲的質地和它裡面的貴族氣息不相符。有多少如雷灌耳的作家、藝術家在這裡出入,有多少文化活動在這裡舉行,都讓我這個遠道而來的資深文青高深莫測。

離開白夜,我倆在寬窄巷子來回走動。一行行擁擠的人們,吃著乾鍋,鍋裡爬著的水族動物,紅哈哈的油,坐在火鍋前剃著光頭的小美女,扎著耳環的帥哥,還有旁若無人自彈自唱的街頭音樂家,以及遊走在寬窄巷子趨之若鶩的外國人,這一切構成一幅色彩明麗的油畫。據說成都還有許多同性戀。我不一定能接受這些,但我喜歡能夠接受這些的成都。

如果此前我對成都的暗戀還是蒙朧的,模糊的,那麼現在一下子就清晰了。成都暗合我血液裡某種散漫,叛逆,多元還有神秘、奢侈等元素。站在一幅我熟稔的作家的詩配畫前,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十分強烈的感覺,我想,人身上都有某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儒雅,如果有合適的土壤、陽光、水分,我也會像他們那樣成為一個詩人、畫家,而不必活得象“一隻慌慌張張的毛毛蟲”,久久地在低層徘徊、掙扎、奮鬥,而不名一文。

   二

時隔五年。2014年9月,我再次來到成都,住在磨子橋附近一家旅館。兒子在那裡上大學四年,我沒有再動念去看他。畢業時,我還力勸他回家鄉工作,過一家人團團圓圓的踏實日子。我知道,成都雖好,但攀附它是要付出代價的。兒子回來了,我的心也跟著回來了。我們還是住小地方,掙碎銀子,過小生活的好。誰知道一年以後,兒子說走就走,毅然決定去他上學的成都打拼。臨走時是個大熱天,他穿個體恤拎個拉桿箱就走了,這讓我心裡一直惴惴不安。

眼見天氣冷了,他沒有被子沒有衣服沒有許多。成都真象他說的那麼好嗎?工作真的那麼輕鬆好找嗎?一切都得眼見為實。於是我暗自決定去一次,實地考察一下。

這時兒子在高新區一家公司做文案。每天晚上下班回來,母子倆約好在川大西門的“東大肛腸醫院”下面見面,然後一起去吃飯,去學府影院看電影。兒子租住在桂溪一帶,我想去看他的住處,但距離很遠,他不願意讓我去。在我的強烈要求下,臨走前他才帶我去看了一次。那是一個五室一廳的套間,進門後我還沒看清格局,他就把手指放到嘴唇前“噓”了一聲。拐過兩道彎才來到他的房間。房間大小適中,但許多地板革已經翹起,踩上去虛乎乎的。深秋了,陽臺敞著,床墊上只撂了被單,別無它物。另外,廁所和廚房光線都很暗。我有些心酸,問:“就這,一月還要700元?”“這是最便宜的了,你以為這是咱那裡啊,這是成都,西南省會城市!”

送我出來,母子倆在小區的綠化帶散步。兒子掏出一盒煙,讓我一根,說,媽,咱們吸根菸吧?我平時是反對兒子抽菸的,我自己也是不抽菸的,但此時兒子讓煙的舉動,代表著我們母子此刻的心情。那就是落寞、寂寥、無助,還有心酸。城市雖大,但我們舉目無親,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他與人合租,我來看他,卻不能住在一起。母子倆在小區的林蔭道來回走動,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閒話,排解著某種愁緒。

兒子上班,我一個人不敢來回跑,就在旅館附近轉悠。我發現成都女人的皮膚不用怎麼護理就很滋潤。走在大街上,你可以看到,無論男女老少,黑白胖瘦,他們的膚色都一律很潤澤,是那種從裡到外的滋潤。這是氣候的原因吧,成都氣候潮溼,一年到頭很少被太陽曬,也很少有風吹。成都女人都穿那種很柔和的小碎花連衣裙,色彩柔和,細潤。不象我們家鄉,紅與黑,白與綠,大紅大紫,那樣色彩對比強烈、鮮明。成都人態度很好,問路時,他們都很熱情地詳解。一個老者搖著扇子,悠悠地說,“有錢有有錢的過法,沒錢也有沒錢的過法嘛。”那種閒適,平和,恬淡,都讓我羨慕。

成都的小吃很好吃,有鍾水餃,賴湯圓,抄手,夫妻肺片等。我只吃了擔擔麵,原來抄手也就是餛飩。鍾水餃,沒有我們北方的餃子好吃。還有涼糕,用紅糖水澆的涼粉。吃了幾天,我的胃就一心向往我們北方的麵條。於是滿大街尋找蘭州拉麵,尋找我們的饃饃。但沒有找著,我的餓得火燒火燎的胃,面對端上來的麻辣味,只好忍耐吃下。

成都適宜人居。對兒子來說,它有健全的服務設施,有諸多的小吃可吃,有無數美女可看,看電影很便宜,上班竟然可以穿“人”字拖。兒子在這裡生活了四年,他和這座城市沒有距離,沒有語言上的障礙。還有物價、消費還可以接受。他的選擇也許是理性的,是通過反覆對比決定的。但對於我來說,還需要好好考慮考慮。家鄉正是秋季,如果晴天的話,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但成都這季節,整天汗津津的。路過商店,直想進去買裙子。還有路途的遙遠,還有思鄉病。

這次的成都之行,五味雜陳。我想象著,從此兒子就得象電視上的插播廣告一樣,憑著頑強的毅力,一點一點植入這個城市。而我,又是依附在兒子身上的一根羽毛,只能輕盈盈地想象著。

 

2015年10月底,我第三次來成都,為兒子買房子。我懷揣著籌措來的20多萬元首付款,一人一卡跑遍了成都的東西南北。這一次,我租住在川大望江校區南門。每天晚上可以自如地在川大校園裡散步。昔日曾經望塵莫及的高校,現如今竟然可以隨便在裡面轉,那是什麼感覺啊?成都是多元的包容的,川大更是自由的開放的。它的四個大門都不設障,一任推車的,挑擔的,貼小廣告的,擺地攤的,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在裡面隨意出入走動。我更是挎個包包在裡面來回轉悠,直到深夜11點多,望著點點稀疏的燈火才離開。

隨後又是裝修。兩個月內時間,我象那些上班的年輕人一樣準時,每天早上八點多坐上二環高架,到新房處督促工人施工,晚上再原路返回。一天兩趟,風雨無阻。那時我目標明確,信心滿懷,每天都像上足了勁的發條一樣,克服一個又一個困難。我感覺生活是那樣有意思,感覺自己能力無限。閒暇時間,和兒子、媳婦在一起漫無目的的聊天,散步,討論各種問題。

看著新房一點一滴裝修成功,一種成就感猶然而生。天氣,氣候,人文,地理,風俗,習慣,似乎都很適合。我感嘆兒子的選擇,那怕以後漫長的歲月,我們要做空巢老人,要承受分離的酸甜苦辣,也值。回來後,我竟一度不適應,風沙的氣候,街道的無序,人事拉扯,小地方的種種。

愛屋及烏。喜歡成都,並由此認識了許多成都文化名人,我有空就去看他們的博客,《聶作平的詩酒版圖》、《潔塵的私人版本》,《阿貝爾的時間差》、《安昌河的上帝的右手》,還有流沙河的《老成都》,還有阿來,還有桑格格。通過他們,完成我對成都氣質、況味的進一步熟稔,藉此慰藉我對成都的渴念。閒暇的時候,我常常遊走在房天下、安居客以及鏈家網站,看成都房子的潮漲潮落,想象著自己未來某年某月在某處安身。關心著西成高鐵的修建進度,關心成都的幾號幾號線開通。夫就說我得了“一線崇拜症”。

2018年最後的66天,我是在成都度過的。西成高鐵的貫通,讓穿越大秦嶺如履平地,旅程僅需5小時13分。比起原來搖搖晃晃19個小時,現在真是太享受了。但成都在我心目中,依然是遙遠。這個遠,是地理上的概念,是心理學上的態度定勢,還有我和它之間物質、文化,還有習慣的距離。

這次,我沒有熱衷於以往的到處轉悠,而是細心體驗周邊的市井生活,嘗試著一種融入。每天買菜做飯,安排一日三餐。周圍的公園、公園裡的菜市場,角角落落的巷子,過日子需要的地方,都被我熟悉了。哪裡的菜新鮮便宜,哪裡的公園舒服,還有哪裡有掌鞋的,哪裡有賣針頭線腦的,犄角旮旯,我都摸遍了。成都的菜,也都長得柔柔的,嫩嫩的。窩筍,黃瓜,在我們老家只是當涼菜啊,這裡卻可以炒著吃。並且我發現,窩芛炒著吃,口感特別好。還有豌豆尖,是這裡特有的。豆角,不象我們北方的豆角那麼壯,而是柔嫩,細瘦,一副缺少陽光的陰柔樣子。我耐心地做著北方的飯菜, 饃菜湯,餃子,滷麵,兒子吃得鼻尖冒汗。南方長大的媳婦也隨喜著我的廚藝,每次都說“好香哎”,但我知道她有點受不了啦,這才想起蒸一頓米。

做飯的同時,我還細心體會年輕人的日常。上班下班,奔波勞碌,分期房貸、各種壓力,體會兩代人之間的差異。起起伏伏,波波折折,細細碎碎,歷經心靈的崩潰和建設。兒子說,這次母子間談的話,超過以往20年來的總和。

66天裡,我看了7部電影,追了兩部劇,逛了4個書店,一 遍一遍感受成都的宏大和華麗麗。

成都,我來了,又去了。帶著欣慰,帶著心酸,就象趙雷歌中所唱“成都,帶不走的只有你”。我想,未來的日子裡,我也註定要和這個時代所有的北漂、上漂、廣漂的老人們一樣,來來去去,在城市和老家之間周旋,徘徊。對比著,感慨著,幸福著,失落著,像牽線木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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