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張飛:你們可能無法想到,漢代成為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在上一篇中,我為大家分析了張飛的“大書法家說”是明代人集體造假的結果,想必也有很多讀者,會有不同意見。《三國志》裡說,張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又有義釋嚴顏的壯舉,怎麼會是一個粗人呢?

其實這是一個邏輯上的錯誤,無論是敬愛君子也好,還是義釋嚴顏,都不能推導出張飛是一個文人的必然結果。

首先來說,張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只能說明他敬仰那些有文化有素養的人,但並不能證明張飛自己就是“君子”。現實生活中,很多長輩由於時代原因,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甚至目不識丁,但也不妨礙他們尊重知識分子,督促孩子努力學習。

相反倒是一些有一定文化基礎的人之間,更喜歡相互輕視,大談讀書無用論。所以這一點只能說是張飛性格中具有尊重文人的特點,其他並不能證明什麼。

其次,張飛義釋嚴顏並非演義原創,在《三國志·張飛傳》中是有明確記載的:

至江州,破璋將巴郡太守嚴顏,生獲顏。飛呵顏曰:"大軍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顏答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有降將軍也。"飛怒,令左右牽去斫頭,顏色不變,曰:"斫頭便斫頭,何為怒邪!"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

同樣的,文中沒有任何表現張飛文化程度的文字,反倒是嚴顏的話語中有禮有節,引經據典。那麼張飛一則敬愛君子,二則被其氣節感動,三則為大局考慮,“壯而釋之,引為賓客”,就是很合理的。

這也只能證明張飛並非是完全沒有理智的莽夫,如果以此作為其是文化人的證據。那麼反過來,是不是就說沒有讀過書的人,全部都是無腦莽夫呢?顯然是不成立的。

注:春秋時期,巴國內亂,將軍巴蔓子以三城為酬,向楚國請求援兵。內亂平息,楚國派使者前來要求履行承諾。巴蔓子表示巴國疆土不可分割,自己作為臣子私下許諾,當以一死來謝食言之罪。言罷於使者面前自刎,楚國使者只能捧著巴蔓子的人頭回國,楚王嘆其忠義,不再索取城池,並以上卿之禮厚葬。這便是蜀中“斷頭將軍”典故的由來。

“才子”張飛:你們可能無法想到,漢代成為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然後也許又有人說了,張飛出身屠戶,家裡是鄉紳,很有錢,一定受過良好的教育。那麼大家一定是不知道,在古代成為一位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我們都知道東漢時期的蔡倫,改革造紙工藝,發明了“蔡侯紙”,大大降低了書籍的成本。但是,技術的出現是一會事,普及又是一回事。就像現在我國已經突破了5G技術,但是想要人人都能使用上,卻依然需要好幾年時間。

科技快速發展的現代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古代了。所以在漢末三國時期,書籍依然還是以笨重的竹簡為主,不僅製作複雜,而且容易損壞。於是在當時還流行一種更加輕便的載體,便是縑帛。

可是帛書雖然輕便,但是其價格對於普通人來說,就過於高昂了。如果一本書以需要一匹帛來計算,漢代時,這匹帛就大概需要四五百文錢,最高曾達八百文,相當於一個普通工人的一到兩個月的酬勞。

當然,光有帛還不夠,想要看書,還要人往上抄書,而在漢代識字的不是官就是吏,很少有人願意為錢去抄書,那就導致其人工價值更高。因而一卷書的價格便相當於一個工人不吃不喝大半年的所有收入,

這導致了漢朝時雖然開始出現了書肆,卻相當於我們現在的高端奢侈品店,不是普通人能夠消費得起的。《後漢書·王充傳》載:

家貧無書,常遊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

這麼說吧,如果你有幸穿越到漢朝,又恰巧背了一書包的小學課本。那恭喜你,不僅可以在長安洛陽這些地方買上一間不錯的宅子,剩下的還能買上幾畝上等良田,以及幾個好看的婢女。

所以在漢代,想要成為一名才子,要不就是出身世家大族,家中藏書千萬,要不就是地方首富,家產億萬。至於自認為天賦異稟,想像王充那樣蹭書看,那麼前提是你要像他那樣是太學學生,班彪弟子,只是因少孤而家貧。

“才子”張飛:你們可能無法想到,漢代成為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馬王堆帛書

書籍由於載體的材質而導致的成本,要一直等到唐朝,造紙術大規模普及之後,才開始有明顯的下降的。這時候恰好有文獻記載了唐朝書籍的價格,使我們不用像漢朝時那樣去推測。

唐太宗時為了鼓勵民間獻書,曾經下詔:

“三管所少書,有進納者,全給千錢。”

在《山堂肆考》中又記載:

“唐元載為相,奏以千錢購書一卷。”

可見,唐朝早期一卷書的價格一直維持在一卷一千錢左右。那這又是什麼概念呢?

一卷書大概在4000到6000字之間,而古代因為書籍材質和印刷的限制,越是早期的書籍字數越少,如唐代一卷詩歌大概也就兩三千字。所以唐代一卷書,大概也就相當於一本或半本《道德經》。

唐代的購買力比較強,一千錢可以購買20石的米,一石摺合現代大概59公斤,即有1180公斤。如果按現在一般兩三元每斤的普通米價計算,也就是說在唐代,想要買一卷《道德經》的費用,摺合成人民幣需要四五千元錢!

而且在初唐時期,受到印刷術的限制,如果不是暢銷榜上的熱門書籍,很可能不會被雕版印刷。那麼只能購買人工抄寫本,那價格相對印刷本就又要上漲50%。

“才子”張飛:你們可能無法想到,漢代成為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到了中晚唐時期,影響書籍的另一個因素,印刷的問題也被解決,尤其是到了技術爆發的宋代,書籍的價格才開始迅速下降。

象山縣學刊書前牌記:

每部二冊,見賣錢六百文足。印造用紙一百六十幅,碧紙二幅,賃版錢一百文足,工墨裝背錢一百六十文足。

那時,一整套10冊20卷的《杜工部集》也才一千文,也就是說相當於唐朝早期一卷千文的價格,足足下降了20倍。

而在宋朝,城鎮普通居民每月的家庭收入在2兩銀子,即20貫錢左右,足可以買20套《杜工部集》,這使得尋常百姓也有能力讀書學習。

中國歷史上書籍價格的變化,真正驗證了科技才是第一生產力的硬道理。也正是唐宋時期書籍價格快速下降,使知識成本能夠被大多數普通百姓接受,才能使南北朝時期就開始出現萌芽的科舉制度,在唐宋得以快速發展,有了如今“窮文富武”這句話。

試想一下,在學習成本沒有下降的漢代,像穿越小說那樣實行科舉制度,其依然還是被世家門閥壟斷,普通人連學習的資格都沒有,又怎麼參加考試呢?

“才子”張飛:你們可能無法想到,漢代成為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而且即使是部分寒門能夠承擔高昂的學習成本,在漢代依然有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橫亙在他們的面前。那就是士族與寒門的區別。

漢代的寒門,現代人一般會誤認為是沒錢的窮人,就這就像我們對漢字中“窮”和“貧”的誤解一樣。在古代窮代表的是政治地位,如窮途末路中的窮,而貧才是我們現在沒有錢的意思。

寒門其實也是代表了一種政治上的地位,即使家財萬貫,但家中沒有出過官員,政治地位低微,也會被稱為寒門。相反,就算家道中落,身無分文,但如果是出自一個曾經地位顯赫的豪門,依然會享受到很多的特權,如教育,選官等。

三國時期,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劉備,其一直被戲稱為織蓆販履之徒,現代人也認為他是一個沒落的宗室,身份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便利。

但恰恰相反的是,正因為劉備屬於大漢最頂尖的家族,其身份才為他帶來了事業上的第一桶金。在《三國志·先主傳》中,我們可以看到:

年十五,母使行學,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盧植。

劉備家貧,連讀書都要同宗劉德然的父親資助,但他卻可以拜當時的九江太守,著名鴻儒的盧植為師。其後又在陶謙、袁紹、劉表處得到厚待,都離不開他漢室宗親的身份加持。

“才子”張飛:你們可能無法想到,漢代成為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相反,即使張飛家庭真的比劉備富裕很多,但其屠戶的身份,恰恰就決定了他很難受到良好的教育。

這是因為屠戶在古代,尤其是漢晉時期,是屬於賤業,其地位之低甚至連一般寒門都會看不起。這種情況就像,你即使是再有錢的奴隸,也很難請到一位貴族做老師。而古文較高的門檻,在沒有好老師的情況下,就會導致你空有書,卻最多隻能達到識字的地步。

這種因身份帶來的等級差別,即使在張飛成為蜀漢大將後,依然沒有得到真正的改變。《零陵先賢傳》記載:

張飛嘗就巴宿,巴不與語,飛遂忿恚。諸葛亮謂巴曰:"張飛雖實武人,敬慕足下。主公今方收合文武,以定大事;足下雖天素高亮,宜少降意也。"巴曰:"大丈夫處世,當交四海英雄,如何與兵子共語乎?"

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張飛就算有一定的文化,但程度肯定有限,加上其出身低賤。因此即使張飛主動和劉巴說話,諸葛亮也勸導他,甚至後來劉備為此事憤怒,但劉巴依然以“兵子”稱呼張飛,堅持不願意與他說一句話。

“才子”張飛:你們可能無法想到,漢代成為文化人的成本有多高

這件事後來甚至還傳到了東吳,被張昭和孫權兩人用來討論,其結果卻是兩人並沒有關心劉巴不和張飛說話這件事本身是否錯誤,而認為他不以此取悅劉備,是一位高士!

《零陵先賢傳》:

輔吳將軍張昭嘗對孫權論巴褊阨,不當拒張飛太甚。權曰:“若令子初隨世浮沈,容悅玄德,交非其人,何足稱為高士乎?”

由此可見,在漢朝,這種士族和寒門之間的等級偏見有多麼的嚴重,因而在之後才會有“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說法。

在這種偏見如大山的環境下,張飛出身連寒門都不如的屠戶賤業,即使有一顆勤奮好學的心,也無法在文化上取得成就。可惜,他如果能夠晚生個五百年,說不定真的能成為一名文武雙全的儒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