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士族不僅僅從魏晉出現,從鄉里到朝堂,分析門閥政治的起源

戰國秦漢之間,文法吏是官僚行政的承擔者和代表者;漢武帝以後,“經明行修”的儒生源源步入仕途,與文吏並立朝廷。漢朝上的政治勢力,還有軍功集團、外戚集團、宦官集團等等。

然而在東漢一個新的官僚勢力——士族門閥,在逐漸崛起,並在魏晉以下造成了政治形態的重大變化。若干大士族在幾個世紀中長盛不衰、壟斷權勢,成了魏晉南北朝最耀眼的政治景觀之一。

“官僚階級的士族化”是如何在東漢發生的?很多人用莊園經濟、依附關係和豪強地主來解釋士族的起源;也有人認為,中古士族來自東漢清流、來自“地方名望家”,其崇高門第的根據,在於他們是“共同體”的領導者,然而這並非全面。

門閥士族不僅僅從魏晉出現,從鄉里到朝堂,分析門閥政治的起源

古義的“世家”指“世世有祿秩家”,也就是世代佔有祿位的家族。祿位是一種政治權勢。若把社會權勢也納入觀察,則社會權勢既可以來自政治地位,也可以來自經濟地位和文化地位,“世家”類型是多樣化的。

官場有官僚世家,鄉里有豪族世家,士林中有文化世家。“士族”的特徵是“士”與“族”的結合。“士”即士人、文化人。古人又云“學以居位曰士”,“士族”就是士人官僚的家族,他們通過雄厚文化而世代居官,由此建立了崇高門望。

從長時段觀察,中古士族現象發生在一個“斷裂”之後。周代世卿世祿傳統,因戰國秦漢的劇烈政治轉型而出現斷裂,眾多古老的高貴世家衰敗了,新世家的形成還有待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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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家的“空檔”中,社會一度呈現了鮮明的平民性,西漢尤為明顯。皇帝劉邦來自底層,功臣們往往出身“亡命無賴”,權貴不乏起家卑微者,丞相公孫弘早年就是個放豬的。連母儀天下的皇后,也不避寒賤。漢武帝的衛皇后衛子夫、漢成帝的趙皇后趙飛燕,原先都是歌妓。

東漢就有所不同了,明帝馬皇后是伏波將軍馬援之女,章帝竇皇后是大司空竇融曾孫,和帝陰皇后是執金吾陰識曾孫,和帝鄧皇后是太傅鄧禹之孫。所謂“春秋之義,娶先大國”。皇后的出身也是個風向標,反映了“族姓”“門第”觀念已濃厚起來。

可見,門閥觀念從漢朝開始就已日漸形成。而門閥源於兩漢地方大姓勢力,他們是在宗族鄉里基礎上發育滋長起來的,因而具有古老的農村結構的根源。

門閥士族不僅僅從魏晉出現,從鄉里到朝堂,分析門閥政治的起源

戰國社會已存在一些非貴族的豪族右姓,他們役使子弟、賓客等等各種身份的人,與之形成了主奴和依屬關係。漢初自耕農的數量大概是比較多的,但地方上也存在著各種豪族。有喪失了政治權勢的六國舊貴族,也有利用權勢巧取豪奪的官僚地主,以及由商賈兼併農民而形成的豪族。

東漢大土地所有制大大發展了。豪族佔有大片膏腴之田,其中團聚了成百上千的人口,稱賓客、部曲、徒附等,他們程度不等地在人身上依附於主人,務農之外還兼看家護院,戰亂時隨時能轉化為私兵。

這種以宗族鄉里為基礎、具有古老農村根源的家族勢力,即鄉里豪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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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族田莊比小農經濟規模大,兼農、副、工、商為一體,也有適應生產發展的方面;豪右與依附農一定程度上也相互依存,不僅僅是剝削壓迫關係。豪右兼併土地、武斷鄉曲、作奸犯科、隱匿人口等,破壞了地方行政秩序,導致小農的破產流亡。

漢代賦役以小農為單位,而且徭役重於田租,所以小農的數量和生計,事關帝國的財源和兵源。“皇帝代表地主階級利益”的老說法當然也有道理,然而為維護行政秩序和編戶體制,王朝也經常打擊豪右以保護小農。

漢武帝任用酷吏的目的之一,就是打擊豪右;王莽變法遭到抵制,很大原因是井田制侵害了豪右利益。光武帝大規模“度田”也以豪右為目標,可見帝國與豪右有矛盾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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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亂中豪右經常起兵投機。秦漢之交的起事者還看不出太明顯的宗族背景,但兩漢之交就不同了,很多豪右、著姓投入天下逐鹿,出現了“部屬賓客”“舉族歸命”“舉宗為國”“率宗族賓客聚兵數千”之類記載。光武帝劉秀與其兄起兵時所率領的,就是一個宗族集團。豪右若投機成功,就搖身一變為開國功臣了,進而成為東漢的顯赫家族。

在漢魏之交,也能看到“名豪大俠,富室強族,飄揚雲會,萬里相赴”的情況。而若社會穩定,豪右參政就只能通過正常選官渠道了。“大姓子弟享有優先任用的權力”,成為郡縣長官辟舉的主要對象,因此東漢時期的地方政權在一定程度上是由當地大姓冠族控制的。

一些豪右並無朝廷名位。人們經常指責豪右“武斷鄉曲”,“武斷鄉曲”的意思就是“鄉曲豪富無官位,而以威勢主斷一方水土”。另一類則是擁有朝廷官位的權貴,也就是河南、南陽附近的皇親國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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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種非權貴的豪右,純粹是“古老農村結構”所滋生的,其勢力來自大地產和依附農的數量作為任用資格。這類豪右不算“世家”,因為“世家”一詞指的是“世世有祿秩家”,有官有爵有祿有秩才能算“世家”。

後一種官僚貴族豪右就不同了,他們的朝廷祿位像是一架擴音器,讓他們在鄉里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嗓音。這類豪右的權勢,就不僅僅來自“古老的農村結構”了,也來自官僚政府。

因此在古老的農村結構形成的“鄉里”場所之外,專制官僚政治提供另一個活動空間——“官場”。它構成了滋生“世家”的另一個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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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家族的煊赫在漢代特別突出。像西漢之呂氏、霍氏、王氏,東漢之竇氏、鄧氏、閻氏、梁氏,都是一旦專權,則子弟親黨佈列於朝廷。這是歷史早期“家天下”傳統的一種表現,並且西漢的軍功階層到漢武帝時就衰敗凋零了。而東漢則不一樣,從龍的元勳中有不少人權勢蟬聯,甚至與王朝共始終。

進而,新興官吏中也逐漸積累著官族因素,某些專業性很強的官職常常子孫相襲。

太史掌管著天文歷算,需要高深的天文和數學知識。司馬談、司馬遷父子相承做太史,爺倆兒並稱“太史公”。又如漢代法律浩繁,法學也是很專門的學問,所以法官往往出自“律家”,即法學家族。東漢潁川郭氏自郭弘以降,“數世皆傳法律”,子孫中出了7位廷尉;還有不少擔任刺史、侍御史、廷尉的,這些官都是司法監察之職。除了朝廷,州郡縣也不乏這樣的“世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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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時代居官,畢竟有可能形成門望。新式吏員逐漸變成了社會的支配者,變成了一個官僚階級,那麼世代居官就意味著世代佔有權勢、利益、地位和聲望。於是,先秦“世家”傳統一度斷裂之後,漢代又圍繞著“官”,開始了新一輪“世家”的緩慢積累,也就是官閥。

“官場”中滋生著“世家”,而且能在獨立於“鄉里”的條件下滋生“世家”,而且是更有影響力的“世家”。

東漢大士族,史家多以弘農楊氏、汝南袁氏為稱。楊氏雖在漢初就有祿位,但西漢末就已衰落了。到了東漢,楊震年至五十才仕州郡,漢安帝時舉茂才,由此百餘年無祿位的楊氏,才發展起來。汝南袁氏家族的袁良,西漢末不過是二百石的太子舍人,其孫袁安以縣功曹起家,後來官至三公,袁氏由此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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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楊氏還是袁氏,都不是先成為鄉里豪右才變成當朝士族的。其家族後來在鄉里的權勢,倒是從朝廷權勢派生出來的。

僅僅從“古老的農村結構”中尋找士族的起源,是一個方面,而 “官場”構成了另一個世家的搖籃。複雜發達的專制官僚組織,是這個社會中無可匹敵的“巨無霸”,它提供了一個更高級的政治角逐空間——“官場”,它更為組織化、專門化,從而超越了原生的農村結構。

官場中人可以獲得更大權勢聲望,可以調用更多政治資源,建立更廣泛的人際關係網,從而以更精緻的方式尋求利益。古老農村結構中的鄉里豪右,只有與“官場”建立聯繫之後,才有指望獲得更大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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