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梅姨”

獨家責任 | 尋找“梅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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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晚報》報道版面

歷經26小時36分奔波後, 42歲的申軍良打著哈欠鑽出了Z168次列車,驟降的氣溫讓他直打哆嗦,但身上的羽絨服依然敞開著懷,在料峭的寒風裡向濟南北郊走去。

這是他今年第6趟從廣州歸來。拉桿箱裡裝了幾百份尋人啟事,其一是他兒子申聰,其二是“梅姨”,兩張都是模擬畫像,年齡相差50歲。懸賞金額他給出了驚人的10萬。熟悉他的很多人都知道,漫漫15年尋子路,他早已破產了,還負債近50萬。


連續幾天,神秘“梅姨”全網刷屏後,將他推上輿論的浪尖。數不清的電話打進來,或關心或好奇或質疑或辱罵,令他的情緒起伏不定。11月18日達到了最高潮,他不停地接電話或回信息,一直持續到19日凌晨4點,太累的他一下歪倒在沙發上。

2005年1月一週歲的兒子申聰被搶走,徹底改變了申軍良的人生軌跡。雖然他又生了兩子,但尋找長子已經成為支撐他生活的信念。“梅姨”的意外爆紅,令他重燃希望。

從大海撈針到全民追兇,他希望通過網絡的力量將“梅姨”揪出來,“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孩子一眼,給自己和家人一個交代,不留遺憾。”而從另一個角度,他的艱辛和困惑,實際上也是一個關乎全局的縮影。“敬畏生命,不做冷漠看客,打拐防拐永遠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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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15年尋子路

127個未接電話

11月19日早6點多,天色微微亮,在濟南北郊的一間破舊出租屋裡,早早起床的於曉莉準備一家早餐,兩個兒子一個14歲,一個12歲,還在睡夢中。切菜聲驚醒了躺在沙發上睡覺的申軍良,他睜開惺忪睡眼,一咕嚕爬起來,和多日未見的妻子打了聲招呼。

1977年6月出生的申軍良是周口淮陽縣齊老鄉的普通農民,妻子比他小兩歲,是鄰村的。4個兄弟姐妹中他排行老二。1995年,在淮陽縣一高念高二的他放棄了學業。那一年,他18歲,自此開始了四處漂泊的打工生活。1997年去廣州,2002年回鄉下結了婚。

11月18日,對他來說是頗為興奮又頗為沮喪的一天。一大早,人販子“梅姨”畫像就在微信朋友圈裡刷屏了——共同呼籲“共同關注身邊的線索,一起尋找梅姨的下落”。在廣州回濟南的列車上,他興奮地對律師說,在人海里揪出“梅姨”為期不遠了。

其實,這張電腦合成的彩色畫像正是他最早在自己的微博、抖音、快手等社交平臺發佈的。11月9日,他從山東退休警察林宇輝手裡拿到了畫像,激動不已。他沒想到,“梅姨”畫像被一家名為CCSER的兒童失蹤預警平臺加工後,呈現“霸屏”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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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的彩色合成畫像

當天上午11點:@公安部兒童失蹤信息緊急發佈平臺稱,梅姨是否存在,長相如何,暫無其他證據印證。廣東省公安廳未邀請專家對梅姨二次畫像,廣東警方仍在積極開展尋找其餘7名兒童下落。

消息一出,迅速引爆輿論場,也將申軍良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到底有沒有‘梅姨’這個人,是不是在利用大家的善心?各種聲音都來了。”申軍良的手機瞬間被打爆,或關心或好奇或質疑或辱罵,很多話他重複了無數遍,應接不暇,回覆持續到次日凌晨4點。

“昨天的電話太多了,查了一下,還有127個未接電話。”申軍良說。然而,這一切,他的妻子並不知情。接電話時他會下樓,他不想讓這樣的事情再刺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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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拐兒童的家長在紫金縣尋親路上

白天入室搶子

大兒子申聰被搶,對這個普通的家庭來說,是一個刻骨銘心的疼痛,也是一塊永遠揭不掉的傷疤。“馬上15年了,孩子長成什麼樣了,過得還好嗎?”申軍良說,“如果時光能倒流,我寧願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不上班。”這種自責足足陪伴了他15年。

“那時候,我已在廣州幹了七八年,跳了幾次槽,從普通工人做到中層管理了。”申軍良回憶,2004年9月,他到了廣東省增城市(現廣州市增城區)一家玩具廠任管理崗位,“我愛學習,也賣力,在普遍月薪只有六七百塊錢時,我就達到五六千,翻了10倍。”

2005年1月4日,對他們家來說,是一個噩夢。那天是星期二,申軍良像往常一樣去上班。懷孕4個月的妻子於曉莉在家照顧申聰。“聰是我給兒子取的名字,就是希望他聰明伶俐,有出息。”申軍良說,他還喜歡給兒子放兒歌,那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時光。

“如果不把妻子和兒子帶過來多好,都怪我!”他說,也就是當業務主管的2004年秋,他在增城石灘鎮沙莊街租了一間房子,月租金是200元。11月6日,他把妻子和兒子從淮陽老家接了過來,“孩子來了,更有幹勁了,想著先租幾年,等有錢了再買房子。”

當天上午10點多,於曉莉正在廚房時,門突然被打開,她正想回頭看時被人從後面用手捂住嘴巴,在她眼睛上塗了辣椒水,令她視力瞬間模糊了。此後,另一名男子說,“封住嘴巴,捆起來”。她的嘴巴和雙手被人用透明膠布纏了好幾圈,頭上也被套了塑料袋。

“兒子正在睡覺,響動聲讓他哭了一聲。”於曉莉說,然後兩名男子出去了。前後也就短短的幾分鐘,等她掙扎著將膠布、塑料袋移開跑進臥室時發現兒子不見了。她追了出去,一路大喊“聰聰,聰聰……”小賣鋪的老闆看到她驚慌失措,趕緊幫她報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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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軍良和兒子申聰

人生軌跡改變了

申聰被搶走那天,申軍良依然記得很清楚。他拿了一張尋人啟事,上面的申聰身穿黃色馬甲,坐在白色玩具車上。“那是兒子一週歲的生日照,也是他留給全家的最後影像。”

“懊悔死了,如果孩子不來……我們瘋了似的滿大街地找,後來又動員老家的親友過來找。”申軍良說,起初幾天,妻子哭成了淚人,“孩子餓了怎麼辦,哭不哭?都是睜著眼睛到天亮。”各種假設與自責充斥著小兩口的腦海,早上起來枕頭都被淚水浸泡溼透。

申軍良說,他們租住的房子共四層,是新蓋的,有10個房間。“我們住305,只有310號房沒有住人。在我們入住兩個月後,斜對面的308號房才有人住,是貴州人。”而孩子被搶後,給他妻子造成極大打擊,造成精神失常,2016年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

“孩子被搶後,我一天班都沒上了。”申軍良說,起初是請假,原以為很快就能找回來了,後來時間久了只得辭職。他先後印製了上百萬份尋人啟事,每天抱著大堆的印刷品,在大街小巷裡尋找孩子。從那時起,夫婦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人生軌跡也被徹底改變了。

由於城市太大,又沒有方向。“每逢走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裡走時,我就會用手機轉方向,轉到哪裡就往哪裡。”他說,在尋子的過程中,也經歷了一些危險事情。

“剛開始找孩子時手頭寬裕,穿戴都是名牌,還有手錶、戒指和手機,我也沒注意。”申軍良說,一天夜裡在尋子途中,遇了搶劫。幾個男子把他逼到了牆邊,拿著刀子把他的手機、手錶、戒指和600塊錢一搶而空。那一刻,壓抑了太久的他蹲在路邊嚎啕大哭。

2005年至2008年,4年時間裡,他沒有離開過廣東。廣州、珠海、深圳、東莞……他一條街一條街地尋找,只要有一絲線索,就馬上動身去找。原本十幾萬元的積蓄逐漸花光了,車子、老家的房子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他只好不停地向親朋好友借錢。

“姐姐家借給我快30萬,弟弟借給我7萬,表哥借給我也有八九萬。”申軍良說,他的賬本上的欠款加起來,已有近50萬元債務。他時常感覺自己是一名失敗者,42歲了,父母、妻子和孩子還租住在破舊的出租屋,“15年的尋子之路,依然充滿了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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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軍良寫給兒子的信

神秘的“梅姨”

“茫茫人海,畢竟是大海撈針。”申軍良說,在廣東尋找了4年未果後,2009年春節,他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赴濟南生活,“那裡有親戚,年輕時生活過幾年,也習慣了。”申軍良說,這15年來,他從未找過一份正式工作,沒錢了就去表哥的傢俱廠幫忙運貨。

他也曾無數次地回增城尋找兒子。“當年租住的是沙莊街江龍大道68號,城市變化太快,物是人非。”他說,每次去就會莫名心酸,“淚水流乾了,嗓子喊啞了,腿快跑斷了,而我兒子聰聰依然沒有一點音信。”一路艱辛,一路奔波,終於等來了案件的轉機。

2016年3月至6月,涉案嫌疑人張維平、周容平、陳壽碧、楊朝平、劉正洪先後落網。這5人均是貴州遵義市綏陽縣清溪村人,周容平是張維平的表弟。1971年出生的張維平,於1999年和2010年,因拐賣兒童罪兩次被判刑。

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查明,2004年12月,周容平、陳壽碧夫婦在增城石灘鎮沙莊街江龍大道68號的308房租住,和申軍良、於曉莉夫婦是鄰居,看到幼子後動了邪念。當月底,他們退租。案發時,周容平、陳壽碧在樓下把風和接應,楊朝平、劉正洪攜帶透明膠、辣椒水等工具,闖進申軍良的出租屋,將於曉莉捆綁、控制,強行抱走申聰。

至於孩子被販賣到了哪裡?面對家屬多次追問,張維平供述,他給當地的“梅姨”打電話,他們一塊到達了廣東省河源市紫金縣。在紫金縣車站附近的飯店裡,完成了交易。“吃飯期間,人家問小孩怎麼來的,騙他們說是我和女朋友生的。”那對夫婦給了張維平13000元,他和“梅姨”就走了。在路上,張維平給了“梅姨”1000元介紹費,回增城後,張對周容平說賣了10000元,給周9000元,自己賺了3000元。

2017年11月2日,張維平等人拐賣兒童案在廣州開庭。他還透露有8名兒童被拐賣到了紫金縣。張維平交代,這9起拐賣兒童案,均通過一名被稱為“梅姨”的中間人完成交易。據瞭解,“梅姨”65歲左右,身高1.5米,講粵語,會講客家話。

2017年6月,廣州市公安局增城區分局公開了“梅姨”的模擬畫像,向社會徵集懸賞徵集線索。這是“梅姨”的第一版畫像,然而,至今,神秘的“梅姨”仍未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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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軍良拿到了人販子的判決書,長出一口氣

防拐永不停歇

2018年12月28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被告人張維平、周容平、楊朝平、劉正洪、陳壽碧拐賣兒童一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以拐賣兒童罪判處張維平、周容平死刑;判處楊朝平、劉正洪無期徒刑,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判處陳壽碧有期徒刑十年等。

儘管人販子得到了懲治,然而9名被拐兒童的下落,依然牽動著很多人的心,“梅姨”則成了關鍵人物。一直到今年11月,“梅姨案2名被拐兒童已認親”引發了眾多關注。令人遺憾的是,在兩名被拐兒童的家庭中,其中一人的生父已經自殺,生母已經改嫁。而在認親後,兩名被拐兒童目前都還選擇留在養家。這個消息也讓“梅姨”再次成為熱點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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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軍良的朋友圈

“這個涉嫌拐賣人口的女人,隱藏得很深,和他同居了兩年多的老漢從未見過她的身份證和戶口本,也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也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61歲的林宇輝表示。他退休前是山東省公安廳物證鑑定中心高級工程師,累計畫過8萬多張頭像畫,破獲重大案件300餘起。2018年,他通過年齡模擬畫像技術幫助成都一夫婦尋回失散24年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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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輝畫筆下的申聰畫像

2019年3月,林宇輝應廣東警方邀請,赴廣東調查後繪出了犯罪嫌疑人“梅姨”的第二版模擬畫像,畫了4個多小時。他說,“第三版彩色畫像是根據此前所畫‘梅姨’形象的素描,經電腦彩色合成後形成,後來將畫像發給了家屬,以便更好地識別。”林宇輝表示,“畫成後,和‘梅姨’同居的老漢覺得相似度非常高了,才算完成了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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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畫像第二版原稿

對此,廣東警方19日回應稱,經張維平辨認,第二張畫像與“梅姨”相似度不足50%,且與第一張畫像差異較大。由於“梅姨”參與該系列案的線索屬於張維平指認,公安機關仍在進一步核查中。警方將繼續積極開展尋找其餘7名兒童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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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輝所畫的被拐兒童模擬畫像

“孩子對家就是全世界,我能體會到骨肉分離之痛。”林宇輝退休後給自己定下了“雙百計劃”——為100個被拐兒童、100位革命烈士免費畫像,申聰是被拐兒童的第一個。“我沒想到,一張‘梅姨’畫像產生巨大反響,形成了全民追兇現象,這恰恰證明了全社會對人販子的痛恨和對正義的期待,這是好事。敬畏生命,打拐防拐永遠在路上。”


鄭報全媒體記者 石闖 文/圖 發自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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