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你不要辭職啊,你有什麼困難,我號召大家來支持。” “只要你不辭職,你們來不及乾的事,我來幹。”“房產證上沒我名字,我不可能進入業委會,但是我會一直支持你們。”以上的這些話,是1991年出生的石煒昕,在不同時間點給小區業委會參與者們打的“氣”。

石煒昕是閔行區西班牙名園的一位熱心志願者,是不在業委會的深度參與者,但其中有一個轉變的過程。曾經,作為一名“圍觀”業主,他並不認同業委會的一些做法,深入溝通後,他意識到業委會工作的不容易,從質疑走向建設。如今,面對小區裡依舊存在的反對聲音,他不厭其煩地“答疑解惑”,並主動承擔起小區日常公告撰寫、微信公眾號更新、歷史數據梳理等一系列工作。

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4月25日參加小區的線下業主代表大會

由於被小區事務佔用了大量時間,家人都勸他“悠著點”,但他很堅持。“一方面,有感情的成分在,小區有我的成長記憶,我希望它好起來;另一方面,小區事務也帶給我看待事物的不同角度,這不,很多人都說我不像‘90後’。” 石煒昕確實對小區事務著了迷,他告訴記者,他還準備把這一路參與中的發現寫成分析論文,題目定為《上海基層治理問題研究:鄰里關係型與法理效能型治理分析》。

新業委會在紛爭中登場

每一個小區都有自己的歷史,西班牙名園的業主對於小區的關注得從2015年說起。當年業委會花費70多萬元改造小區綠化,但這事未經小區業主大會表決,部分年輕業主得知後,多次向業委會提出要了解綠化改造的具體內容和方案,在沒有得到正面回應的情況下,此事在小區微信群內持續發酵。由於綠化方案缺乏前期評估,操作中又有不少漏洞,最後業主將此事訴諸法院。法院判定當時的業委會和綠化公司籤的合同無效(該公司不符合綠化資質要求),但判決書中也提到,綠化公司在小區的綠化服務事實已經成立。因為綠化改造工程及其他違規行為引發了不滿,部分年輕業主開始徵集20%的業主“兩證”(房產證和身份證)罷免當時的業委會,當志願者收集到20%的房產證和900位業主的簽名時,老業委會辭職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2016年9月,體現年輕人思維的新一屆業委會成立了,但7位委員剛上任就成了被告——綠化公司一紙訴狀討要小區綠化費用。由於新業委會的成立對老業委會而言帶有一些“革命”意味,新老業委會之間並未充分交接,新業委會面對訴訟“兩眼一抹黑”,決定聘請一位律師去應對訴訟。但這如今成了新業委會備受攻擊的首條罪狀——由於業委會當時沒來得及為聘請律師的24000元費用開業主大會,如今有業主將此事告到了房辦。業委會副主任王國平回憶,關於如何應訴,小區開過四方(房辦、居委會、業委會、物業)會議,各方都是出於為了小區好的目的來聘請律師應訴,但如今業委會卻不得不面對反對者的質疑,這讓業委會感到很無奈。

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對於小石而言,小區有他的童年記憶

類似的無奈還有。新業委會成立後不久,從公平的角度出發,對小區的機動車停車管理辦法做了調整,但“後遺症”留存至今——小區有地面車位600餘個,地下車位近300個,相對於1780戶業主,停車位數量先天不足。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先入住的部分老業主與物業溝通後將一些地面車位固定了下來(有的一戶人家享有兩個甚至更多個固定的地面停車位),且當時小區對外來車輛停車收費標準較低(4小時以內收費5元,一天上限10元),更加劇了小區停車難。

“按理說,每天早上業主開車上班後,小區的車該變少,但我們小區例外,由於臨近一號線蓮花路地鐵站,很多社會車輛直接把小區當成了‘P+R停車場’。”針對這種情況,業委會出臺新規要求業主“兩證”(房產證、駕駛證)統一的第一輛車才能享受業主車輛的停車待遇,按照每月200元收費,其它不符合標準的車輛一律按照每小時10元進行收費,上限為一天80元。

新規惹怒了一部分既得利益的業主,主要是那些將房子出租,或是家有多輛私家車的老住戶,但新規給小區帶來了切實的收益——新規出臺之前,雖然小區內每晚車滿為患,物業每個季度上報給業委會的臨時停車費僅為9000元,新規實行之後,每個季度的臨時停車費變成了7萬多元。

爭吵並沒因為公共收益的增加而停止,新規實行初期,小區大門還發生了多次堵門事件——個別業主在早高峰時段堵住大門不走,物業保安多次表示“扛不住”之後,經過“四位一體”會議討論,決定臨時增加了6名保安,第二月減為4人,3個月後,小區歸於平靜。但這又成為反對者質疑業委會的第二條罪狀,原因是保安人手增加的那4個多月裡,產生了6萬多元加班費,反對者們認為這筆支出同樣沒有經過業主大會表決。

發現一名“90後”

關於小區事務的爭論,石煒昕零星聽到過一些,但一直沒有深入瞭解,只知道業委會和物業經常各執一詞。到了今年3月,他因在上海交通大學讀研參加了公共管理(MPA)案例大賽,第一次注意到了業委會,研究的是浦東新區濰坊街道的一個業委會糾紛案例。恰逢自己所在小區的業主在建業主大群,他掃二維碼入群后,聽各路觀點,也發表了一些自己的見解,慢慢覺得自己之前的一些理解不太正確。“關於小區公共部位維護不力,原來聽到過‘業委會不批錢卡著物業’的說法,進一步瞭解後,意識到維護和維修是兩個概念,維護是物業包乾職責範圍內的事情,維修才需要業委會批錢。”

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小區原來的小菜場改成了快遞櫃

因為微信群大多數的討論普遍比較情緒化,石煒昕的發言很快引起了業委會的注意。讓副主任王國平印象深刻的是群裡經常會有業主說業委會監管物業不到位,對於這樣的指責,業委會也很難回應。但石煒昕接話了,他直言:監督與監管不同,一字之差,權力卻相差很大。規範的企業大多會有自律意識,監督者一般都不會事前監督(因為這樣容易出現徇私舞弊),而是事後監督,看結果做得不好再行使處罰。“這樣的發言,太難得了,不僅講明白了道理,對業委會也是一種解壓。”當天,就有志願者加了石煒昕的微信私聊,並歡迎他去參加線下會議,更多地瞭解小區實際情況。

線下交流見面讓業委會的委員們吃了一驚,看石煒昕在群裡的發言,大家以為他是一位中年人,沒想到他這麼年輕。而更讓大家吃驚的是,“90後”小石稍動腦筋,就改變了業主群的交流習慣。

微信大群的討論通常都比較碎片化,業主群更是如此,寵物隨地大小便往往都會翻來覆去地說。 “大群聊天,很容易出現‘社群蒸發’現象,就是群裡太熱鬧,以至於沒有人去看。”怎麼去促進有效溝通?小石開始定期梳理業主們提出的問題。“每天整理聊天記錄中提及的問題,5天彙總一次,用PDF文檔發出。這樣一來,業主們點擊一個文檔,就看到了所有問題清單。”為了確保問題的客觀性,小石在彙總過程中特意剔除主觀感受只保留事實。“比如,業主指出哪裡的燈沒有維修,可以直接列入;但業主稱阿姨拖地拖得不乾淨就需要進行核實,因為這摻雜了個人感受。” 在小石看來,並不是所有的業主感受都要去迎合,而羅列事實有利於讓業主們形成就事論事的討論風格。

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小石將小區十多年的歷史資料一一整理出來供業委會委員們查閱

當好一個“旁觀者”

“我先接個電話,業委會的事。”在石煒昕單位附近的咖啡館裡採訪時,他不時接起電話。最近圍繞物業選聘方案,小區出現了不少謠言,他負責起草對外回應的公告,所以比平時更忙碌了一些。事實上,從2018年3月老物業的三年服務合同到期開始,續約與否一直是小區矛盾的焦點。而小區恰巧又是閔行區梅隴鎮微信電子投票試點的小區,通過政府搭建的Yi平臺,青年業主參與小區事務的門檻更低了,這為年輕人參與小區治理開了窗、鋪了路。

“我對自己的定位是一位堅定的‘壘磚者’。”因為深度參與了小區事務,小石知道好幾次都有委員扛不住壓力想要辭職,只是因為不想辜負支持者而堅持著。作為旁觀者,他更覺得必須發揮建設性的作用,去處理業主、志願者以及業委會之間的關係,讓業委會工作可以持續下去。“業委會一直處於問題之網當中,委員們沒有精力去答疑,我們志願者就去答疑,希望通過溝通去化解業主間的隔膜和鴻溝。”值得一提的是,這一屆業委會上任兩年,在小區積累了100多位支持者,其中能投入時間的核心志願者就有40多名,算是非常好的群眾基礎。

但即使目標一致,在處理具體事務的手段、途徑上,業委會和志願者之間還是會產生紛爭。比如對於物業,志願者的口號是“趕走物業”,但業委會顯然不能這麼表達,這時候志願者就會不理解:你們是我們選出來的,你們怎麼這麼軟弱。“這樣的分歧在不同階段,在每件小事上都會體現出來。”小石笑稱,有一個階段,他自己也“裡外不是人”,志願者們因為他比較剋制情緒,稱“你和業委會是一體的”;而業委會則覺得“你作為志願者,沒把民意表達出來”。

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停車新規對於小區停車難起到了緩解作用

正因為在這種事情上很難論對錯,小石要求自己多發揮“工具理性”的角色,“把事做好、落實好”。“小區事務中不缺有想法的人,但是缺落實的人。”基於這個判斷,他先行墊付了2000元現金,著手搭建了一個數據庫,把小區2001年交付之後的所有資料,按照基本情況類(業主清冊)、制度類、財務類、經營類、決策類等5個大類進行歸納存檔,100g的小區資料在外網也可以查找,旨在方便在職的業委會委員們在自己單位也能查詢小區資料。“想真正瞭解一個小區,需要查看小區的一些歷史數據,很多小區的業主去看歷屆業委會制定的條款規定時總會發現有不完美之處,甚至覺得有漏洞,如若瞭解制定時的前因後果,或許就不會那麼苛責。”

對於備受爭議的物業去留問題,小石則投稿小區志願者的公眾號,以志願者的身份中性客觀的方式去表達觀點,“首先是告訴業主,圍繞物業選聘,業委會每天在做什麼事,其次對於新老合同條款一條條地進行對比,一篇篇地寫解讀。”他感嘆,即使小區的活做到這個地步,能收穫95%的業主的認同就心滿意足了。

小石的本職工作是一名國企員工,小區日常事務是不小的工作量,這樣的參與度是怎麼做到的呢?他稱“擠時間”,“投稿公眾號上解讀類的文章可以週末先寫上7、8篇,等到發佈前再修改一下。”而且在他看來,小區事務中最為困難的還是協調各方關係,“技術性的工作用30%的時間就可以完成,70%的精力需要用在溝通上。”也因此,他希望更多業主可以理解業委會。

參與越深 理解越多

“對於業主的反對意見,我淡定了;對於激進的志願者,我完全理解他們;從龐大的業委會社群中,我學到不少。”從“90後”的視角看小區事務,小石更願意從積極的角度去分析,唯一讓他消極的,是小區總有除不盡的謠言。比如曾有傳言稱業委會主任沒有正常職業、沒有穩定收入,這樣的傳言甚至讓新換到小區的居委會書記都一度信以為真;又如最近一次老年業主到業委會質詢,開口就問女秘書“是不是某某人喜歡你,讓你到業委會來當秘書”。“這樣的話毫無根據,但他們隨口說出後,又很容易通過菜場、洗衣店、小區活動中心這樣的場合口口相傳,成為不明真相的業主意念中的事實。”每每聽到這樣的謠言,小石就覺得業委會是一個弱勢的群體。“可以說,現在業委會想在小區事務中發揮作用並沒有制度性保障,只能通過影響民意的方式去改善大環境,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也因為這樣的感悟,他堅定地支持這屆業委會,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去營造一個讓他們能走得更遠的環境。“小區不僅要看面子,更要看裡子。保潔乾不乾淨,物業服務態度好不好,文化活動多不多,這是業主關心的面子;業委會需要關心的裡子,是物業有沒有做到合同條款承諾的標準,小區的雷頻檢測、水泵水箱維護是否到位,每年的電梯檢測到底是真是假,公共收益怎麼做大……”在小石看來,這一屆業委會做的不少事,都立足長遠。“比如規範小區停車,雖然短期會有人反對,但從長遠來看是做了對的事,那麼這就是一屆有遺產的業委會。”

這位“90後”把業餘時間都給了業委會,七成精力用在溝通上

小區志願者公眾號上,關於物業選聘的內容更新

當然,參與的過程中也不是沒有動搖。就在三天前,因為自己疲於應對業主質疑,而業委會卻對此並不主動,他向業委會主任嚷嚷“我不幹了”,結果業委會主任只簡單地回覆了一句“好的,沒事”,這讓小石更覺上火。但事後他從其他志願者那裡瞭解到,這幾天主任家正因為業委會而鬧矛盾,“妻子不支持他繼續參與業委會,兒子在自己的房門上掛上了寫給爸爸的抗議信,告訴他做業委會讓家庭少了很多溫暖。”這讓小石感到很心酸,當天晚上,他又主動去業委會辦公室加班做事了。“他們不容易,業委會的每一位堅守者都非常不容易,我能給他們的只有理解。”

事實上,在小區事務中,打動人的正是一個個小細節。小石告訴記者,很多為推動小區建設付出心血的人和事,他都印象深刻。“小區80後的居委會書記曾頂住謠言的壓力,堅持業主大會依規開票;社區辦主任面對想要搶奪票箱的居民,曾抱起票箱加以保護……一路走來,這些都讓我對規則、對堅持有十足的敬意。

*本文來自上觀新聞《業委會來了年輕人》系列報道合輯

因參與小區業委會事務開始持續關注社區治理領域,在實地走訪中將不同小區的案例一一梳理成文,目前“業委會來了年輕人”系列聚焦滬上有特色的小區業委會,持續更新中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