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手中的笤帚疙瘩

母親手中的笤帚疙瘩

思維與智慧·上半月 2019年11期

陳柏清

北方有一種作物叫高粱。電影《紅高粱》裡,就是那個,比玉米個頭矮,秋天頭頂結火炬一樣的紅穗子。以前,高粱米飯曾是北方普通人家的飯桌主食。秋天,脫了籽粒的高粱穗子用細鐵線一層層捆紮好,就是笤帚疙瘩,通常用來除塵,有時也臨時充當家法,打不聽話的小孩兒。那個打人很疼,新笤帚疙瘩打人有時還會做煙花散射狀,崩高粱粒子。

我母親手裡常握著那麼一把,她的握姿很獨特,握著梢子那頭,把留在外面,她就那麼握著笤帚疙瘩斜坐在炕沿上,像一尊神,什麼時候呢?每天傍晚。

幾十年前山村的小孩,快樂是簡單的。白天上學或幫家裡幹活,吃了晚飯就沒事兒了,一大群出來,打尜兒,溜糞堆,就是把漚糞的土堆當滑梯,跳繩,當然最開心的就是躲貓貓。秫秸稈垛,門後,樹後,甚至旱井裡,誰要被找到,就一陣歡呼。我們家那時住在村中央,後門就是村裡唯一的一塊空地,也是孩子們的遊樂場。每到傍晚,笑語喧天,熱鬧非常。坐在屋中的我們心癢癢的……更何況有時候還有小夥伴在外面呼喚,“××!快出來呀,就差你了!”可是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不敢動,都幹嗎呢,坐在家裡的小八仙桌旁,寫作業呢。

我母親是師範畢業,在那個年代五里八鄉算文化人。她深知不讀書沒文化的可怕,所以即使學校不留作業,她也每天給我們留作業。

吃了晚飯,碗筷一收,抹乾淨桌子,飯桌立馬變學習桌,兄弟姐妹幾個頭挨頭坐在一起,幹嗎,寫母親留的作業。小孩子哪有不愛玩的,別的孩子玩得熱火朝天,一門之隔,還不時聽到指名道姓的引誘。每一聲都像一個小火把,把一顆想玩的心燒得像紅火炭一樣,屁股底下就像爬了蟲子,坐不住。可心剛一長草,眼睛從書本上剛一抬起來,屁股剛一動,“嘭”一聲,母親手裡的笤帚疙瘩出動了,不過沒打到人身上,打在炕沿上,她明察秋毫,敲山震虎。隨著這聲“嘭”,母親秋風一樣的目光掃過來,立刻,屁股底下的蟲子沒了,喧囂也遠去了,眼裡的題目也清晰了。

每天晚上,炕沿都代我們受過,被老媽的笤帚疙瘩“嘭嘭”兩回,不過,我們身上一次也沒落下過。說也奇怪,按理我們都在愛遊戲的年齡,外面有小孩子勾著,母親又是柔弱的,她說話輕聲慢語,即使穿著棉襖體重還不足百斤,可是我們沒一個反抗的,也沒一個哭求的,只要母親那一聲“嘭”,立馬全員服帖,精神歸位,再不想出去玩的事兒。這是至今想來都感覺神奇的事情,似乎母親手裡的笤帚疙瘩令她有了超能力,或者,她令手裡的笤帚疙瘩有了神力。

多年後,母親笤帚疙瘩的效力顯現了。當與我們同齡的同村小孩還在鄉間重複著祖輩的生活,我們都因讀書優秀得以脫離貧困。雖沒有成龍成鳳,可是成才還稱得上,有的還在某些領域挑了大梁。

母親的笤帚疙瘩隨同母親遠去了,當年我曾常常慶幸母親的笤帚疙瘩沒有落到身上,可是,如今想起來卻遺憾沒受過母親那一笤帚疙瘩,並且一想起來,心裡就酸酸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