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北京最早的殘疾人個體戶崇力:開修車鋪只為證明自己

東城區府學衚衕西口有家修車鋪,已有40多年的歷史。這家修車鋪的主人崇力,被評價為“北京最早的個體戶”。

門口牌匾上,“崇力修車部”五個大字歷經風雨依然遒勁有力。這裡曾是衚衕裡的一道風景,周圍擺滿了崇力的畫作,花圃的花茂盛生長。因為患有腦癱,崇力從小腿腳不利索。中學畢業後不好找工作,就開了這家小小的“崇力修車部”。

对话北京最早的残疾人个体户崇力:开修车铺只为证明自己

11月13日,崇力拄著單拐,站在修車鋪門前。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貴彬

雖然只是個體戶,崇力獲得的榮譽可不少。1983年,他就獲得原勞動部等六部門授予的“城鎮先進個體勞動者”稱號,出席過“全總”第十次代表大會,還當選過一屆東城區的人大代表。如今,這些榮譽掛滿了修車鋪小小的屋子。

新京報記者在一個初冬的下午造訪,薄薄的陽光灑在門口的金魚池上,泛著微光。屋子裡,蟈蟈不停聒噪,床下一隻土狗酣睡,鷯哥不時叫幾聲。崇力沏了一壺菊花茶,往杯子裡擱了一大塊冰糖,娓娓道來自己40多年的故事。

高中畢業分配遇挫 選擇擺攤為生

新京報:你從小就在衚衕裡生活?

崇力:我是滿族人、正黃旗,愛新覺羅那一支,爺爺那輩跟著清朝皇帝過來的,安排在這塊住。1957年我出生在這,60多年沒離開東城交道口地區。

新京報:為什麼選擇修車作為自己的職業?

崇力:我是北京五中的學生,那時高中兩年上完後管分配。1976屆高中畢業,那屆同學都分配出去了,就剩我一個。那時也可以插隊,我腿腳不好也去不了,分配的單位面試後都沒有下文。我中學時思想上挺先進的,積極入團,參加各種活動。分配上遇到挫折,自己精神上也受了點刺激。

在家待了不到一年,學校老師鼓勵我乾點什麼,他們很瞭解我,知道我不是幹不了活的人,就是腿不好。上學的時候,我離家近,每天一早去給學校教室生爐子。再來家裡條件也不允許我繼續遊手好閒,我一個弟弟倆妹妹都在上學,母親沒工作,只有父親一個人上班,日子緊巴巴的。我媽就問我,你看你能幹點什麼?這樣我就開始在這邊擺攤。

新京報:剛開始修車就在這個屋子裡嗎?

崇力:當時擺了個攤兒,邊上是府學小學。夏天開始擺,後來冬天就拿幾塊板子擋上點兒。

新京報:你出來擺攤,當時的街坊怎麼看?

崇力:那時候沒有人擺攤修車,因為還有國營修車鋪,路過的人看我就跟耍猴似的。他們還不理解個體戶,都是嘲笑,也有街坊議論紛紛。有的人跟我父母炫耀,“你看我兒子分配在哪裡哪裡,你兒子就幹這個”,父母聽著心裡頭也不是滋味。

當時的社會對殘疾人也不是很友好,沒有殘疾人這個稱呼,都叫你殘廢,或者直接說瘸子、柺子、瞎子、啞巴,現在好了很多,所以說我們的社會慢慢在進步。

对话北京最早的残疾人个体户崇力:开修车铺只为证明自己

崇力修車部以前的外觀。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貴彬

與國營修車鋪錯時營業 一天掙塊兒錢

新京報:修車的手藝是跟誰學的?

崇力:我一開始是摸索著自學。同學們對我挺好,給我拿來一些工具,還借自己的自行車讓我練。

那時候結婚的“三大件”是手錶、自行車、縫紉機,所以自行車很金貴。光有錢不一定買到,還要有自行車票,單位工會100人可能有一張票,大家抓鬮。

新京報:當時修車的生意好嗎?

崇力:那時候還有國營修車鋪,我擺攤兒就是給大夥兒解決一點燃眉之急。我的經營模式就是,早晚國營修車鋪不營業的時候出攤兒,不跟國營競爭。我擺攤的地方是十字路口,來往的人也多。上下班的人車壞了很著急,就到我這修一修。附近單位也多,當時有三機部、法院、分局,還有學校,來修車的人不少。

不過錢掙得不多,補胎才收一毛錢,一天也就掙個塊兒錢,其實那時候人們上班也掙不了多少錢。1983年以後,很多人都出來做生意了,很多“倒爺”,時髦東西一出手,掙不少錢。我們這種修車、修鞋,掙的都是辛苦錢,對個人來說能維持生存,也為國家減輕點負擔。

曾在中南海受表彰 車鋪將成教育基地

新京報:有人評價你是北京最早的個體戶,你有印象嗎?

崇力:我是比較早出來自主創業的個體戶,也可以說我是第一個。那時候還沒有改革開放,並且我始終堅持個人經營的模式。後來,東北北大荒回京的張佔英帶領知青在前門箭樓底下襬攤賣大碗茶,二分一碗。現在前門老舍茶館的創始人尹盛喜,當時也在前門大柵欄兒裡頭擺攤兒賣大碗茶。

对话北京最早的残疾人个体户崇力:开修车铺只为证明自己

崇力在擦拭自己獲得的證書和曾經用來修車的物品。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貴彬

新京報:我看到你的屋子裡掛滿了榮譽,都是什麼時候獲得的?

崇力:“崇力修車鋪”的牌匾是1982年掛的,當時北京市副市長王純都來了。1983年,我被原來的勞動人事部等6部委評為“城鎮先進個體勞動者”,在中南海懷仁堂接受了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有張合影就是在懷仁堂前拍的。

我這修車鋪還拿過兩屆五講四美文明單位的榮譽,是北京頭一批獲獎的。

新京報:屋子裡最近重新裝修過?

崇力:是的,是街道最近裝修的,想做成一個青少年教育基地。這些工具都是我以前用過的,還有很多歷史資料沒有擺出來,外牆也會做成展覽牆。

对话北京最早的残疾人个体户崇力:开修车铺只为证明自己

修車鋪改造後,重新掛上了一些歷史照片。攝影/新京報記者 王貴彬

老年自學畫畫 畫作送給街坊鄰居

新京報:有沒有想過換個掙錢的生意做?

崇力:我的思想很簡單,掙多少錢不是奮鬥目標,就是想證實一下我能幹點什麼。

剛出攤的時候我還是十八九歲的小孩兒,幹活很認真,得到了很多人認可。我現在還在這兒堅守,就說明我這個人很乾淨。我特別珍惜受過的十幾年教育,老師、同學對我都很好,我感覺到特別幸福、特別溫暖。

二零零幾年的時候,自行車多起來了,修車費也能高點,但我有點幹不動了,身體透支了。這個行業太艱苦,整天掰輪胎,我的手都變形了。我那時候是24小時在崗,很多人車壞了,頭天晚上送來,我晚上加班修好,第二天早上上班人家直接推走。

我始終沒脫離社會,也能為社會做點事兒,比如一直交稅到2006年,之後才免稅。

新京報:你自行車修到哪年就不幹了?

崇力:2000年以後,基本就幹不動了,後來靠賣小金魚兒、蟈蟈生活。我一直沒有社保,現在也沒有養老金。小金魚兒、蟈蟈是老北京的一種文化。有的老人出不了家門了,兒女給買倆蟈蟈,家裡熱鬧。那幾年,衚衕裡有結婚的小兩口都願意來我這拍照,因為有人氣兒。

新京報:牆上的兩幅菊花、荷花都是你自己畫的?

崇力:我有空就自己畫畫,我送畫送了六年了。很多作畫顏料是戲劇學院舞美系的學生送給我的,也有好朋友給我的。我就去沙子口批發了一些畫紙,畫完了送給大家,來買金魚的都送一幅畫。我只畫圓的畫紙,因為輪胎是圓的。

新京報:衚衕裡的人見你畫畫什麼反應?

崇力:

大家都很驚奇,因為反差太大,都說這哥們不是修車的嗎,還能畫畫?是自己畫的嗎?我也算是其貌不揚,修車手上都是油。

新京報:有人指導過你畫畫嗎?

崇力:沒有,全是按我自己的想法畫。就說畫菊花吧,我買三盆不一樣的菊花,我先看,看完了以後我再照著樣子畫。有時候戲劇學院的老教授過來,看見就說,你的畫又進步了。現在快年底了,過幾天我該畫掛曆送大家了。

新京報記者 李玉坤 協作記者 王貴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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