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完阿拜多斯的“0王朝”美酒之後，芹菜又忍不住想寫吃吃喝喝的東西了，於是請大家跟著我一起踏上葡萄酒尋味之旅，一醉方休吧！
埃及人天生有著享樂基因，身處社會底層的漁夫、農民和體力勞動者們，在閒暇時候總愛搞聚會，啤酒是他們營養的來源，也是不少人藉以大醉和鬧事的好東東。
而享樂主義在社會精英那裡更加表露無遺，埃及貴族們喜歡舉辦精緻而優雅的派對，此刻他們喝的不再是普通的啤酒，而是葡萄酒！
從阿爾瑪-塔德瑪的畫說起
英國19世紀著名畫家勞倫斯·阿爾瑪-塔德瑪爵士（Sir Lawrence Alma-Tadema，1836-1912）素以描繪豪華大氣而又不失精緻的古代世界（中世紀以前的古埃及、古羅馬、古希臘）場景聞名，他有一系列畫作是以重現古代埃及生活為主題的。
插圖：勞倫斯·阿爾瑪-塔德瑪爵士（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下圖這張油畫是這一系列中的第一幅，名為《三千年前的埃及人》（《Egyptians 3000 Years Ago》，現存於英國哈里斯博物館），該作品創作於1863年，在這幅畫中，畫家顯然受到那些與派對有關的埃及壁畫和浮雕的啟發，創造出了一個埃及上流人士府中舉辦派對的情景：
插圖：《三千年前的埃及人》（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來自努比亞皮膚黝黑的樂師撫弄著豎琴，身著五彩繽紛衣服的表演者吹著笛子跳出歡快的舞步；在畫面右邊全身潔白穿著亞麻布長袍的就是主人家，他正在享受一位年少的女僕喂的美酒，女僕一絲不掛……
插圖：阿爾瑪-塔德瑪自畫像（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作為一名古典題材的畫家，阿爾瑪-塔德瑪為了作畫而花費了大量心思去進行了許多考古學研究，後來好萊塢在拍攝那些古代背景電影時，時常拿他的畫作來做佈景的借鑑參考對象。列位看官有機會不妨去看看他的古典系列畫作。
插圖：阿爾瑪-塔德瑪的另一幅埃及主題作品《發現摩西》,1904年（圖片來源：artrenewal.o
古埃及葡萄產地的變遷
我們以前多次講過古埃及的啤酒。啤酒是神賜給勞苦大眾的恩物，那時候的啤酒只需使用麥子和麵包就能釀造，很多時還能用發硬或者就快變質的麵包來釀成。可葡萄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首先得有人專門去種植葡萄，還得有人負責打理葡萄園、採摘、榨汁等步驟，之後的調味、釀造、儲藏，也並不是簡單的事，因此在古代埃及，葡萄酒是上層社會和王室才能享用的玩意。
下圖中是一個來自阿拜多斯早期王朝墓中的酒罐封泥壓印，箭頭指著的那幾個字符形似盤在架子上的葡萄藤，大概就是代表“葡萄園”。看來在酒瓶上標出產地的做法出現得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早呢！
插圖：阿拜多斯酒罐封泥壓印（圖片來源：Penn museum官網）
有趣的是，葡萄並不是埃及的原生物種，阿拜多斯神秘莫測的0王朝諸王們喝到的葡萄酒很可能是進口貨——它們被裝在黎凡特風情的罐子裡本身就是一個證明。
這種喝進口酒的做法沒能維持太久，到了大概公元前2700年，在尼羅河三角洲地區就已經出現了葡萄園了，也許正是那位建立了階梯金字塔的第3王朝法老左塞爾（Djoser）興起了辦自家葡萄園的想法。
幾乎在同一時期，埃及與以色列-巴勒斯坦一帶的貿易活動迎來了蓬勃發展，因此葡萄的引進很可能也是這種相互交流下的成果之一。
古老的酒後失德的故事
之前我們介紹過的那個經歷和埃及神俄塞里斯（osiris）有點像的希臘神靈狄奧尼索斯（Dionysus）具有農神和酒神雙重身份，在下圖的這個雙耳瓶上，他正坐在葡萄棚架下，一手拿著酒杯，彷彿正準備大喝一場。狄奧尼索斯的宗教慶典總是離不開瘋狂的酗酒和放縱的性慾。
插圖：狄奧尼索斯雙耳瓶（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葡萄酒在多個宗教中都具有重要的地位。
在《聖經·創世紀》中，世界上第一個種植葡萄並釀造葡萄酒的人正是那個造方舟的挪亞（Noah）。這個故事是這樣講的：
挪亞作起農夫來，栽了一個葡萄園。他喝了園中的酒便醉了。在帳棚裡赤著身子。迦南（Canaan）的父親含（Ham）看見他父親（也就是指的挪亞）赤身，就到外邊告訴他的兩個弟兄。於是閃（Shem）和雅弗（Jephet）拿件衣服搭在肩上，倒退著進去，給父親蓋上，他們揹著臉就看不見他父親的赤身。——《創世記》第9章第20到第23節
挪亞酒醒了以後，知道小兒子對他所作的事，就說：“迦南當受詛咒，必給他弟兄作奴僕的奴僕。”——《創世記》第9章第24到第29節
插圖：閃和雅弗給父親蓋上衣服（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這個故事常被稱為《含被詛咒》（Curse of Ham），可是這哪裡是含被詛咒，明明是含的不在場的兒子迦南一臉懵幣的被詛咒了。
有很多描繪這一場景的涉及宗教的美術作品，它被用來解釋為什麼後來的迦南人會被以色列人所征服，也被用來作為不可醉酒的寓言。
插圖：挪亞酒醒後指責兒子含的行為（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耐心尋味的是，聖靈懲罰的是兒子不應該看到父親赤身裸體的不尊敬之罪，而不是父親喝酒嗨大發了的罪，有可能是因為，當老子的，就算是做錯了，他也永遠是你的老子。並且就算兒子有罪，為毛孫子要遭殃？所以是父債子償？（一臉懵幣的迦南小盆友和一臉懵幣的Pepi太后相對無言）
考古發現中的葡萄酒
世界上最早的葡萄酒的考古證據自扎格羅斯山脈（Zagros Moutain，位於今伊朗境內）地區，人們也一直以為是那裡的人第一個開始喝這種酒精飲品的——那裡距離南黎凡特並不遠。直到2017年，有考古學家在格魯吉亞（Georgia）發掘出了有8000年曆史的酒罐，又把這種飲品的出現往前推了一千多年。
說回到古埃及來，到了古王國中期，貴族們的墓壁上的祭品清單中，已經常常出現葡萄酒這一項了。
此時的產酒地依然集中在尼羅河三角洲，而葡萄酒產業已經具備了規模，酒罐子的大小、封存的標準方法都已經固定下來。
下圖中是來自圖坦卡蒙墓中的兩罐王家葡萄酒。古埃及的葡萄酒就被放在這種尖腳陶罐裡面，蓋子是泥造的，上面還蓋著小圖的王名。有些封泥上還有“甜”的字符。目前看來，小圖可能不愛喝甜酒。
插圖：圖坦卡蒙墓中的兩罐葡萄酒（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新王國時期埃及財雄勢大，對葡萄酒的需求大增——法老經常拿酒當水喝自是不必說，那些幫助法老管理各地的大臣和貴族幾乎夜夜笙歌大宴四方，耗費的酒量更是驚人。
在這個時期，王室依然是葡萄園的主要擁有者，但是也有不少有錢人開始經營起葡萄園來了；至於埃及的各路神靈，刻在壁畫中的他們的財產清單中，也經常包含葡萄園以及裡面出產的葡萄酒。
還記得以前我們提到過的，帶著自己的家貓大橘一起去獵鳥的那個貴族貓奴尼巴蒙（Nebamun）嗎？懂得享受生活的他自然也是葡萄酒的粉絲。
這是畫在他墓壁上的四罐用花朵和枝葉裝飾的美酒，應該是作為他在來世的飲品。注意看酒罐子還放在架子上呢！
插圖：尼巴蒙壁畫上的祭品（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一會兒我們還要講到這個尼巴蒙呢。
從種植到榨汁
埃及氣候乾燥，其實挺適合種植葡萄的。葡萄園裡的標配是用樹枝搭成的桁架，它們由一列一列整齊的小木柱支撐著，把園子劃分成一條一條“小巷”。
葡萄長在地裡，沿著這些桁架攀爬，漸漸把架子都爬滿了，整個園子在收穫的季節裡想必是綠蔭滿布讓人愉悅的景象。
埃及園丁們還會在支撐桁架的小木柱上畫畫或是塗上各種好看的顏色。有的莊園裡的葡萄會採取不搭架子的種植方法，讓葡萄樹長成矮矮的樹叢。
我們知道古羅馬人習慣讓葡萄攀附在別的樹（例如白楊和榆樹）上生長，從目前掌握的考古證據上，我們沒有看到埃及人採取這種手法。
葡萄園都設置在方便取水的地方。園丁們是盡職盡責的：他們還會找來家裡的孩子們幫忙驅趕那些吱吱喳喳的鳥兒，防止葡萄被它們吃掉。
在底比斯那些第18王朝有錢人的墓壁上經常能看到葡萄園裡的情景。
例如下圖中這個壁畫的，我們看見了壁畫右邊兩名園丁正在葡萄架子下采摘大串的葡萄；這些葡萄被放進左邊的一個池子裡，幾個人用腳踩的方法來榨汁，葡萄汁則順著池子底部的開口流出；這些美味的汁液顯然被髮酵後製成了葡萄酒，放在了四個典型的埃及酒罐子裡。
插圖：葡萄大豐收（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下圖中復原的場景就厲害了，在翠綠的棚架下，園丁們忙著採收；一條小運河流經葡萄園，一位園丁正在用“沙朵夫”取水灌溉；榨汁小隊和著整齊的節拍踏著步；釀好的酒被送往別處；遠處白色的房屋是園丁們的宿舍也是莊園的倉庫。
插圖：一個典型的新王國葡萄園復原圖（圖片來源：Alamy Stock Photo）
除了很流行的腳踩榨汁法，還有一種“袋子榨汁法”也在壁畫中保留下來。我們看到這是一個木頭框子，一個兩端有環的袋子（可能是用亞麻布做成）套在這個框子上。園丁們往袋子裡放滿葡萄之後，用木棍擰這個袋子，葡萄汁就嘩嘩的流出來了。埃及人在製作香水的時候，也用相同的方法來榨取花汁。
插圖：另一種榨汁方法（圖片來源：Panhistoria.com）
用腳踩來把葡萄榨成汁的方法一直流傳到現在，例如這家意大利的葡萄酒品牌就自豪地宣稱他們採取的是這種古法。據說這樣做成的葡萄酒比使用現代化方法做的要更好喝。
插圖：某意大利葡萄酒品牌的宣傳圖（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從釀造到保存
取得葡萄汁後，園丁們就把它們放置在一種雙耳陶罐裡一段時間。有時他們啥也不幹就把罐子那樣放著，有時他們還會給這些罐子稍稍加下熱。當然，這些罐子都要密封得相當好。接下來就是讓汁液自己發酵，這個過程有時甚至長達數年。
時間到了，打開這些罐子，裡面已經是酒了。值得說的是，埃及人很喜歡給飲品調味，他們會往葡萄酒裡放進甜棗或者蜜糖。
最後，就到了把酒裝罐的步驟了。
裝酒的罐子就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種尖腳陶罐。先往罐子裡抹上一層樹脂——據說既能防止滲漏，又可以保存酒的風味，甚至能讓酒更加香醇（吹吧吹吧不是罪）。灌裝完成，加上封泥，這些葡萄酒就可以被運往各地了。
在新王國時期，葡萄酒的封泥上往往會標註年份信息，“例如某某法老執政第幾年”；還會加上諸如“某地莊園出產”的字樣。此外還經常在封泥上找到酒的擁有者和釀造者的名字。
根據這些信息，我們知道全古埃及最好的葡萄莊園大多位於尼羅河三角洲、哈里傑綠洲（Kharga）和達赫拉綠洲（Dakhla），中部埃及的奇諾波利斯（Kynopolis）的葡萄酒也相當受歡迎。
插圖：哈里傑綠洲（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哈里傑是埃及西部5個綠洲中最靠南的一個，自古代便有埃及人在此居住。時至今日，這裡已經冒起了頗現代化的村鎮，它們和古代遺址共存。
插圖：哈里傑綠洲（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達赫拉綠洲的人類活動歷史可以上溯到6000多年前，很可能，那些因為撒哈拉氣候轉變而不得不向尼羅河靠攏的狩獵-採集人部落在他們的遷居之旅中曾經棲息在這裡。法老時期對此綠洲的最早記載來自第6王朝。
插圖：達赫拉綠洲（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那麼，埃及的葡萄酒有多少種？嗯，目前收集到的是這些：
- Irep Mehu——“沼澤酒”，這裡的“沼澤”一詞（mehu）使用的是複數，指的應該是三角洲一帶，所以這個品種可以理解成“三角洲的酒”。
- Irep Bes——“放在Abesh罐子裡的酒”。
- Irep Imit——“伊米特酒”，伊米特（Imit）是位於今天埃及法科斯（Faqous）以北的地方。
- Irep Djedem——“甜酒”，大受歡迎的品種，經過調味品的幫助，添加了埃及人最喜歡的甜味。
葡萄美酒蓮花杯
埃及上流社會的女性們喝起酒來一點也不輸給男性。在很多的壁畫上我們發現參加宴會的賓客似乎多數都是女的，她們聞著蓮花聽著音樂，交杯換盞的不亦樂乎。
在底比斯的官員傑塞卡拉森尼（Djeserkaraseneb，這名字真忒喵的長啊）舉辦的宴會上，有個女賓對僕人說：“給我十八杯酒！我要不醉無歸！我的內心乾枯得像稻草！”
還是剛才那個貴族貓奴尼巴蒙，他宴請了一大堆親戚朋友，這些女賓們正在一個沒穿衣服的小女僕侍奉下接過蓮花狀的酒杯。
插圖：尼巴蒙的派對（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她們頭上都帶著當時最流行的假髮款式，還頂著一“坨”用油脂和香水製成的香膏，隨著空氣的熱力香膏會慢慢融化滲透到她們的頭上、肩上、身上……嗯，就是那種香的流油的意思。
喝酒是個精緻的事兒。下面兩張圖中這些漂亮輕巧的上釉小酒杯來自新王國時期，取古埃及最喜歡的蓮花作為外形，想必在當時的貴族圈子裡非常受歡迎。
插圖：新王國時期的酒杯（圖片來源：網絡圖片）
美味的葡萄酒今何在
儘管古代埃及人花了那麼多心思去種植葡萄和釀造葡萄酒，但是古埃及的葡萄酒在古典世界卻沒獲得多少好評。
插圖：今日的埃及葡萄園（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埃及的現代葡萄酒業在十九世紀晚期開始復興，不過到了今天，埃及境內的葡萄園依然都是小規模的，也擁有了一些自主品牌，例如奧馬爾·卡耶姆（Omar Khayam）等牌子，口感則見仁見智。
插圖：今日埃及的葡萄酒（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有一個考古計劃就是旨在理清古埃及的葡萄酒技術並重新釀製出原汁原味的“古埃及版葡萄酒”的，這個計劃的名字就非常直接的叫做“古埃及的酒計劃”（Wine of Ancient Egypt），有興趣的朋友們不妨上它的官網看看（不過有時候會有點難打開）：http://wineofancientegypt.com/
最後——讓我們乾了這杯葡萄酒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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