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經典老港片,《霸王別姬》必須榜上有名。
豆瓣電影排行榜單上,它是永久性第二名,僅次於《肖申克的救贖》。
有網友直言,陳凱歌可以靠它吃兩輩子飯,甚至願意原諒陳凱歌拍出的所有爛片。
或許,這就是為啥,我對陳老爺子如此寬容的原因吧。
這部93年的作品,細細算來,已與我有同樣大的年歲了。
如果要列舉出這部老片的妙,怕是得講出一籮筐。
很多人不知,《霸王別姬》可是第46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得主,更是第66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提名,這榮譽在當時,可算是引起國內外的軒然大波。
基於個人而言,之所以如此鍾愛《霸王別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張國榮。
自張國榮走後,世上再無風華絕代程蝶衣。
提起哥哥的經典名角,程蝶衣可謂是我心中封神的悲劇性人物。
他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討人喜,也惹人厭。
一場《霸王別姬》的戲碼,困住了他一生,他牢牢記住師傅說的,唱戲就要從一而終。
所以他走心地當了一輩子虞姬,只可惜虞姬是真虞姬,霸王卻是個假霸王。
程蝶衣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浮萍,無奈浮萍多情而無心。
究其一生,程蝶衣都是個任性又涼薄的孩子。
世間來來往往的人如此多,後來對他付出真心的人無數,可真正讓他記心上的,非要對方給予回應的,唯有師哥段小樓。
當年,被母親拋棄剁指的他,遭受非人磨鍊的他,是師哥小石頭溫暖了那個嚴冬。
在還沒成為程蝶衣時,他叫小豆子,師哥叫小石子,都是乳臭未乾的孩子。
小時候落難,他人給予的好,大概真的會刻在靈魂上,永不消亡。
更別提,彼此從無名無分的小人物,一路唱成名角,一起走過的時光,無疑更是難忘。
所以程蝶衣把師哥當做生命中唯一的親人,看成是一輩子的依靠。
他想著的是,程蝶衣做一輩子的虞姬,段小樓就得當一輩子的霸王,如此相依為命就好。
那句“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曾經打動過多少人。
程蝶衣自小就這樣,相較於其他打打鬧鬧的男孩,他清秀內斂,帶有陰柔的特質。
他看似軟弱沒脾氣,實際骨子裡倔的狠,認定的事,從不輕易改變。
兒時背誦《思凡》,捱了多少打,就是非要念“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原本那句,該是念“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在他內心深處,其實是不屑唱女角的,所以一次次忘記,一次次被打。
為了躲避唱戲,他和小賴子還謀劃過逃跑,也真的成功了。
只是站在臺下,在人潮擁擠中,望著臺上唱戲的名角時,他和小賴子淚流滿面。
要想人前顯貴,必須人後受罪,想要成為名角,到底要挨多少打啊?
這個問題他們不懂,只知道天大地大,依舊無處為家。
於是逃跑出來的兩人,又默默回到園子接受懲罰。
只不過,回頭的小豆子,忍下了命運的不公,小賴子選擇吞下所有冰糖葫蘆後,與世告別,自由解脫。
小賴子的死,無疑是刺激小豆子真正安定下來,放棄逃跑的原因。
再後來,他被師哥逼著喊出“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順利上臺演出。
自那以後,成為了不瘋魔不成魔的程蝶衣,開始人戲不分的人生,就此奠定悲劇的一生。
早前那句“我本是男兒郎”,實際是對時代不公的反抗,無奈他的倔骨頭,最終還是太弱小。
為了獨活,所以只好隨波逐流,努力和社會大流站在一起,不被衝散搞垮。
這股看透人性,骨子裡的涼薄性子,由內而外滲透出來,在虞姬的妝容中表現最為明顯,顯得哀豔之極。
當年,戲曲師傅以為強行矯正他的執著,讓他彎腰低頭,是為他好。
實則,是親手締造出另一種不幸。
從生到死,程蝶衣沒有接受過世界,亦沒有被世界接受。
唯獨接納過段小樓,可對方又辜負了他,甚至在他人的唾沫星子,要活埋掉他時,段小樓為了避嫌,主動走出來狠狠吐了幾泡口水,用汙穢的言語中傷他。
那一刻,他心中的師哥死了,段小樓的霸王也死了。
程蝶衣不懼生死站出來大鬧,沒有大哭,卻讓看得人積鬱嘔血。
他心裡在嚎啕大哭啊,一如虞姬站在烏江時的絕望,可在場的親人卻無一人懂他。
程蝶衣之於虞姬,還要不幸,至少,虞姬有個懂她的項王,生死相隨的項羽。
你看,這世界,這人群多虛偽,個個都在騙他,愛時捧上天,不愛時下地獄。
偏生,他無力抵抗。
程蝶衣這一生,都是站在錯亂的位置,面對的自然就不會是順暢的人生。
幼年在大雪中被母親拋棄,成為程蝶衣後,這一生的雪,也就再沒有停過。
為什麼說張國榮成就了程蝶衣,程蝶衣成就了張國榮?
因為通過飾演程蝶衣一角,張國榮身上憂鬱的氣質,被完完全全釋放出來了。
程蝶衣雌雄不分的豔,低頭皺眉的哀,以及被所愛之人拋棄時的怨,在那張臉,在行走的姿態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與其說是程蝶衣人戲不分,不如說是張國榮本身,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自己,還是真的程蝶衣。
那種沁入骨髓的悲涼感,那份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悲壯感,是我獨愛張國榮版程蝶衣的味道。
如果說虞姬自刎於烏江,是獻祭給崇高的愛情,以死來祭奠心中永遠的王。
那程蝶衣的死,則是時代造就的悲哀。
人人沒有逼他,卻一步步將他推向了懸崖峭壁,向後一步,就是地獄,向前一步,就是天堂。
於是程蝶衣與師哥分別的十一年後,戲中的虞姬與霸王分別二十二年再同臺後。
他如蝴蝶翩翩,撲向眼前撲朔的火光,自刎在段小樓面前。
人戲不分的他,被時間與社會逼著說回“我本是男兒郎”時,就註定成為天邊消散的煙火。
他的死,是對過往事事的原諒,也是對自我的解脫,人間如成煉獄,不如去往天堂。
所以,段小樓最後笑了,因為他懂的,程蝶衣羽化成蝶,解放了。
這種悲劇性結尾,實在是震撼觀眾身心。
比起和和美美的喜劇,我獨鍾愛悲劇的緣由。
大概就是,把美好的表象,撕碎給眾人看,讓人瞧見內裡的陰暗不堪,直視人性的難堪。
很多人說,除了哥哥外,再也沒有能與之媲美的程蝶衣了。
我想是的。
世間再也找不到,人戲不分,將程蝶衣演繹成自己的下一個張國榮了。
誰也演不出這種韻味,程蝶衣的悲劇,與哥哥的形象氣質是如此契合。
這是張國榮的幸,也是張國榮的不幸。
正如他現實的人生,分不清真實與戲碼,抽不出憂鬱的情節,最終選擇撒手人寰,迴歸塵土。
宛如惡作劇般,消失在4月1號。
或許,戲中的師傅才是個明白人,活到自然老死,都是備受推崇的主。
這人間也就如此,悲也好,喜也好,人得學會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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