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錄》纂修考

《日知錄》纂修考

《日知錄》作者顧炎武《日知錄》是明末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的代表作品之一。《日知錄》是顧炎武“稽古有得,隨時札記,久而類次成書”的著作。《日知錄》書名取之於《論語·子張篇》。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日知錄》內容宏富,貫通古今。三十二卷本《日知錄》有條目1009條(不包括黃侃《校記》增加的2條),其內容大體劃為八類,即經義、史學、官方、吏治、財賦、典禮、輿地、藝文。

顧炎武曾把寫這部書比作“採銅于山”。現在,人們仍然常常用顧炎武“採銅于山”的比喻,說明歷史研究要重視第一手資料,可見其影響之深遠。《日知錄》的思想也超越了當時大多數學者,其中尤以區分“保國"與"保天下”為最.“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日知录》纂修考

《日知錄》內容宏富,貫通古今。三十二卷本《日知錄》有條目1019條(不包括黃侃《校記》增加的2條),長短不拘,最長者《蘇淞二府田賦之重》有5000多字;最短者《召殺》僅有9字。這與作者立志學術創新有密切的聯繫。潘耒把《日知錄》的內容大體劃為八類,即經義、史學、官方、吏治、財賦、典禮、輿地、藝文。《四庫全書總目》則分作十五類,即經義、政事、世風、禮制、科舉、藝文、名義、古事真妄、史法、注書、雜事、兵及外國事、天象術數、地理、雜考證。這兩種劃分都有其價值。前者重視了《日知錄》的經世意義,抓住了其主要的方面,並說這書只有宋元時期的名儒能做出來,明朝三百年來沒有這樣的書,將來治國者採用其說,會大有益於“世道人心”,如果僅歎服其考據的精闢,文辭的博辨,那不是作者著書的本意。後者則偏重其學術意義,劃分雖更為細緻卻不免得其體而遺其神,評價也與前者相左,盛稱顧氏考據之學而貶低其經世思想,認為“其說或迂而難行,或愎而過銳”。關於寫作此書的目的,顧炎武本人說得很明白,他說:“別著《日知錄》,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共三十餘卷。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於治古之隆。”撰寫《日知錄》,“意在撥亂滌汙,法古用夏,啟多聞於來學,待一治於後王”。這說明,《日知錄》是寄託作者經世思想的一部書,內容大體分為三類:經術、治道、博聞,而核心則是“治道”。

《日知錄》中的經世思想是豐富的。顧氏提出社會風氣的好壞決定社會興衰的觀點,說:“目擊世趨,方知治亂之關,必在人心風俗”。他認為“風俗衰”是亂之源,並列舉大量事例,說明奢靡浮華的社會風氣,是導致國家衰亡的重要原因。他說評價君主的功績首先要看社會風氣:“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他不但從政治上提出了整頓“人心風俗”的具體措施,如重流品、崇厚抑浮、貴廉、提倡耿介和儉約等,還從經濟上分析了“人心風俗”敗壞的原因,認為要使風俗變好,必須有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物質條件:“今將靜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治民之產,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後教化可行,風俗可善乎!”除正面倡導培養人心風俗、加強禮治,他還強調法制,主張嚴懲敗壞世風的貪官奸臣,說:“法不立,誅不必,而欲為吏者之勿貪,不可得也。”顧炎武看到了“勢”在事物發展過程中的作用,主張進行社會變革,提出要順勢而行,“物來而順應”的變革思想。對於君主的地位,君主與臣下的關係,顧炎武也作了新的解釋。在《周室班爵祿》條中,他說,天子、公、侯、伯、子、男,並不是天生的尊貴,他們管理國家事物,與老百姓一樣,也是靠勞動吃飯。“祿”是他們為老百姓工作,取之於百姓的報酬。所以,君主不應該肆虐於上以自尊,不應該厚取於民以自奉。他列舉出大量的歷史上“稱臣下為父母”、“人臣稱人君”、“人臣稱萬歲”的例子,以淡化至高無上的君權,為建立新型的君臣關係提供歷史根據,表現出初步的民主思想。

《日知錄》是清初學者顧炎武的代表著述。全書三十二卷,博及社會經濟、典章制度、風俗民情、經史藝文等眾多學術領域,在清代學術史上產生了久遠的影響。直到近年,還有多家出版社或影印、或點校,將該書整理出版。然而對於《日知錄》的始撰時間、撰述動機、結撰過程等,則尚存在若干未盡明瞭之處。以下,準備就這幾個問題試做一些考察。由於筆者水平所限,不足之處還望讀者指教。

一、關於始撰時間的判定

顧炎武何時開始結撰《日知錄》?這是一個迄今尚無定論的問題。最近,有人認為:“是書約始撰於明崇禎十二年(公元1639年)”(注:顧炎武:《日知錄》,周蘇平、陳國慶《點注說明》。甘肅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對於做出這樣一個判斷的依據,他們雖然沒有說明,但大概當是今本《日知錄》前的一篇題記。這篇題記說:“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復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則遂削之。積三十餘年,乃成一編,取子夏言,名曰《日知錄》,以正後之君子。”(注:顧炎武:《日知錄》卷首題記。)筆者以為,僅僅根據這篇題記來判定《日知錄》的始撰時間,還缺乏足夠的說服力。理由如下:

首先,這裡有一個認識問題需要解決,即能否把顧炎武早年讀書做札記,同結撰《日知錄》看成一回事情。筆者以為,應當把二者區別開來。的確,顧炎武從少年時代開始,就接受了讀書要做札記的良好教育,用他的話來說,叫做“抄書”。關於這一點,顧炎武晚年寫過一篇《抄書自序》,文中說:“先祖曰:‘著書不如抄書。凡今人之學,必不如古人也,今人所見之書之博,必不及古人也。小子勉之,惟讀書而已。’”(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二,《抄書自序》。)至於顧炎武什麼時候做讀書札記,這篇《抄書自序》也有回顧:“自少為帖括之學者二十年,已而學為詩古文,以其間纂記故事。年至四十,斐然欲有所作。又十餘年,讀書日以益多,而後悔其曏者立言之非也。”(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二,《抄書自序》。)這就是說,顧炎武雖然早就受到“抄書”的教育,但付諸實踐去“纂記故事”已經二十餘歲,直到四十餘歲才開始著書,五十餘歲以後,又因先前著述的不成熟而懊悔。顧炎武生於明萬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二十餘歲正當崇禎中,而四十歲則已經入清,為順治九年(公元1652年),五十餘歲時就是康熙初葉了。

其次,顧炎武自崇禎十二年開始纂輯的書並非《日知錄》,而是《天下郡國利病書》和《肇域志》。據顧炎武晚年所撰《天下郡國利病書序》說:“崇禎己卯,秋闈被擯,退而讀書。感四國之多虞,恥經生之寡術,於是歷覽二十一史以及天下郡縣誌書、一代名公文集及章奏文冊之類,有得即錄,共成四十餘帙。一為輿地之記,一為利病之書。”(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六,《天下郡國利病書序》。)崇禎己卯即十二年(公元1639年),顧炎武時年二十七歲。關於這方面的情況,《肇域志序》也說得很清楚:“此書自崇禎己卯起,先取《一統志》,後取各省府州縣誌,後取二十一史參互書之。”(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六,《肇域志序》。)可見,顧炎武《抄書自序》中所說的“纂記故事”,即指崇禎十二年(公元1639年),二十七歲始輯錄的《天下郡國利病書》和《肇域志》。

再次,《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志》卷帙浩繁,顧炎武在完成這兩部書稿之前,不可能再分心去結撰《日知錄》。據考《天下郡國利病書》初稿完成,當在順治九年(1652年)。當時由於豪紳煎迫,家難打擊,顧炎武決意棄家北遊。為此,江南友人楊彝、萬壽祺等聯名寫了一篇《為顧寧人徵天下書籍啟》,文中說:“寧人年十四為諸生,屢試不遇。由貢士兩薦授樞曹,不就。自嘆士人窮年株守一經,不復知國典朝章、官方民隱,以至試之行事而敗績失據。於是盡棄所習帖括,讀書山中八九年,取天下府州縣誌書及一代奏疏文集遍閱之,凡一萬二千餘卷。復取二十一史並《實錄》,一一考證,擇其宜於今者,手錄數十帙,名曰《天下郡國利病書》。遂遊覽天下山川風土,以質諸當世之大人先生。”(注:沈岱瞻:《同志贈言》,《為顧寧人徵天下書籍啟》,載《亭林先生遺書彙輯》附錄。)至於《肇域志》的脫稿,則是此後十年,即康熙元年(1662年)的事情。這有顧炎武撰《書楊彝萬壽祺等為顧寧人徵天下書籍啟後》為證:“右十年前友人所贈。自此絕江逾淮,東躡勞山、不其,上岱獄,瞻孔林,停車淄右。入京師,自漁陽、遼西出山海關,還至昌平,謁天壽十三陵,出居庸,至土木,凡五閱歲而南歸於吳。浮錢塘,登會稽,又出而北,度沂絕濟,入京師,遊盤山,歷白檀至古北口。折而南謁恆嶽,逾井陘,抵太原。往來曲折二三萬裡,所覽書又得萬餘卷,爰成《肇域記》,而著述亦稍稍成帙。然尚多紕漏,無以副友人之望。又如麟士、年少、菡生、於一諸君相繼即世而不得見,念之尤為慨然!玄黓攝提格之陽月顧炎武識。”(注:顧炎武:《亭林佚文輯補》,《書楊彝萬壽祺等為顧寧人徵天下書籍啟後》。)“玄黓攝提格”是“壬寅”年的別稱,即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而談及《日知錄》,都在康熙初年以後。今本《日知錄》卷首所錄顧氏各條文字,如《初刻日知錄自序》、《與從人書十》、《與人書二十五》、《與潘次耕書》、《與楊雪臣書》、《與友人論門人書》等,

眾所周知,恕不贅舉。謹依年次先後,再舉五例為證。

第一,康熙九年(1670年),山東德州程先貞撰《贈顧徵君亭林序》雲:“今年結夏於此,與二三同人講《易》。復得發其《日知錄》一書觀之,多考古論世之學,而其大旨在於明經術,扶王道,為之三嘆服膺,勸其出以惠學者。”(注:程先貞:《贈顧徵君亭林序》,見沈岱瞻《同志贈言》,載《亭林先生遺書彙輯》附錄。)

第二,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年),顧炎武《與李良年(武曾)書》雲:“弟夏五出都,仲秋復入,年來蹤跡大抵在此。將讀退谷先生之藏書,如好音見惠,亦復易達。頃者《日知錄》已刻成樣本,特寄上一部。天末萬山中冀覽此如觀面也。”(注:顧炎武:《亭林佚文輯補》,《與李良年(武曾)書》。)

第三,康熙十二年(1673年),顧炎武《又答李武曾書》雲:“黔中數千裡,所刻之書並十行之牘乃不久而達,又得手報至方山所,而寄我於樓煩、雁門之間。若頻陽至近,天生至密,而遠客三楚,此時猶未見弟之成書也,人事之不齊,有如此者,可為喟然一嘆!此書中有二條,未得高明駁正,輒乃自行簡舉,容改後再呈。且續錄又得六卷,未必來者之不勝於今日也。”(注:顧炎武:《亭林佚文輯補》,《又答李武曾書》。)

第四,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顧炎武《又與顏修來書》雲:“弟今寓跡半在歷下,半在章丘。而修志之局,郡邑之書頗備,弟得藉以自成其《山東肇域記》。……近日又成《日知錄》八卷,韋布之士,僅能立言,惟達而在上者為之推廣其教,於人心世道,不無小補也。”(注:顧炎武:《亭林佚文輯補》,《又與顏修來書》。)

第五,康熙十五年,顧炎武《與黃太沖書》雲:“炎武以管見為《日知錄》一書,竊自幸其中所論,同於先生者十之六七,但鄙著恆自改竄,未刻,其已刻八卷及《錢糧論》二篇,乃數年前筆也,先附呈大教。”(注:顧炎武:《亭林佚文輯補》,《與黃太沖書》。)

根據以上所考,足見把《日知錄》的始撰時間定在明崇禎十二年是欠妥當的。筆者以為,應以顧炎武逝世前夕,於康熙二十年(公元1681年)所寫《與人書》為據。顧在這封信中說:“某自五十以後,篤志經史,其於音學深有所得。而別著《日知錄》,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共三十餘卷。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於治古之隆,而未敢為今人道也。”(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二十五》。)據此,《日知錄》的始撰時間,假如定在康熙元年他五十歲以後,或許會更合理一些。

二、《日知錄》的撰述動機

顧炎武為什麼要著《日知錄》?在他逝世後,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該書在福建建陽付梓,潘耒曾就此寫下一段話:“先生非一世之人,此書非一世之書也。魏司馬朗復井田之議,至易代而後行,元虞集京東水利之策,至異世而見用。立言不為一時,錄中固已方之矣。異日有整頓民物之責者,讀是書而憬然覺悟,採用其說,見諸施行,於世道人心實非小補。如第以考據之精詳,文辭之博辨,歎服而稱述焉,則非先生所以著此書之意也。”(注:潘耒:《遂初堂集·文集》卷六,《日知錄序》。)這就是說,《日知錄》是一部經世致用的書,顧炎武的理想雖然生前沒有實現,但日後採用其說對世道人心一定大有裨益。假如僅僅以考據精詳、文辭博辨來評價這部書,則有違顧炎武的本意。

潘耒的這一擔心,不幸被言中了。乾隆年間修《四庫全書》,一時儒臣為《日知錄》撰寫提要,就提出了同潘耒完全不同的評價。據他們稱:“炎武生於明末,喜談經世之務,激於時事,慨然以復古為志。其說或迂而難行,或愎而過銳。觀所作《音學五書後序》,至謂聖人復起,必舉今日之音而還之淳古。是豈可行之事乎?潘耒作是書序,乃稱其經濟,而以考據精詳為末務,殆非篤論矣。”(注:《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一九,《日知錄》。)

同樣一部書,兩種評價竟然如此不同。究竟誰是誰非?筆者以為,還是以顧炎武本人的論述為據,才能令人信服。

關於《日知錄》的撰述動機,顧炎武生前曾多次談及。譬如他為《日知錄》初刻本撰序,就很清楚地指出,該書的結撰是為了“明學術,正人心,撥亂世以興太平之事。”(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二,《初刻日知錄自序》。)在給友人楊瑀的信中,說得就更為明白:“曏者《日知錄》之刻,謬承許可,比來學業稍進,亦多刊改。意在撥亂滌汙,法古用夏,啟多聞於來學,待一治於後王。”(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六,《與楊雪臣》。)至於前引顧氏逝世前夕給江南友人的信中所述:“《日知錄》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共三十餘卷。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於治古之隆”(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二十五》。),無疑更可以視為撰述動機的“晚年定論”了。

正因為如此,顧炎武把著《思辨錄》的陸世儀和著《明夷待訪錄》的黃宗羲引為同志。他在給陸世儀的信中說:“廿年以來,東西南北,率彼曠野,未獲一覲清光。而昨歲於薊門得讀《思辨錄》,乃知當吾世而有真儒如先生者,孟子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具內聖外王之事者也。弟少年時,不過從諸文士之後,為雕蟲篆刻之技。及乎年齒漸大,聞見益增,始知後海先河,為山覆簣,而炳燭之光,桑榆之效,亦已晚矣。近刻《日知錄》八卷,特付東堂郵呈,專祈指示。其有不合者,望一一為之批駁,寄至都門以便改正。《思辨錄》刻全,仍乞見惠一部。”(注:顧炎武:《亭林餘集》,《與陸桴亭札》。)在給黃宗羲的信中,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頃過薊門,見貴門人陳、萬兩君,具念起居無恙。因出大著《待訪錄》,讀之再三,於是知天下之未嘗無人,百王之敝可以復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還也。天下之事,有其識者未必遭其時,而當其時者或無其識。古之君子所以著書待後,有王者起,得而師之。然而《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聖人復起,不易吾言,可預信於今日也。炎武以管見為《日知錄》一書,竊自幸其中所論,同於先生者十之六七。”(注:顧炎武:《亭林佚文輯補》,《與黃太沖書》。)

根據以上材料,足以說明《日知錄》確如潘耒所見,是一部講求經世致用學問的書。顧炎武是要以之“撥亂世以興太平之事”。按理這些材料四庫館臣都能看到,他們又都是全國的一流學者,據以做出準確的判斷當無問題。然而他們卻否定了顧炎武的經世主張,譏之為“迂而難行”、“愎而過銳”。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其原因大概可以從如下兩方面去考察:第一,顧炎武明確主張“法古用夏”,“待一治於後王”,“撥亂世以興太平之事”,這不僅反映了他對清王朝的不合作態度,而且簡直是近乎否定現政權的合理性。這樣一種經世學說,在文化專制十分嚴酷的乾隆時代,當然是沒有人敢於去正視和肯定它的。第二,《日知錄》的結撰和刊行,是康熙中葉以前的事情,到乾隆朝修《四庫全書》,時間已經相去七八十年。時代變了,學風也變了,經世致用思潮已經成為過去,代之而起的則是風靡朝野的考據學。在這樣的政治和學術環境下,四庫館臣曲解《日知錄》也就不足為奇了。

《日知录》纂修考

然而歷史的本來面目終究是掩蓋不住的。嘉慶、道光間,清王朝盛極而衰,內憂外患交織,經世致用思潮再度興起。道光初,嘉定青年學者黃汝成輯《日知錄集釋》,將先前眾多學者關於《日知錄》的研究成果匯聚一編。他雖然沒有對四庫館臣的提要進行批評,但是卻十分明確地表彰了顧炎武及其《日知錄》的經世學說。黃汝成認為,《日知錄》“於經術文史,淵微治忽,以及兵刑、賦稅、田畝、職官、選舉、錢幣、鹽鐵、權量、河渠、漕運,與他事物繁賾者,皆具體要”(注:黃汝成:《袖海樓文錄》卷三,《答李先生申耆書》。),是一部講求經世之學的“資治之書”(注:黃汝成:《袖海樓文錄》卷二,《日知錄集釋序》。)。晚清,文網鬆弛,《四庫提要》已成批評的對象。朱一新著《無邪堂答問》,對四庫館臣的曲解《日知錄》進行尖銳批評,譏之為“葉公之好龍”、“鄭人之買櫝”(注:朱一新:《無邪堂答問》卷五。),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三、從初刻八捲到臨終絕筆

在《日知錄》的結撰過程中,初刻八卷本的問世是一個重要環節。以往由於這個本子流傳未廣,不易得讀,所以有的研究者遂誤認為已經亡佚。八十年代初,上海古籍出版社將這個本子影印,附錄於《日知錄集釋》出版,這樣不僅澄清了誤會,而且

大大方便了研究者。

《日知錄》的初刻時間,可以大致確定為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八月。根據主要是兩條:第一條為顧炎武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年)所撰《初刻日知錄自序》。序中說:“炎武所著《日知錄》,因友人多欲抄寫,患不能給,遂於上章閹茂之歲刻此八卷。”(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二,《初刻日知錄自序》。)上章閹茂為干支紀年庚戌的別稱,庚戌即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第二條即前引程先貞撰《贈顧徵君亭林序》。這篇序說:“亭林先生……今年結夏於此,與二三同人講《易》。復得發其《日知錄》一書觀之,多考古論世之學,而其大指在明經術、扶王道,為之三嘆服膺,勸其出以惠學者。”(注:程先貞:《贈顧徵君亭林序》,見沈岱瞻《同志贈言》,載《亭林先生遺書彙輯》附錄。)程序題下所署年月即為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八月。

有關《日知錄》初刻時間的資料,還見於《蔣山擁殘稿》。其中,顧炎武的《與友人書》說:“《日知錄》初刻本乃辛亥年刻”(注:顧炎武:《蔣山擁殘稿》卷一,《與友人書》。)。辛亥年即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

顧炎武《日知錄》初刻,為什麼在時間上會出現庚戌、辛亥二說?筆者以為,是否可以做這樣的理解:八卷本《日知錄》系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始刻,而到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完成。

至於初刻地點,據周可貞新著《顧炎武年譜》的考證,當在德州。他說:“《日知錄》初本,實乃先生講《易》時,在程先貞等友人勸說下才決定刊刻的,刻書的地點可能就在德州。”(注:周可貞:《顧炎武年譜》康熙十八年條。)

將初刻《日知錄》的有關故實考出,這無疑是周著新譜的一個貢獻。而把初刻地點大致定在山東德州,雖屬揣測,尚需進一步尋覓佐證,但就顧炎武在此數年間,頻繁往返德州的經歷看,又不無道理。只是這樣一來,卻碰到一個不易得到圓滿回答的問題,即現存八卷本《日知錄》,刻書者自署“符山堂”,而符山堂為張弨書屋,張氏系江蘇淮安人,而非山東德州人。當時,張弨正為顧炎武刻《音學五書》,地點就在淮安。這有顧炎武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撰《音學五書後序》為證。他說:“餘纂輯此書三十餘年,所過山川亭鄣,無日不以自隨,凡五易稿而手書者三矣。然久客荒壤,於古人書多所未見,日西方莫,遂以付之梓人,故已登版而刊改者猶至數四,又得張君弨為之考《說文》,採《玉篇》,仿《字樣》,酌時宜而手書之;二子葉增、葉箕分書小字;鳩工淮上,不遠數千裡累書往復,必歸於是,而其工費則以取諸鬻產之直,而秋毫不借於人,其著書之難而成之之不易如此。”(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二,《音學五書後序》。)因此《日知錄》八卷本的初刻,又存在於淮安付梓的可能。事情真相如何,史料無徵,只能存疑。

《日知錄》初刻八卷本共收讀書札記141條。其中卷一15條, 卷二25條,卷三7條,卷四25條,卷五16條,卷六17條,卷七19條, 卷八17條。從內容上看,卷一的《朱子周易本義》、《巳日》、《鴻漸於陸》、《妣》、《序卦雜卦》、《七八九六》、《卜筮》講《周易》;《帝王名號》、《武王伐紂》、《豐熙偽尚書》言《尚書》;《詩有入樂不入樂之分》、《孔子刪詩》、《國風》、《公姓》、《何彼矣》言《詩經》。卷二、三言《春秋》、《禮》、《四書》。卷四、五、六講治道,卷七、八為雜考證。同後來三十二卷本的《日知錄》相比,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的編纂雛型,此時已經大體形成。

初刻八卷本問世之後,《日知錄》的結撰不間寒暑,精益求精,耗盡了顧炎武畢生的心力。對於其間的甘苦,他曾經說:“嘗謂今人纂輯之書,正如今人之鑄錢。古人採銅于山,今人則買舊錢,名之曰廢銅,以充鑄而已。所鑄之錢既已粗惡,而又將古人傳世之寶,舂剉碎散,不存於後,豈不兩失之乎?承問《日知錄》又成幾卷,蓋期之以廢銅。而某自別來一載,早夜誦讀,反覆尋究,僅得十餘條,然庶幾採山之銅也。”(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十》。)顧炎武將此書的結撰喻為採銅于山,可見其勞作的艱辛和學風的嚴謹。

顧炎武嚴謹篤實,學隨日進。在他生命歷程的最後數年裡,一方面不斷地把讀書心得充實到《日知錄》中去,另一方面則對初刻本精雕細琢,糾正訛誤。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年),顧炎武為初刻本《日知錄》補撰自序,就此書反省道:“歷今六七年,老而益進,始悔向日學之不博,見之不卓,其中疏漏往往而有,其書已行於世,不可掩。漸次增改,得二十餘卷,欲更刻之,而猶未敢自以為定,故先以舊本質之同志。”(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二,《初刻日知錄自序》。)同年,他給黃宗羲的信中也說:“炎武以管見為《日知錄》一書,……但鄙著恆自改竄,未刻。”(注:顧炎武:《亭林佚文輯補》,《與黃太沖書》。)

晚年的顧炎武,恪遵“良工不示人以璞”的古訓,精心雕琢《日知錄》。在致其學生潘耒的信中,他說:“著述之家,最不利乎以未定之書傳之於人。昔伊川先生不出《易傳》,謂是身後之書。……今世之人,速於成書,躁於求名,斯道也將亡矣。前介眉札來索此(指《音學五書》——引者),原一亦索此書,並欲抄《日知錄》,我報以《詩》、《易》二書今夏可印,其全書再待一年,《日知錄》再待十年;如不及年,則以臨終絕筆為定。”(注:顧炎武:《亭林文集》卷四,《與潘次耕書》。)

顧炎武沒有違背自己的諾言,迄於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正月逝世,他始終未曾把已經完成的三十餘卷《日知錄》再度付刻。直到十三年之後,遺稿由潘耒整理刪削,才在福建建陽刻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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