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幾位鼓師和鼓票

何時希

何時希,上海青浦人,著名中醫,京劇名票,上海市人民政府參事。對小生藝術素有研究,與梅蘭芳、蕭長華、姜妙香、趙桐珊交往甚厚。何時希編撰出版的醫學及相關書籍不下百種,所著戲曲類書籍有《梨園舊聞》、《京劇小生宗師姜妙香》、《小生傳記》、《小生舊聞錄》等行市。

杭子和先生是票友出身。他幫餘叔巖時尚年輕。叔巖挖掘老戲來演出,不像四大名旦那樣,先立總講、出提綱、分單詞,然後對啊、排啊、改啊,而是自個兒先琢磨定了,就把戲開出。好在那時一些主要配角如王長林、錢金福、陳德霖、鮑吉祥等,都是配過譚鑫培的“戲包袱”,胸中包羅萬象,難不倒他們。而杭子和這個小夥子可急了,他剛由打開鑼升到中軸,打些武戲和“三小”(指小旦、小生、小丑合演戲),也就是說從打前軸戲剛畢業,一下子就打大軸戲,心裡沒法不發怵,因為主要的生旦唱工重戲都排在大軸和壓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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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子和(中)與楊寶森、楊寶忠合影照

餘叔巖由“小小余三勝”的藝名在天津走紅之後,回到北京追求譚派。但是譚門不易進入,譚派唱法很多存在於票友肚裡。這時北京票房林立,叔巖就逛票房求藝。這些票房中以春陽友會為最有名,老譚的一些主要配角經常到會,票友串演由主人開付腦門錢。春陽友會的主人是樊三爺,名棣生,是個胖圓臉,留有八字須的矮個子。家中廣有房產,財力充足,所以承擔了票友們清唱、響彩、吃喝,不收費用。樊三爺不嗜菸酒,只喜歡玩弄那二根鼓槌,一副綽板,大約文武場面無不通透。他在我們票房“星六集”吹了幾年笛子、嗩吶,彈三絃、月琴。梨園行所稱拉奏樂的“九根弦”中,只有胡琴他不會(所謂“九根弦”:胡琴二根,南弦三根,月琴四根。後因月琴在京劇伴奏中僅用一弦,於是把那三根弦撤除了)。趙桐珊在北京,少年時有一段時期沒搭班,很閒散,也常去春陽友會玩。他說樊三爺常組織彩演,都是名角叔巖和朱琴心,也可以說有幾分是樊捧托起來的。樊要是有興給某人打鼓,很會擺些譜兒:先由當差的給換坐墊,再由當差換上他的私房鼓板,把板掛在左手鼓架上,把綢制的板袋翻出一半套在右手鼓架上。這麼一來臺下就知道樊三爺今天來打鼓捧場了。叔巖在“春陽”陶冶、鑽研、揣摩譚派,學了票友的字正腔圓那種唱法,又得到譚鑫培的老夥伴那些身歷其境,要求嚴格的場上技術,真是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出而問世,約了年輕的杭子和為他司鼓。子和說起這一段往事來,總是津津樂道,既激動,又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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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桐珊之蕭太后

杭先生和我談得最多的是餘叔巖唱一百出戲那回事。他說餘三爺的脾氣,決心一百天不翻個兒,就是說一百天唱一百出戲,不回頭炒冷飯。大家知道常演的老生戲,不過三五十出。老譚晚年恐怕只演《洪羊洞》《奇冤報》《空城計》《定軍山》《捉放曹》《碰碑》等10來出;梅蘭芳晚年常演戲尤少,《別姬》《宇宙鋒》《醉酒》《穆桂英掛帥》《鳳還巢》《黛玉葬花》《汾河灣》等可以翻個兒唱一個月。千錘百煉,演員是越演越有深度,觀眾也是百看不厭。而叔巖這次登臺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演熟戲,專演生戲。這樣一來子和的困難可就大了:一是不先告之戲碼,也不先排練,子和只靠後臺水牌上頭天晚上的告白,才知道第二天老闆演什麼戲(他說每晚進後臺看水牌,是提著心,心裡也在打鼓)。二是打完夜場已經半夜,遇到生戲,趕快去找能找到的前輩,好在那時梨園行大都是抽鴉片煙的,半夜去打門,他們精神正旺;如就近找不到,還得趕明早出城去找退休的老前輩,現學晚上現打,如果有一處不踏實,就靠臨場的機智來應變。這樣提心吊膽打完一百出,叔巖就翻回頭來唱普通老戲了。名譽有了,戲路也寬了,餘叔巖這個大膽嘗試,可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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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軍山》餘叔巖飾黃忠

杭先生幫過餘叔巖,也成名了,他自己說是一百出戲把他擠出來的。然後幫梅蘭芳,雖多排新戲,但相對地說太舒服了,每出新戲的排練,場面都在,大家都在一同出點子。梅先生的一絲不苟,身段表情與鼓點子,要若合符節,比之叔巖的挖掘老戲,可說各有千秋,對杭先生來說都能長能耐、長本事。

我吊嗓的時候,杭先生給我打得最多,也最舒坦,例如大段唱工的《白門樓》、《轅門射戟》,二六或快板後耍一個高腔,換氣時他的兩下子,打得是那麼不緊不慢,不輕不重,足夠你長喘一口氣,使你高腔唱得滿宮滿調,不氣餒,不吃力。因為他須幫楊寶森演出,我就沒有要他幫我臺上打。他的脾氣很好,記得我們票房“星六集”請他來玩,我說可以玩到上戲館時走,就在票房吃飯。他爽快地說:“只要二兩白乾,二個饅頭。”下個星期我再接他,他說,不要接了,每次兩點鐘必到。敢情他跟票房已發生感情了。當時來玩的鼓手也不少,有魏三(名希雲)李克昌,鼓票有程君謀、曾心齋、金少剛(杭先生的弟子)。趙桐珊、趙濟羹、高盛麟也有鼓癮。杭子和一坐帥位(打鼓的座位也叫“九龍口”,稱鼓手為“三軍元帥”),別人只能抄武場傢伙了。記得魏三常打小鑼,克昌打鐃鈸(這二人可以坐著),桐珊這位高個子站著打大鑼。我唱《叫關》、《小顯》時,加上趙濟羹的胡琴和嗩吶、樊生的月琴和嗩吶,拿桐珊的話說:“咳!時希這堂文武場面,花100塊錢也湊不齊。”的確,桐珊是生旦淨醜無一不通的“能派全材”(當年他闖關東,走蘇杭,在上海、寧波等地演頭牌,海報上就有這四字)。克昌外號“肝氣”,瞧人總是不順眼;魏三是獨當一面的名鼓手。若非杭先生拿鼓板,誰人能心服?他們都眼盯著杭先生的鼓槌要學呢!

在臺上,魏三為我打過《射戟》、《鴻鸞禧》、《岳家莊》;克昌為我打過《羅成叫關》;樊三為我打過《監酒令》帶殺呂開打,雖已年老,手裡還是很快的。

(《梨園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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