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晓敏）舒智强把小箱子交给华翎后，和司机匆忙在路边店扒拉一口晚饭，驱车直奔军区大院。
在军区第一招待所，舒智强告诉赵子毓和丁一钊：阳戈没死。
赵子毓和丁一钊同时上下打量着舒智强，谁也不说话——他俩的惊讶程度，感觉这时的舒智强都是假冒的。
“别这样看着我啊，这是千真万确的，阳戈在香港，我刚从香港回来。我拿出容正给我和阳戈拍的合影，让你们验看一下。”舒智强说着，拿出了他和阳戈的合影照片，站在赵子毓和丁一钊的中间，指给他俩看。
十年时间，阳戈的变化不大，就是显得比十九岁时的他儒雅了一些，由舒智强在身边渲染着，阳戈就更像阳戈了。想当年他们两人率领特一连展示技能，相互衬托，绝对构成了一道风景，被赞誉为特一连的风华绝代。
舒智强晚上就下榻在军区第一招待所，他与赵子毓和丁一钊一直聊到深夜。两位师主官赞成舒智强他们商议的由红军团党委提出意见，按规矩逐级报告请示的方案。
舒智强说：“我也写了报告，重点汇报取证的全部过程，请求组织重新确认阳戈和杜朝阳的身份。”
赵子毓和丁一钊都热烈地表示在舒智强所写的报告上签名。
第二天，舒智强、赵子毓和丁一钊一起来到了燕明衢的办公室，汇报了阳戈的情况。三人同来，燕明衢就没有赵子毓和丁一钊那样一听到阳戈没死消息时的吃惊程度了。
先不说别的，阳戈还活着，我太高兴了！燕明衢笑笑的双眼闪着泪光说。
当舒智强汇报到是从两个方面作为突破口取证后，燕明衢不解地说道：我儿子燕山特意同我讲了有个吴越找你，我当时还建议把此事放一放，担心影响你。原来这个吴越是阳戈的救命恩人，还是证人啊。哎，智强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吴越找你的？
舒智强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说：不瞒首长，是念念告诉我的。
燕明衢看看舒智强，笑笑地说：原来我们家里藏着你的小特务哇。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声过后，燕明衢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说道：我想起一件事，当时机关人员讲，接到上面通知：杜朝阳身份有待确认，要谨慎考虑杜朝阳一等功是否保留问题。杜朝阳的一等战功为此撤销了。我一会儿安排档案室查一下那阶段敌我双方关于失踪人员交涉的情况记录。
大家都若有所思。
燕明衢郑重地说：咱们进入正题啊，各级党委的讨论有两个主题，一个是阳戈英雄身份的确认，一个是杜朝阳烈士身份的确认。就先由红军团党委逐级上报，抓紧办吧。我这两天先与军区司令员和政委通通气，报告到了军区这边，我会发表意见的。
赵子毓和丁一钊表示明天下午回师里就提请红军团党委讨论上报。
燕明衢想起什么来，叫秘书找来到军区开会的A2集团军政委翦初生，让舒智强简单地说明了阳戈的情况。他要求A2集团军政治部机关督促指导师、团党委机关尽快上报此事。他对几位领导干部强调：此事关涉两个人的政治声誉，在军区党委未审批确认之前，要提醒知情人员不得对外扩散张扬，要讲政治纪律和办事规矩。
当天下午，档案室给燕明衢呈来一份说明：查出一份当年五月我方与Y方交涉我一名人员从Y国未归的情况记录。对方答复的很简单，承认曾抓到一中方人员，但那人未经受审就很快失踪了。
燕明衢看完这份说明，心想：当年五月我方出境失踪只有一名“516行动”小分队队员。一条帆布绑带把真正的英雄和真正的烈士给“乌龙”了，使真正的烈士家庭承受了这么多年的不公平待遇，作为当时的师长，自己也是有责任啊！
燕明衢接着就与大军区司令员和政委汇报了此事。司令员和政委都非常高兴。
政委说：各级要抓紧办，我们专门开会，争取让阳戈国庆节跨越罗湖桥，回到祖国的怀抱。
司令员强调：在军区党委未确认前，各级都不要在群众中传达此事，最后给大家一个惊喜吧。
关于阳戈和杜朝阳英雄和烈士身份确认的研究讨论，团、师、集团军三级党委的意见高度一致，政治部门层层上报，十天后，A2集团军政治部向大军区递交了报告。
大军区党委召开了一个专题常委会议，司令部、政治部有关二级部人员列席会议。
大军区党委书记、政委主持了会议，他说：有关材料会前已发给各位看了，在讨论之前，先请承办机关政治部组织部的同志汇报相关情况。
政治部组织部长汇报起来：
在承办这件事的过程中，短短的几天，我们都处于激动和思考之中。审阅阳戈同志所写的思想报告，以及相关证实材料和实物，我们几位同志始终是亢奋的，有时禁不住感动掉泪。我们总体感到，阳戈的事迹，是一部难得的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坚守革命气节的生动教材。它的特别宝贵之处，是阳戈这个人物，出在新时代、新一代青年官兵之中，体现了我们民族传统、革命传统与现时代精神的结合，富有极大的启示作用和震撼人们心灵的力量。所以，我们建议，在军区部队中广泛宣传。但是，由于军区部队大部分处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区，西方的某些价值观念对青年官兵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尽管对阳戈同志事迹知情范围还比较小，但也听到不同的意见。我们在宣传中要加以解释回答。
呦，还有不同的声音？说说吧，都有哪些意见？司令员有些意外地说。
组织部长有些迟疑，欲说又止。
政委笑着说：你说说，没关系，这很正常。
组织部长从一摞材料中抽出两张纸，说道——
比如有一同志讲，我钦佩阳戈的气节，但不赞成他的行动。他用十年时间来证明自己没有做俘虏，把人生最宝贵时光都搭进去了，是不是值？我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另一同志讲，该换换新观念啦，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讲人权啦。
还有一同志讲，我军对我们被俘人员的政策是不是有点左了？美军等其他一些外军则不然，打不赢就投降嘛，被俘人员释放后也没怎样，有人甚至没受一点影响。就说当选过美国联邦众议员和联邦参议员的约翰·麦凯恩，在美国海军服役期间被俘，五年半获释回国后继续在海军任指挥官，并就此逐渐进入美国政界。而我军人员在战斗中被俘，绝大多数人从此就毁了……
“啪”的一声，一位老副司令员拍案而起，满脸通红地喝问道：什么人说的？这都是些什么屁话！这帮和平鸽、熊包，要叫他们接我们的班，还能打胜仗吗？给他们办学习班，让阳戈给他们上课。
政治部主任扶了一把老副司令员，说：老领导您别生气，我来说几句。我想我们应该通过阳戈这件事，对官兵进行有说服力的解剖和教育。阳戈的事情很有代表性和典型性，我们解剖的重点应放在：我军之所以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原因来自何处？一是党的英明领导，二是我军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三是我军将士英勇不屈，死不投降的精神。
对。一位老八路出身的副政委接过话茬：我们应该重视这件事。现在是和平时期了，仗越打越少，不少后生胆越来越小。我想说说当年打日本鬼子，凡是和鬼子交过手的人都知道，鬼子兵很难抓活的，他们讲武士道精神，动不动切腹自杀就是他们在这方面的手段。我当兵不久赶上平型关战役，打得真是惨烈，鬼子兵的一个联队被全歼，除了伤兵，没有抓到投降的。打这样的敌人，你最后就是胜了，付出的代价也不低。我们连长在作战总结会上讲：“我们的对手是强敌，我们必须遇强则更强。鬼子是石头，我就是铁，鬼子是铁，我就是钢，必须在精神上、气势上压垮鬼子。”战争年代敌人为什么打怵我们呢？这是应该向年青一代讲清楚的，其实我们党指挥的红军、八路军、新四军同当时的内外敌人比，是非常弱小的，武器装备差得太多，假如没有同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那根本就谈不上威震敌胆，假如打不过敌人就投降，那队伍早就崩溃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是感同身受的，“宁死不投降，宁死不交枪”我们刻骨铭心哪，我们就认这个理。我们军队之所以战胜国内外一切强敌，很重要的就有这一条。今天讨论阳戈的事迹，我很欣慰，后来人把好传统传下去了。我们老家伙都快退了，把班交给这样的一代人就可以放心了。
司令员讲道：从红军、八路军时期就有全军将士普遍认同的一个原则，宁死不交枪投降。这是一句深入人心的口号，也是全军一代又一代军人的金科玉律。这就叫作传统的力量。纵观战争历史，一支为国家独立、民族解放而战斗的军队，都需要具有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这是比什么新的强大武器威力都强大百倍的武器。
作为阳戈的老团长，燕明衢显得十分激动，他的发言在整个会议中所占时间最长，他最后说：
阳戈所面对的不是当没当俘虏的问题，而是面对强敌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
政委进行了概括性总结：阳戈同志用十年时间来证明他的英雄气节和荣誉至上的人生原则，看似时间长了一些，但他没有消极虚度……
大军区党委经过讨论，分析汇总包括“516行动”总结报告在内的所有证据材料，于九月二十八日下达了“阳戈、杜朝阳身份确认命令”：
1.原军区特一连连长阳戈（执行任务期间由红军团组织指挥保障），于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七日在执行“516行动”任务后，被误认为烈士。现有鉴材料证实阳戈曾于短暂时间内落入敌手，但很快脱离。全部事实佐证，阳戈不是被俘人员。从一九七九年五月到一九八九年九月十年间，阳戈始终保持革命气节，心向祖国，心向党。现撤销其烈士称号，仍保留其“特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恢复他特战团特一连连长职务，并给予正团职干部待遇，转业地方工作。
2.原军区特一连战士杜朝阳（执行任务期间由红军团组织指挥保障），于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七日在执行“516行动”任务中英勇牺牲，后被误认为失踪。现追认为烈士，恢复其一等战功的荣誉。
大军区政治部将所有证据材料连同命令文件一并存档。通告红军团准备迎接英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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