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小小說)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1

街道上一陣刺耳的汽笛聲把我驚醒。我努力地睜開眼,才發現朋友早已散去,而我不知何時倚在沙發上睡著了。茶几上散落著未磕完的瓜子、糖果,只剩下半杯的啤酒東倒西歪、七零八落,一地的瓜子殼、果皮、菸頭,一片狼藉。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黏糊糊的怪味兒

我掙扎著爬起來打開窗戶,凌晨兩點,清冷的風呼呼地灌進來,凌亂的頭髮不時擾亂我的視線。這感覺恰若夢中,努力想要看清楚什麼東西卻始終沒有看清,待醒來努力想回憶起情節卻始終也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故事。街道上的燈光是昏沉的,房間裡的燈光也是昏沉的,這氛圍,最適宜做夢。

我收回視線,轉過身背靠在陽臺上,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向我襲來。我審視著這凌亂而空空如也的房間,曲終人散,上半夜遺留的一絲溫暖鮮活的氣息一點一點地向窗外的夜色中逃逸。它們繞過我,我甚至來不及揮手道別。霎那間,我的心也空了,徹骨的寒意浸入了我的胸腔。

我不自禁地開始發抖。我環顧四周,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來獲取力量。

一抬頭,羊皮畫上那個濯足的白衣女子似乎在笑。一種難以言說的惆悵,讓我一下子完全清醒過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2

我遠遠地端詳這這幅並不算美麗但非常美好的畫。畫中一個裙裾飄飄的白衣女子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將雙腳浸在清澈的河水裡,身後是一顆蔥茸的大樹,遠方是無垠的青草地。

這幅畫,是阿當送給我的。

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有畢業。他從老家過完年回來,打電話給我說:“你出來一下好嗎?”

於是我去了。站在宿舍樓下那棵快要枯死的梧桐樹下,他迎上來:“這是我從老家帶來的,送給你。”依然是一臉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那個時候我和他並不是很熟,他送我禮物,我既奇怪又欣喜。打開來,還未看清便誇張地呼:“好漂亮!謝謝你!我真的非常喜歡!”

他含蓄地笑,將手機送到我眼前來:“我本來買了兩幅的。那一幅送給另一個女生了。我覺得你會更喜歡這幅。諾,你看。”

我就著昏暗的路燈看清,那一幅是一對情侶依偎在湖邊的樹下,甜蜜而安寧。我心裡突然有些不悅:“其實我更喜歡那幅。”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早知道就送你那一幅了。失策,失策……”他懊悔不迭。

他著急的樣子實在是可愛,我忍不住笑起來。我怎麼會想當然地以為他只該為我一個人帶禮物呢?邊上樓我邊搖頭。

舍友見了,問:“誰送的?”

“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我懶懶地答。

“哇!該不會是喜歡你吧?”她們誇張地叫起來。

“怎麼可能?他比我小。”我心裡有點亂。

……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3

日子就這麼平淡地一天一天過下去。我們見面次數並不多,卻儼然成了很熟的知交好友。阿當是個坦率的人,並不覺得約一個女孩子出來吃飯啊聊天啊,必須得有一個理由。他也不怕別人誤會。這一點我尤其欣賞。不像在自習室碰上的同班男生,下了自習一起聊著天回宿舍,眼看快到樓下了,便忸忸怩怩地說:“諾,我們還是分開走吧!”我看了看宿舍樓下正在纏纏綿綿、依依惜別的戀人們,理解地衝他笑笑,繞開他便快步走。

有一次我對他嘮嘮叨叨地控訴起自己的水杯忘在花臺上,第二天一早去找,已經不見了。

“杯子並不值錢,可是那上面有獻血的愛心標誌呢!”我很認真地說。

中午的時候我跑去圖書館蹲著看小說,便接到了他的電話:“給你做一個性格測試好不好?”

“性格測試?你搞什麼鬼呀?”我來了興趣。

“如果你要買一個花瓶來插花,你會選擇什麼顏色的?”

“有哪幾種顏色可以選?”我覺得有點意思。

“一、粉紅色,二、天藍色。”

“那當然是藍色咯。”我哈哈大笑。

“你確定?”他一本正經地問。

“確定!我喜歡藍色,天空的顏色,海洋的顏色,愛情的顏色……”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得,得,得,你們學文學的就是不一樣。”他笑起來。

“測試結果是什麼?”

“這個嘛,且待下次見面分解。”他掛了電話。

我對他賣的這個關子很期待,更喜歡他賣關子的方式:粉紅色和天藍色的花瓶,你會選哪一個?這個理工科的小男孩,挺浪漫的呢。

晚上我去上自習,正巧他也在同一個自習室裡。我剛坐下,他便繞到我面前,手一伸,將一個天藍色的保溫水杯放在我桌上。我驚訝地看著他,他只是靜靜地笑,也不說話。

一剎那,內心的感動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於是我也看著他,靜靜地笑起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4

下了晚自習,他陪我一起回宿舍。走在長長的林蔭道上,昏暗的燈光舞著搖曳的枝椏,一路上影影綽綽。我們看不清彼此的臉,也不怎麼說話,但覺得一切都如此隨意自然。

“明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吧!”快到宿舍樓下時,我說。

“為什麼?有什麼好事?”阿當一臉的俏皮。

“答謝你的漂亮杯子呀!”我一臉的誠懇。

“行,我應得的。”他半點客套話都沒有。

我真的很喜歡他這一點:真實,不做作。

第二天中午我問他:“你想去哪裡吃?”

他只是把頭一點:“跟我走。”

看,直接而痛快!換作是別人,多要故作謙遜地說:“客隨主便嘛。”然後我也得客氣地說:“當然要由你定呀,你是貴客嘛……”一來二去地謙讓啊、調笑啊,既浪費時間又浪費口水。矯情!可阿當就從不來這一套。

到了一家川菜館坐定,他點的第一道菜便是我最喜歡吃的糖醋里脊。“那你呢?”我問。

“我喜歡吃竹筍。”他頭也不抬。

“我也……我男朋友也最愛吃糖醋里脊。”本來我想說我也愛吃炒竹筍的,但還是很果斷地先把這句早就在口邊的話說了出來。

他立馬抬頭看我,眼裡有一絲訝異,爾後便是看不透的平靜,又好似那種把我看穿了似的不動聲色。這是我預料中的反應,又好像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臉上有些熱。

“我比你大,以後你得叫我姐。”我一本正經地笑,盯著他。

他不好意思了:“得,你還倚老賣老啊。”

“叫你叫你就叫。”我咄咄逼人。

“姐。”他真叫了,爾後垂著眼皮不敢看我,羞得臉都紅了。

我沒想到他會那麼痛快。其實我並沒有比他大多少,可看他那羞澀的樣子,那種沉靜寡言的神情,就不由得有疼惜的衝動。阿當其實是個多麼單純的男孩子呀。

這個男孩子,我很喜歡他,就像姐姐對待弟弟一樣。但說到底我們並不是兄妹呀,所以我要找一個正當的理由來維繫這份友誼而不致於被別人誤會。他再怎麼坦蕩也不行!

在那以後,我們走得越來越近,一起打籃球,一起逛操場,一起繞著校園外的街道兜圈子……他一口一聲地叫我“姐”,我的心就軟的一塌糊塗。平心而論,阿當對我好,我對他也真不賴。只是在我這方面,我覺得心安理得,卻不知在他,又是做何感想?

……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2012-01-11 13:27:51)

5

那個天藍色的水杯,畢業後我帶了回來,轉手就給了妹妹。說到底,我很喜歡,卻不夠用心去珍惜。而阿今送我的禮物,即便過時了,再也用不著了,破爛了,卻多少年了還放在櫃子的最底層,像珍藏傳家寶似的保存著。何謂喜歡?何謂真愛?其實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楚。

而讓我最為欣慰的是,我和阿當,依然是最好的朋友與兄妹;我和阿今,依然是相知相守、相愛相伴的一對。他們一直陪在我身邊,給我踏實的溫暖與真切的安慰。我該向他們表達點什麼,才足以道出我對他們的深情與感謝?

我慢慢地走到羊皮畫前,非常認真地拍了一張照片,給阿當發彩信:“阿當,你送我的羊皮畫我還留著呢。出門在外,好好照顧自己喲。”再自拍一張披頭散髮的“女鬼”照,發給出差在外的阿今:“阿今,你一定在做著美麗的夢吧?你什麼時候回來?我睡不著,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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