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ole 很久沒有登錄那個微信號了。
頭像是一個帥氣的男生自拍，微信名叫西蒙。簽名處簡單寫著“創業青年”。
上大學前，她用這個假身份，在探探上加了 234 個女生，目的很簡單，做微商。
冒充男生做微商，從一開始，每一步都需要精心設計。
成為微商。
兩年前，Nicole 即將上大一。
開學前，她和家裡鬧了不愉快。爸媽覺得，他們給她繳了一大筆學費，她應該處處聽他們的管教。Nicole 迫切想要經濟獨立，在家裡有話語權。
她上網搜索“大學生如何賺錢”，看到最多的回答，是做微商。那是一個看起來不需要風吹雨曬，只需要動動手指發朋友圈，便可以獲得一大筆收入的工作。
Nicole 開始留意起朋友圈裡的微商來。
“OMG！強烈安利美白祛痘產品葡萄籽！也就吃了一個星期而已，太神奇了吧！”配圖是一張對比明顯的人臉圖。
手機屏幕反射出 Nicole 的鏡像，她剛結束完軍訓，皮膚曬得黝黑，看到如此強烈的對比圖，她也有些心動。
點開那個人的對話框，對方給她推薦了賣產品的人 —— Y 先生。頭像是一個長相帥氣的高大青年。
一盒葡萄籽要兩百塊，Nicole 心生猶豫，“我要考慮一下。”
對方回覆：“好，沒問題。”除了產品信息介紹，他也沒有再說什麼，作為一個微商，姿態高冷得過分，這反而提高了 Nicole 對他的信服度。
考慮的時間裡，她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自己也賣這款產品，就能以最低的價格買入，還能賺回買下它的錢。
知道她想加入之後，Y 先生給她發來入隊方法、團隊上下家制度等信息。雖然不需要入隊費，但需要購買 10 盒產品作為入隊條件。
他又補充：“這是近期才有的優惠，前段時間要買 20 盒。另外，最近剛好有團隊的大咖分享經驗，這幾天開始，錯過這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分享課。”
這句話讓猶豫不決的 Nicole 立刻做出了決定。
“顏值是非常有用的。”
Y 先生成為了 Nicole 的上家。而上家之上，還有上家，最頂層的，便是創始人。
Nicole 不想用原先的微信號。她心裡知道大多數人對微商的風評並不好，不想被身邊的朋友知道她在做微商。
Y 先生告訴 Nicole，創新號最好使用男生身份，因為產品偏女性化，用男生身份，在女生圈更吃得開。
Nicole 聽從了建議，開始嘗試創造一個全新的“身份”。
原以為這是簡單的事，但 Nicole 在最開始便碰了壁。她在百度上找了三張不同男生的圖片，但 Y 先生都不滿意，覺得不好看，讓她去 Instagram 上找。
在 Ins 上輸入“男生”、“帥氣”等關鍵詞，出現相應的用戶後，Nicole 再點進去他們的主頁，找他們關注的人，一個個翻。這樣能幫她更快找到真實身份的用戶。
她找到了一個身材很好、長相也很帥氣的華裔男生，在 ins 上曬出來的衣著、飲食等，都讓人覺得很高級。
她截圖發給上家，這次終於順利通過。她一次性在這個男生的 ins 裡找到了好多張自拍、他拍，一一截圖存了下來。
接下來，便是去加女生了。Nicole 下載了交友軟件，把找來的圖片放上去，名字一欄寫上了「西蒙」。
剛開始，她在探探上隨意滑女生。有的人會問起職業，有時候她說是大學生，有時候說自己在創業。但聊天的女生太多，她常常忘記自己和誰說了哪個身份。
她需要一個人設。
於是，網絡世界的她，“決定”成為一個名叫西蒙的海歸，正在創業，做美容服務，產品有葡萄籽、瘦身布丁和素顏霜。
這次明顯順利了很多。Nicole 每天都滑大量的女生。但她一般只會滑有“極端”的女生。一種是看起來極端漂亮和有錢的，另一種是圖片裡明顯看得出來有痘痘、有點微胖、甚至是長得不好看的女生。
“特別是後一類女生，她們身上有‘缺點’，購買的可能性會更大。” 在那段兼職的時間裡，Nicole 已經總結出了經驗。
“西蒙”的顏值很高，吸引了很多女生。有些人會問：“頭像好帥，是本人嗎？”
剛開始，Nicole 會說“你猜”，但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樣講，對方反而會知道是假的。再次被問起，她就直接說是。
Y 先生知道她已經在探探上和很多女生聊天后，告訴她，不要浪費那麼多時間，直接加微信。
“滑到之後，不要立刻回覆她們。隔一天再上線，然後說 ‘我不常上探探，可以加微信嗎？’ ”
用這個方法，她很快加到了很多女生的微信。即便有人懷疑，但顏值是非常有用的，看著 Nicole 的頭像，鮮少有女生會拒絕。
涉及隱私的圖片我們都做了特殊處理。
“沒有人願意被覺得窮。”
第一個星期，是不能發產品的。她只會發一些生活照，吃飯、運動、看書，偶爾一些自拍。
和加到的女生聊天，一般都是在晚上九點以後。她清楚自己男生的身份，聊天時刻意避開所有的“呀”“哦”等語氣詞。
聊天話題從各自的工作入手，這也最符合 Nicole 的目的。只要對方一問起自己的工作，Nicole 都會說：“我是做護膚品牌的，你有什麼護膚或者減肥上的困擾都可以找我。”
如果沒聊到工作，Nicole 就會主動把話題引到護膚上，“是不是你們女生都會很在意自己的皮膚啊，我妹妹最近就很煩惱自己的皮膚。”
對方若更深瞭解下去，Nicole 就會提起葡萄籽和瘦身布丁，告訴他們這是自己妹妹在用的，可以試一試。但她謹記一點：語氣一定不能表現出殷勤和過度的熱情。
有個女生常和 Nicole 聊天，特別是知道西蒙做護膚品牌之後，常和他諮詢護膚經驗。她皮膚不好，有些微胖，第一次聽到 Nicole 的產品時，像大部分人一樣，她也表現出質疑，還去百度搜索。
她如實告訴 Nicole 搜索到的結果有褒有貶。Nicole 回覆：“這個因人而異，你可以試一下，如果有效的話，也很值得。”
於是，女生買下了兩盒葡萄籽和一盒瘦身布丁。
之後，她常主動找 Nicole，告訴她自己今天有認真跑步，或者今天吃了什麼。Nicole 每次都會回覆，有時也主動告訴她一些護膚技巧，讓她注意保養。
因為這些，在那個女生眼裡，Nicole 成為一個十分專業的護膚顧問。後來她又來回購了兩次。
也有些女生，聽到價格時表現出明顯的猶豫。這種時候，拼命推銷只會適得其反，Nicole 表現得高冷，這是她從上家那裡學到的。
她還會假裝不經意地說：“沒事，你考慮下。其實也只是一頓飯錢的事。”
這種話很有用，沒有女生願意被別人覺得窮。
她會常發一些生活朋友圈。
“我最怕她們對我有意思。”
Nicole 說，最好的情況，就是那些女生把自己當做專業的護膚顧問。最怕的，就是她們對自己有意思。
有個女生便是這樣，加到了 Nicole 的微信後，她便問了 Nicole 的感情狀況，知道“他”單身，便常來找他聊天。
Nicole 第一次在微信發了和產品有關的朋友圈之後，她在下面留言：“原來你是微商啊。” Nicole 回覆：“這是我創業的品牌。”
有一次，她問可不可以語音或視頻，Nicole 回她，我在忙，現在不太方便。
她懷疑起來，Nicole 靈機一動，“但我可以自拍一張給你。”於是發過去一張早早從 Ins 上截下來的自拍。女生便相信了。
有一陣子，Nicole 隔了一個多星期沒有登錄微信，登上去後，看到對方連續好幾天，每天都給她發晚安或早安。
她才回復：“不好意思，最近家裡出了一些事，消息漏看了。”對方說沒關係，還給她發過來了 8 塊 8 的紅包，表示安慰。
同為女生，Nicole 太瞭解對方的心理了。當男生足夠帥時，女生會有卑微心理，她們會無條件原諒很多事，包括幾天不回消息。
也有過女生要約她出來見面，“我下週來廣州出差，可以見面嗎？”
Nicole 一般不會立刻拒絕，這樣顯得心虛。她答應下來，等到那個女生到了廣州，她再找藉口推脫。
對大多數表現出有曖昧意思的女生，Nicole 都不會向她們推銷產品，她覺得這樣很麻煩。只有察覺到對方有明顯因為皮膚感到困擾時，她才會將話題引到購買產品上。
Nicole 並沒有回覆這個女生
“你長得好像我一個朋友。”
一個月後，Nicole 已經十分熟練了。白天上課，晚上九點後開始微商工作。
先登上微信，回覆別人發來的消息，和三四個潛在客戶聊天。等到 12 點，她會打開交友軟件，先回復昨晚加到的女生，一鍵複製粘貼 “hi，我現在才看到，因為不常登錄，可以加我微信聊。”然後繼續滑人，但她不會急著打招呼，只會等到第二天再重複以上的聊天內容。
厭煩感從每天晚上這些重複的工作裡滋生出來，她覺得心煩氣躁，日復一日的騙人，也讓她覺得疲倦。
後面的兩個月裡，她登陸微信的頻率漸漸降低。
11 月份，再登上微信時，有個女生突然說：“我好像在哪見過你的頭像。” Nicole 沒有回覆，直接拉黑了對方。
隔了兩三天，又有一個女生說：“你長得好像我一個朋友。” 她依舊拉黑對方。
但 Nicole 心裡開始恐慌，是不是真的遇到了 Ins 上那個男生的朋友。從頭到尾她都用這個頭像和別人聊天，她明白這已經侵犯到了別人的肖像權。
最開始入隊時購買的產品只剩下兩盒時，她決定不再登錄這個微信號，停止做微商。
說起和那些女生的關係，Nicole 覺得很難形容，“似乎更像是來向我取暖的陌生人。”
在和她們聊天時，她也會覺得愧疚。而唯一能彌補這種愧疚感的方法，便是每一次聊天，她都儘可能地認真。
那個回購了 3 次的胖胖的女生，她是最愧疚的。因為這樣，她每次也會主動回她，有沒有按照療程來，有沒有去運動。
有些人會說她最近不開心，Nicole 就會認真和對方說，自己不開心時會如何解壓。
這也漸漸成為一個死循環。
她越是真心和對方聊天，越不好意思再賣東西給她們，有一個女生是樂隊經紀人，樂隊不出名，經營上也出現問題。她很努力，雖然賺不了多少錢，但一直在堅持。
Nicole 被她的經歷感動，更加不知道怎麼把話題引到賣東西上。這種情況多了，賣不出產品，完成不了高額的業績。她覺得自己很失敗，消極的心理，也成為她放棄的一個原因。
最後。
重新聊起這些時，Nicole 說，其實，當時也不是沒有破綻的。
作為一個“海歸青年”，他給自己設定的愛好是游泳、籃球。
“海歸的話，愛好應該會更不一樣吧。但我和那些女生聊天時，都沒有體現出這個人設應該有的見識。我也不知道海歸的見識是怎樣的，但至少，不會是我當時那樣。”
但 Nicole 不會再用“西蒙”的身份了。
退出那個微信號，“西蒙”這個人，也永遠消失在了網絡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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