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釣,男人的“避難所”

  黑夜降臨,忙碌一天的人們踏上歸途,準備與整座城市一起入睡。但有些人卻瞪大眼睛、神智清醒地坐在臘山河畔,期待著魚兒上鉤。

  調配好魚食,用力將魚竿甩出去,等待夜光魚漂在水面晃動的時間裡,大自然的音樂會漸入佳境:秋天的蟲,按照某種特定節奏發出嘹亮的天籟之音;鳥鳴和魚拍打水面的聲音不時加入,音色細膩,令人陶醉。

  對這些人來說,是否能釣到魚,並不重要。一個人深夜在河邊享受一會兒獨處時光,這很重要。

  ●不再是誰的丈夫、誰的父親

夜釣,男人的“避難所”

  夜幕下的臘山河

  從經十西路拐到臘山北路,向南走1公里左右,就到了臘山河。這個地方對今年32歲的李彥來說,是6個月來最熟悉的。他說釣魚不是為了魚,而是一種樂趣。

  颱風“利奇馬”到濟南那天,風雨交加,天色陰沉,大家都在躲雨,李彥還在河邊打著傘釣魚。那是他釣魚以來收穫最多的一次,釣到三十多條鯉魚。“只要下完雨,抓緊上河邊,那魚口(魚的胃口)肯定好。”他笑笑說。

  24歲的吳曉康上了4年班,最近兩年多里,釣魚變成他生活中的唯一愛好。他喜歡魚上鉤的那個瞬間,戀愛和玩遊戲都沒意思,那種釣魚時的心情和期待感,只有每月發工資時,才能得到。

  62歲的甄俊之,釣齡1年多。去年他在河邊看別人釣魚感覺“很賽”,邊看邊學了一段時間,就到旁邊的漁具店花25塊錢買了一根魚竿,開始“入行”。

  “四十多歲的時候就喜歡看別人釣魚,因為上班和照顧家庭,幾乎沒有休閒時間。退休之後,我在世購超市找了份保潔的工作,晚上8點下班。”

  他下了班就往河邊跑,坐上幾個小時,不管能不能釣到魚,至少心情放鬆了,再回家睡覺。

  過了60歲之後,甄俊之晚上不喜歡在家裡待著,想擁有一點自己的空間。因為有了孫子,現在家裡人不讓他抽菸;如果他打開電視,就會影響孫子學習——他看電視孫子也想看,還會搶過遙控器,調成少兒節目。

  “來外面釣釣魚,空氣裡的味道讓我很舒服,還能抽幾支煙,自由得很。”說著,甄俊之點起一支菸,深吸一口吐出來,眼睛穿過煙霧,望向黑夜裡發著光的魚漂。

  48歲的盧天宇,也有類似的感受。

  工作一天,下班回家後玩手機看電視,孩子也跟著玩,對孩子的影響不好。他教育孩子:別玩了,趕緊學習。孩子反問道:那你怎麼還玩呢?他無言以對。

  他是一名電焊工,城市高樓飛速生長,作為建設者的他從早上忙到傍晚,一刻也不能停歇。釣魚,是他一天裡最開心的時刻。

  釣魚時,時間過得很快,坐著盯著魚漂,三四個小時瞬間就過去了。而白天工作時,隔三差五就掏出手機看幾點幾分,感覺時間漫長。

  為什麼喜歡夜釣,他也說不清,只說是一種愛好。如果有幾個晚上沒釣魚,心裡堵得慌。

  握住魚竿的那一刻,他不再是誰的丈夫、誰的父親,也不是城市裡忙忙碌碌的“工蟻”,他只是一個享受獨處的夜釣者。

  ●不關心自己吃啥,只關心魚吃啥

夜釣,男人的“避難所”

  李彥(化名)釣到一條目測5斤多的鯉魚

  43歲的劉傳偉覺得,釣友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論你是開寶馬來還是騎自行車,都是為了釣魚,坐在一起,吹吹風,不談工作,只聊跟魚有關的事。

  不管認不認識,問一句“今天魚口怎麼樣”,或者請教個問題,很自然就聊起來。

  “如果在大街上問路,有時候還碰釘子。釣友之間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交流真誠,沒有障礙。魚鉤壞了或者沒合適的型號,找旁邊的釣友要一個,都會給你。”劉傳偉有14年的釣齡,他喜歡釣友之間的相處模式。“很多釣友走的時候會左右問問,‘魚食夠不夠,我把我的送給你。’這種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最簡單、純粹的。”

  老家在吉林的孟建中和李彥同歲,釣齡只有3個月,一個人在濟南工作、生活,沒釣魚之前晚上很無聊,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

  一位德州的工友教他釣魚,從那之後就愛上了。有一天夜半兩點多醒來,他在床上輾轉,睡不著覺,腦袋裡第一個念頭就是去釣魚,穿上衣服開著車就來到河邊。正應了釣友界那句俗話,“床前有亮光,釣友心發慌,衣服都不穿,先去整釣箱。”

  後來工友回了德州老家,只剩下他一個人晚上來臘山河,每天釣到夜半兩三點再回去睡覺。

  跟釣友在一起,日子好像沒那麼孤獨了。大家可以交流的事情太多了:氣溫高氣壓低,釣淺水;氣溫低氣壓高,釣深水……孟建中跟許多愛夜釣的人一樣,不喜歡黑坑(釣魚愛好者對商業性質魚塘的時尚稱謂),“當你提前知道水中有什麼魚,釣魚會變得沒趣味。”

  釣友釣到大魚也不用喊,大家會主動幫忙。半夜3點,孟建中跟新時報記者正聊著,在一旁的李彥釣到一條鯉魚,他拿起抄網就上前幫忙,那條鯉魚目測有五斤多。

  李彥釣到的魚,從來不賣,基本都送給了釣友。某天,有個大爺態度堅決非要買他的魚,他寧可放回水裡也不答應,只是想把快樂分享出去。

  他最近幾個月釣魚花的錢,可以買很多很多魚。聽說魚竿越軟,魚越不容易脫鉤,他最近換了一根小一千元的軟竿。還有,調配一晚上用量的魚食要五十多元,一根好點的夜光魚漂要近百元……

  李彥說,快手上有這樣一句話說到他的心坎上:“釣友從不關心自己吃啥,但是關心魚喜歡吃啥。”在快手上,搜索“臘山河釣魚”,有116個視頻。搜索“濟南釣魚”,視頻的數量足夠刷好幾個晚上。

  10月底天氣轉冷,來河邊釣魚的人少了,夏天的時候,臘山河岸邊密密麻麻全是釣魚的人,釣魚的人比魚還多。

  ●眼睛看著魚漂,心裡想著事情

夜釣,男人的“避難所”

  準備夜釣的人正在收拾釣魚箱

  李彥是一家公司的老闆,以前在公司說一不二,做事情很霸道,眼睛裡容不得沙子。愛上釣魚之後,現在沉穩多了。野釣是一種自我修復,他慢慢想通了很多道理。

  原來,員工在工作的時候忙別的事情,他發現會直接開除。現在他們“摸魚”,只要不過分,把工作做好就行,畢竟每個人都有家庭和生活,水至清則無魚。

  李彥去年做生意賠進去幾千萬,把前幾年的利潤都填進去了,還欠了幾百萬。以前KTV唱到半夜,喜歡越野車,動不動出去浪,釣魚之後,酒局也不參加了,一切都為釣魚讓路。人生起起伏伏,握住魚竿,內心安寧。

  盧天宇也是,眼睛看著魚漂,心裡想著事情。

  很多工作上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也不好跟家人說,怕他們擔心。自己坐在黑夜裡找找前因後果,就把壞心情消化掉了。

  還有家裡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跟老婆、孩子吵架後,坐在河邊琢磨琢磨,心裡的疙瘩就解開了。

  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劉傳偉想到了無數的未來,那時候叫理想。三十多歲時,他想著如何把自己的化妝品事業做好。邁過四十歲後,他覺得人生像釣魚一樣,“這一竿下去,你不知道會有什麼魚上鉤,什麼時間上鉤。有可能是大魚,也可能是小魚,也可能沒有魚。”

  他身邊有個朋友,腦袋裡長了個瘤,11月下旬去北京做開顱手術,風險很大,不敢說術後能不能醒來。

  望著黑夜籠罩下的水面,微風拂過,新的一天即將光臨,不論即將發生什麼,開心也好,失望也罷,都挺好。

  “安心釣會兒魚吧,現在的人,都不敢談明天。”劉傳偉說道。(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記者手記】

  ●為了什麼?不為什麼

夜釣,男人的“避難所”

  夜釣人的照明燈閃爍

  為什麼男人開車回家,到樓下了不下車,還要在車裡坐一會兒?因為那是一天裡他唯一自由的時刻。

  這句話,初聽像個段子,越琢磨越覺得寫實。

  有人到了家門口,在車裡待一會兒,聽幾首歌,打一局遊戲;有人會在廁所蹲半個小時,低著頭放空自己;還有人半夜去釣魚,與其說是為了什麼,不如說是什麼也不為……

  車裡、廁所裡、河畔,都是他們的“避難所”。其實他們的日常都是“超人”,在工作中富有責任心,對待家人無微不至。

  但在一天當中,他們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獨處一陣,回到自己。

  唯有這樣,第二天,才能繼續當個“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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