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斯——廈門市松柏中學

第六屆龍少年文學獎

優秀獎 祝子豪

廈門市松柏中學

何人斯——廈門市松柏中學


從花店裡走出來,在醫院路上捧著一束百合花。病房裡的瓷瓶,空空許久也沒有插花,怎麼可以?空房冷燈,總要有些活動的氣息。

那天我胃疼,正好途經這家醫院,於是進去開了些止痛藥,要走出一樓的玻璃門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叫喊,

“歡兒!”

不是叫我,但是出於好奇,我還是回頭看去:是個白髮稀疏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見我回頭他就忙忙駛來,口中還稱是我外公。

他的黑色輪椅駛到我旁邊,緩了緩氣,就絮絮說起來:“歡兒多久沒來看我囉,莫不是把我忘了吧?小時候還常帶你去鐵路公園玩哩。等外公胃病好囉,莫忘了也帶外公去走走。”

我有些吃驚。關於外公的記憶,我的腦海中並沒有他的一塊確切海域,只是隱約記得他好像得過胃病的,但我的確不是他口中所說的什麼“歡兒”,雖然我小時候經常去鐵路公園。

我將信將疑地聽他慢慢敘起往事,譬如我小時候愛吃的桂花糕,有次晚上吃多了,半夜跑到後院大吐;回家路上不知拾了什麼種子,埋入院子裡,後來開成茶花等等。他口中所說的好像真有那麼回事兒,其中場景也歷歷如真。我有點輕鬆似的,彷彿風把樹葉淘洗完了,我的記憶脈絡逐漸清晰起來。我順著他的指引,推著輪椅到他的病房裡,又聽他緩緩說了些我的故事,便與他暫別,約定好幾天後就來看望他。

清早的醫院人還不多,三五個,稀稀疏疏地走來走去,我獨自坐著電梯上樓。這兒的電梯很大,燈光慘白地稀釋於空蕩,有些冷。左右背後都嵌著鏡子,整面。我只好規規矩矩地面向前門,望著金屬面上朦朧的身影,故意不顧盼。等到樓層一到,我就趕緊快步走了出去。在餘光的間隙裡,他也離開了電梯。

到了走廊,燈光就變得柔和。看著過往的護士和病人家屬,雖然只有幾個,心裡卻漸漸踏實起來。我找到四〇四號病房,悄悄把花插入瓶中,輕拉起床簾,外公還沒醒。

我將一把椅子搬來,坐在床邊,拿起水果刀給他削蘋果。待到整卷的紅皮脫離果肉,我又拿起兩個,索性切好一盤。用刀尖扎起一塊先嚐了嘗,在空氣裡置久了,有點酒的味道。

去飲水機裝了些熱水,滌滌杯子,又衝了杯硫酸鋇給他送去。我回病房時,他已經醒了。我慢慢扶他起來,到衛生間洗漱。照鏡子的時候,目光恍惚,整個人有些朦朧,有些不準確,繚繞霧氣一般。

護士來抽淤血,絳黑的積血就順著流入盆內,一會兒淤血排完,我就起身倒掉那盆血汙,彷彿傾倒一場迷離的日落。

胃病並不很嚴重,他想出去散散心,我便借來輪椅推他去漫走。

我們下樓的時候,外公在電梯裡故意對著那些鏡子凝視。我看著鏡子裡的外公,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朦朧迷茫,目色如浮魚,在水中漂流。越看越不像我。

我的外公好像一條活著的魚乾,每個老人都像乾癟的魚乾,也許能夠說明生命源於海洋,那麼山即是乾癟的海浪。

閒步在鐵路公園,看見一株大木棉樹,砢磥的枝幹向上攫抓,蒼勁有力,似乎想要抓破什麼。若有黃昏火燒雲的時候,和大片橙紅花朵開成一片,肯定很壯觀。只是今日天空岑晦,紅日早已淬火。

山坡腳還有幾塊墓碑,刻有某年某月云云,我想每天都是忌日與誕辰,其實無謂的。

“咕,咕咕咕。”

“唰唰唰唰。”

貓頭鷹鳴於傍晚,颯颯的風在淘洗葉子。

“桂花糕無食太多,會脹呀。”

“吾睡即好了,阿公。”

“罷,吾出門去,歡兒測會兒電視。”

“外頭冷,多衣些。”

“實是,該走了。”

“斯是誰,擊門?”

“無人,即風。”

“電視莫關,開著睡,吾有些驚。”

夜深,我正失眠,黑暗在鐘錶聲裡遊離。翻個身,又闔上倦眼,期待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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