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清代銀兩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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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古代稱量銀兩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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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剪切割散的碎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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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利市厚生·同治年分小錁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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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三個饅頭狀錁子小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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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兩頭翹的馬鞍形大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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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十兩“地丁”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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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咸豐十年十兩小元寶

■湖南長沙 廖文偉

不知讀過《紅樓夢》的諸君是否記得,《紅樓夢》中有這麼個章節,說的是寶玉偶感風寒,襲人急忙吩咐延請郎中。郎中把過脈瞧過舌苔,說聲不妨事的,隨即便開了方子。襲人收好方子,彎腰拖出床下一口小木箱,取出些散碎銀子來,用戥子(圖1)稱了幾兩付與郎中,吩咐丫環送郎中出了賈府……襲人從床下拖出來的小木箱子,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寶玉的錢包了。

何謂散碎銀子?散碎銀子是白銀的一種不等量不規則的細小形態,最早出現在唐代,大塊的銀餅用夾剪切割散碎(圖2),花多少取多少。這種花出去的散碎銀子,稱量單位小到忽、絲、毫、釐、分、錢,大則可到一兩二兩三五兩。收進散碎銀子的商號,需要在銀匠那裡重新鑄造10到50兩的大小銀錠,利於課稅和庫存。

今人意識中,明清流通貨幣中的銀子,統統指的是元寶,都是兩頭翹的馬鞍形銀錠。其實並非如此,就拿清代來說,流通的主流銀錠,按其形狀與重量分類,共有四種。第一為兩頭翹馬鞍形重50兩的大錠,暱稱寶銀,亦稱大元寶。第二種是圓錘形或者兩頭翹馬鞍形中錠,重約10兩或15兩,暱稱小元寶。小錁或錁子屬第三種,大多形似白麵饅頭,亦有其他形狀,重一二兩到三五兩不等,當年統稱為小錠(圖3)。不足一兩的散碎銀子,則暱稱滴珠、福珠,排在第四。美其名曰滴珠、福珠的散碎銀子,其實並非“珠”,散碎而已,形狀重量各異。

錁子小錠在很多場合都是作為禮品用的,白麵饅頭狀最多,亦有形似吉祥物的。

《紅樓夢》中提到錁子的地方很多,譬如第42回鴛鴦按賈母的吩咐,送了些東西給劉姥姥,其中有個荷包,“說著便抽系子,掏出兩個筆錠如意的銀錁子來給她瞧”。又譬如第17、18回說“元春省親”,她給家族上下人等各有賞賜,其中就有紫金“筆錠如意”錁子、白銀“吉慶如意”錁子,還有各式各樣的金錁子、銀錁子。顯見,大戶人家用金銀錁子作禮品是常事。(中雅藝術網)

2017年我兩下雲南那幾日,在大理一古玩店遇見鈐“福祿壽喜,福如東海,壽比南山”12枚各重一兩的錁子小錠,成色不錯,年份亦好,當是1949年前的舊物。每錠一字,順序排列開來,喜氣逼人,煞是壯觀。不料老闆娘見我愛不釋手,要價奇高,還了兩回價,她不賣,只得悻悻而歸。商家自有商家的道理,小錁“全裸”(無銘文戳記)者,收藏市場上價格的確要比有銘文戳記的低許多,大約是參照了青銅器價格的。有個藏家收藏著一枚品字形小錁錠子,錠面銘“利市厚生,同治年分”(圖3)八個字,性質上與古人常用的方孔銅錢中的花錢差不多,商家互贈,一如現在打個紅包。又一回,無意間撞上三個饅頭狀錁子小錠(圖4),看著好玩,價格也不太高,1000多元一枚,買下,銘“豐喜”六角形錠、銘“貴州官錢局”錠讓給學生,自留一個。我的這個品位不如讓出的兩個,亦很難一遇,錠面模壓“修水縣,乾昌祥”字樣。“乾昌祥”是晚清江西修水縣一知名商家,在縣城西門內黃土嶺。這種錁子,美觀大方,小巧耐玩,多用於打賞。銀子畢竟不如紙張輕巧便於攜帶,民國初期,“乾昌祥”印製紙質“一千文”錢票,小銀錠同其他銀錠一樣,漸漸退出流通領域,淪為歷史過客。

古人日常口稱“取些銀兩”的銀兩,就是銀子。銀子的貨幣單位是“兩”,因此,散碎銀子也好,大小銀錠也罷,通稱為銀兩。又因為鑄造銀錠時,因為冷熱收縮不勻的緣故,錠面和周身會出現或多或少的波紋,於是又暱稱紋銀。鑄造銀錠時,成色越高波紋越漂亮。因此,紋銀又是質量好、成色高的代名詞。鑄錠時,銀錠底部會產生蜂窩似的氣眼洞,尤其大錠明顯,外圍小而密集,中間大而稍疏鬆。蜂窩眼間見回珠,有的年久則可見珠光;也即蜂窩眼中間可見小核,或蜂窩眼底部間見橙黃色寶光,熠熠生輝。

紋銀作為主流貨幣使用,始自明代中晚期。嘉靖年間,朝廷推行“一條鞭法”賦稅改革,萬曆九年(1581)張居正全面實行,將繁雜的地方賦稅合併徵收白銀,白銀流通合法化很快擁有貨幣流通的主導地位。萬曆年間刊行的《金瓶梅》,其第56回“西門慶捐金助朋友 常峙節得鈔傲妻兒”就有描述當年使用銀錢的細節。說是“西門慶便叫書童:‘去對你大娘說,皮匣內有一包碎銀,取了出來。’書童應諾。不一時,取了一包銀子出來,遞與西門慶。西門慶對常峙節道:‘這一包碎銀子,是那日東京太師府賞封剩下的,你拿去好雜用。’打開與常峙節看,都是三五錢一塊的零碎紋銀……”可見,那時日,白銀貨幣已經進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大清入關以後,正式法定白銀為流通貨幣,確定“兩”為白銀的貨幣單位,於是“無銀不成市”,大清王朝,成為名符其實的“白銀帝國”。

有意思的是,那時日,朝廷並沒有規範國家統一的鑄錠形制標準,地方省市各行其是,銀兩的形狀便五花八門,因地而異。

兩頭翹的馬鞍形大元寶(圖5),是銀錠形制的主流。這種形狀的銀錠稱之為元寶,則始自元代,元代使用的雙翹銀錠有鑄元寶二字的,後世自然沿用這個吉祥名稱。縱然山東出了大翹元寶,湖南出了小翹龜背元寶,兩頭翹的馬鞍形大元寶仍然是元寶主流形制。

今人意識觀念中,似乎只有兩頭翹的馬鞍形銀錠才是古代銀錢。現代古裝電視劇中,市上使用銀元寶的鏡頭頻頻出現。譬如,一個客人要了一壺酒、一隻雞、幾碗飯,用畢,從懷中摸出一錠兩頭翹大元寶,說聲不用找了,大大咧咧往桌上一扔,快步朝外就走。其實這樣的情節子虛烏有,先不說大小銀錠重量各有差異,店家要用秤稱了才知道顧客究竟付了多少,單就當年物價的低廉,兩頭翹的馬鞍形元寶少則10兩小錠,多則50兩大錠,一壺酒,一隻雞,幾碗飯,些些散碎銀子足可以對付得了。《水滸傳》說西門慶開了間藥鋪,他僱傭著兩名夥計,一個月工錢僅2兩銀子,買個大活人使喚丫頭,也只花區區4兩銀子。一頓酒菜吃掉25個月的工錢,或者吃掉“兩個半丫頭”,大老財也不至於這麼牛氣。讀者諸君應該記得《紅樓夢》中的劉姥姥,她其實是個衣食不愁的老太太,在賈府親見一頓“螃蟹餐”吃掉24兩白花花的銀子,竟也咋舌。她告訴旁人說,她們那裡小戶人家一年花銷,也要不了如此多的銀子……

那麼,一兩銀子究竟價值多少?近年發現清代同(治)光(緒)年間景德鎮吳福順窯號的兩個賬本,陶瓷交易往來明細中,明確記錄當年一兩紋銀摺合方孔銅錢約1700文上下,將近兩貫。另一記錄日常生活開支的《日用錢流》,則記錄著當年青菜一斤3文,春筍一斤10文(冬筍20文),木碳一石(100斤)464文,雞一斤86文,鹹魚一斤50文……尤其有考證價值的,是記錄著細米一石2875文!用1700文折算,一石細米也就是紋銀一兩半多一點。而一兩紋銀,當年足可以買回來6只3斤以上的雞了,10兩銀子足足可以買下60只雞啊!現代古裝電視劇中,一隻雞一壺酒竟大方到一擲10兩、50兩,縱使萬貫家財,也折騰不了幾天。可見,編導這些古裝電視劇的先生女士們,對古代銀錢知識缺乏最起碼的瞭解,留下許多笑談。

市上流通的銀子,包括馬鞍形大元寶和圓錘形小元寶,以及小錁、錁子、滴珠、福珠,即使錠面上明明白白銘文50兩,或者15兩、10兩,其實銘相同重量的這一個與那一個,實際重量常常不一致,輕重差別往往很大。古代稱重計量單位,若用現代的“克”換算,唐代一兩相當於42克,宋時相當於39克、元明時期相當於37克。入清以後,一兩竟介乎34至38克之間。而鑄錠時的隨意性,尤其無法掌控數據,致使輕重不一。流傳於世的清代50兩大錠元寶,重的可達2500克,輕的則不足1850克,所謂多少多少兩,成了物件標識而非輕重記錄。10兩圓錘形中錠市上常見,流通和使用都比較方便,實際重量亦大不一樣。我收藏著的10兩“地丁”錠(圖6)為329克,而東北高翹馬鞍形的10兩咸豐十年小元寶,卻達到了373克(圖7)。銀兩在市上流通時,往往核算到幾錢幾分幾釐,甚至幾絲幾忽幾毫。因此,那年月商號必備秤量金銀的戥子秤,大戶人家,戥子秤桿都是象牙的,以示清高。我曾收藏過一杆戥子,象牙杆,有名家商號製作款,有主人名姓,竟是清末青邦頭子羅烈家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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