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開不敗的鹽石花
作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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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爾汗鹽湖位於柴達木盆地腹部，海拔2800多米，方圓1600多平方公里，廣袤雄渾，是我國最大的內陸鹽湖。聽說逢著晴天，碰巧了，鹽湖上就能看到神秘的蜃景。我們鐵道兵曾在這裡紮營修路，苦中也能尋到生活中的情趣。
那年我從格爾木乘坐師部的吉普車趕到鹽湖，天已擦黑，看完鹽湖鋪軌，夜深了，就近住在了一個施工連裡，接待我的是陳指導員。他是個心細的人，見我著實很疲倦，沒聊多久便勸我就寢了。
第二天醒來，我趕緊跑出去看天色。滿眼混沌迷濛，不見霞染曙色，分明是沙塵暴欲來的兆頭。不用說，觀賞蜃景的希冀，會被這場沙塵暴給攪黃了。昨夜沒有看清的鹽湖，與我想象的情景相差甚遠，這裡並不是一個銀色的世界！千百萬年以來，黃沙被漠風捲進鹽湖，與滷水如膠似漆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堅如岩石的大鹽蓋。一塊塊鹽殼皺紋般爬滿湖面，荒漠般蒼涼。真有點掃興，一聲嘆息送我返回營房。
驀地，窗臺上放置的盆景讓我驚愕了！奇姿異彩，令人眼花繚亂。牙雕沒有這般晶瑩剔透，珊瑚花沒有這麼色彩斑斕。昨夜，興許是太乏了，竟沒有注意到它們。我禁不住走近窗臺，雙手捧起一尊盆景，細細一瞅，花盆上刻著“鹽湖奇花”，依次排著的還有“紮根高原”、“志在四方”、“春在人間”……四條銘文，對稱地嵌在花盆四周，著了四種色彩，給人又添幾分美感。我納悶，這是誰的藝術傑作呢？
這時，陳指導員進來了，見我饒有興致地觀賞鹽石盆景，忍不住笑了，“哈哈，你也叫這些東西迷住了！”
“嗨，真不知道這是些什麼奇花異朵，咋不著迷呢！”
“這叫鹽石花！你住大京城，怕是沒見過吧？”
“鹽石花？”我一怔，這種花，別說沒見過，連名字也沒聽說過呢！
他見我如此訝異，就興致勃勃地說開了——
原來，蜃景裡紮營修路，完全不像我想象的那麼浪漫美妙。鹽湖上不僅有高原反應，還有高濃度的鹽硝大量蒸發，對人體、物資腐蝕得相當厲害。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嶄新的棉帳篷就被咬得像紙一樣，用指頭一碰，就會落下一大塊。由於有害氣體的刺激，有些戰士身上長瘡，臉上脫皮，眼晴紅腫……那滋味，確實難受的。可說來也怪，環境越是艱苦，戰士越會尋找生活裡的樂趣，鹽石花就是他們在施工中發現的。這種鹽的結晶體，各式各樣，千姿百態，於是得了一個“鹽石花”的美名。
鹽石花並不容易找，它們大多生在兩片鹽蓋的夾縫裡，弄一塊出來，得費好大的勁呢！可戰士們一發現它，興頭就上來了，有時星期天還三五成群地四處尋覓。找到一塊鹽石花，甭提多樂啦！沒多久，每個班的窗臺上都擺上了鹽石花。
起初，是保持它的原始狀，後來又學會打磨它，修飾它，越弄越賞心悅目。也不知是哪個天真的小戰士，還給它澆水呢！察爾汗鹽湖儲藏的是可溶性鉀鎂鹽礦，鹽石的表面見水會溶，溶解的滷水又附著在鹽石花上，結成了光潔的保護層，輕意敲不碎，且增添了表層的色潤，宛如抹上了一層玉釉。這個偶然的“天真”，就像傳經似地蔓延開了。接著，五花八門的新鮮點子都湧現出來，有的戰士還會用水彩顏料著色呢！筆毫在鹽石花上只輕輕一點，便滲出一片斑斕的色彩，美極啦！
不等陳指導員講完，感情的潮水就在我心海里翻騰開了。啊，鹽石花！它雖然沒有沁人肺腑的芬芳，卻用晶瑩質樸的美，給了築路鹽湖的戰士多大的精神慰藉呀！他們這種伺弄鹽石花的興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滿足呢？
我正琢磨，陳指導員又指著窗臺上的鹽石花說：“這盆鹽石花，是我前年得夜盲症時，三班長送給我的。你大概知道吧，他就是那位改革擠密砂樁機的革新能手。”
我細想想，記起來了，是在一份典型材料上看到的。我一時想不起這個班長的名字，但清楚地記得一件事：他愛人千里迢迢趕到連隊，這位“革新迷”班長竟未歸屋，陪著砂樁機折騰了兩夜三晝，硬是把革新弄成了，還立了三等功……
嗯，愛美的戰士有“內秀”，秀而生慧！我突然從心裡蹦出這麼一句話。
“看外表，也許只知道戰士的粗獷，而不太瞭解戰士內心情感的豐富。其實，戰士都是生龍活虎的青年人，當然懂得美。我們修鐵路，鋪彩虹，就是在給地球美容。我當兵十幾年了，發現戰士有一種愛好，無論走到哪裡，總要就地取材，找到一種自然物來美化營區。在荒野，種掃帚花；在戈壁，種紅柳；在沒有紅花綠葉的鹽湖上，找到了鹽石花。收工回到營房，看一眼自己伺弄的小風景，渾身的疲勞感就跑得沒影了……你看，我們的戰士多有情趣呀！”
陳指導員的話音，縈繞在我心上。我恍惚悟到了什麼，卻又說不清楚。不過，我相信他的心與戰士的心是相通的。
我被這些新鮮事激動著，沉浸在遐想中。還是陳指導員打破了沉寂，說：“老李，吃過早飯，我帶你去看鹽巴禮堂……”
“噢，還有鹽巴禮堂？”我又驚詫了。
“嗨，不光有鹽巴禮堂，我們的營房全是用鹽巴磚壘起來的，連廁所也是用鹽巴磚壘起來的。”陳指導員的話音裡，頗帶幾分自豪感。
“你知道鹽巴磚嗎？說是磚，其實就是一塊塊小鹽殼殼。住帳篷不行，就逼著我們想了這麼個招兒！大家用鋼釺撬，大錘砸，採回了20多萬塊鹽巴磚。然後就地挖洞鑿眼，舀滷水當沙漿，砌起了鹽巴圍牆，鹽巴禮堂和15棟鹽巴屋。為了減少鹽硝的腐蝕性，鹽地上墊了沙石，鹽牆上釘了蘆蓆，還糊上了幾層報紙。乍一看，還挺像一回事呢！”
細細瞅瞅，室內果然整潔得很。我在鹽湖上住了一宿，竟不知是睡在鹽巴屋內，心裡不禁讚歎道：這種建築法，在軍營建築史中肯定稱得上“創舉”了。
早飯後，我倆邊走邊聊，很快就到了鹽巴禮堂。千里鹽湖，這座禮堂可謂“壯觀”，足夠容納200多人。打開蘆蓆門，裡面黑洞洞的，估計白天也能放電影。施工連隊多是三班倒，有這座鹽巴禮堂，上夜班的同志也可以看電影了。
陳指導員拉開電燈，室內頓時亮堂起來。首先吸引我的，還是窗臺上擺放的鹽石花。六個窗臺，宛如六個鹽石花展覽櫥窗。鹽石花在這裡異彩紛呈：有的似俊俏的牧女，膚色若晨露滋潤；有的似披著玉冰的峭崖，潔白而雄奇；有的似冬日的冰掛霧淞，閃著亮眼的光澤；有的似彩玉精雕的梅樹……咳，真叫我說不出詞兒來了，像走進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寶殿。我想，全中國大概只有一座這樣奇特的禮堂，或許在地球上也是絕無僅有呢！
我沒有來得及去採訪那位“革新迷”班長，也沒有來得及去採訪更多鹽湖築路的創業故事，就在這座鹽巴禮堂裡品到“春在人間”的詩意了！誰說鹽湖沒有春天呢？為了開發柴達木盆地，戰士們用自己建設祖國的熱情裝點鹽湖之景。春天，在鹽石花上，在鐵道兵戰士熱乎乎的胸懷裡……
走出鹽巴禮堂，天色明朗了。沙塵暴欲來的跡象已無蹤影。驀然看見新鋪的鐵路線上，鋼軌在閃亮。那撩目的“閃亮”裡，該融入了鹽石花的色彩吧？可以預料，這條鐵路通車後，鹽湖上會有更多的廠房、樓舍和彩色的人群……
太陽光折射產生的蜃影是飄忽的，虛幻的，而戰士心靈之光映亮的美好前景，能在鹽湖上安家落戶，永不消逝，還會不斷更新！
哦，此刻，我眼裡的鹽湖不再是一片褐色的荒漠，而像一張金色的唱片，播放著新長征的進行曲，激越而雄壯，讓人充滿了必勝的信心和力量！
我還用在這裡等一個好天氣看鹽湖蜃景嗎？我覺得自己看到了比蜃景更美——永遠開不敗的鹽石花，看到了澆灌鹽石花的更可愛的築路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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