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一高中生,竊取1億條公民信息獲利2萬,警察找到他,情緒崩潰,高考落榜

廣東一高中生,竊取1億條公民信息獲利2萬,警察找到他,情緒崩潰,高考落榜


作者 李超 程蓉

來到看守所的第27天,劉佳樂(化名)收到了父親寄來的兩三套換洗衣物。當他看到包裹裡還夾雜了一件父親的上衣,他立刻失聲痛哭。

這位剛過18週歲生日的年輕人告訴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作為中學數學教師的父親一向小心謹慎,這次準備衣服時,肯定瞞著母親,不想讓她傷心,才把自己的衣服湊了進來。說著,他雙手掩面,眼淚從手指間的縫隙中滑落下來。

其實,身處看守所的他並不知道,最近網絡上刷屏的“高中生竊取1億條公民信息獲利2萬”的新聞,他就是主角。

成就

劉佳樂的老家在廣東信宜市,這裡與廣西交界,被劉佳樂認為“這是信息閉塞的五線城市”。

“小時候沒人陪我玩,經常一個人玩電腦。”劉佳樂的父母是雙職工,工作都比較忙。父親是高中數學老師,很早就教他數學,小學時,劉佳樂就學會了初中的許多知識。不過,性格偏內向的他似乎不太會和同學交往,“高智商”也似乎並沒有引來同學們的喜愛,他甚至覺得自己不合群。

在一次小學數學課上,數學老師正在講課,劉佳樂站起來回答問題,而他回答的是初中數學的內容,這導致同學們嘲笑他。“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笑,而且他們總是三五成群地談論我。”

劉佳樂不願回憶那段充斥著打架鬥毆、和師生相處不太融洽的初中三年時光,也不喜歡大多數男孩子喜歡的籃球、足球等活動,唯一讓他“稀罕”的是,每晚10點下晚自習,回家後便進入那個可以躲避現實中的孤單、還能帶來“成就感”的網絡世界。

劉佳樂的數學和英語很好,經常逛一些國內外技術貼論壇。高一時,他通過看一些視頻和例子,自學掌握了獨立編寫軟件程序。讓他沒想到的是,編程給他帶來了課堂上從未有過的成就感。

一開始,他熱衷尋找各商業網站的漏洞。劉佳樂算了一下, 光2018一年,他就給騰訊、百度、阿里等知名網站找了約有八九個漏洞,通過各大公司的網絡應急響應中心進行反饋,“都是些普通而非高危的漏洞。”

在這些商業網站築就的“銅牆鐵壁”中找到漏洞,而這又是眾多畢業於985名校的技術大拿“眼皮子底下”沒有發現的漏洞,這讓這位小鎮青年感覺“日子特別充實”。儘管每次獎金只有200元,最多的一次獎勵是1000元,但他覺得這帶給他的成就感與利益無關。

帝國

初中時,劉佳樂在網絡論壇裡閒逛,突然發現有網友提到了“暗網”。後來,他嘗試翻牆,登錄暗網網址後,14歲的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賣什麼的都有,恐怖色情視頻,各種詳細的個人信息。”他看到每個人的個人信息,像商品一樣展示,用於出售。其中,個人信息除名字、地區、生日外,還包括名下房產、銀行卡、個人戶籍和全家戶籍,以及手機信息和手機定位等。

後來,當熟識的網友找到他,請他幫忙在“暗網”上買戶籍信息時,他抱著“體驗過程”的目的,幫這個朋友買過幾次個人信息。

“每次買的都是個人信息,價格十幾元到上百元不等。”在他看來,買賣雙方都是自願的,自己只是幫忙提供了聯繫方式的中介。

2017年下半年,劉佳樂在論壇貼吧中看到查詢網絡用戶個人信息的方法,對此產生了興趣,他想能通過自學技術,試圖獲取他人個人信息。

不出一個月,他便成功編寫出一款軟件,該軟件可通過內置接口,將其對接到百度貼吧,通過撞庫的方式,用手機號碼不斷登陸,獲取手機號碼對應的賬戶信息。

當發現這個軟件操作繁複,且不能批量獲取信息時,2018年6月,劉佳樂又編寫出了一款能夠批量獲取信息的軟件,將接口與百度貼吧對接後,便能獲取該網站的用戶賬號以及對應的手機號碼。

他將這款軟件分了很多手機號段,在境外租用十幾臺服務器,蒐集的數據自動會導入到租用的網絡數據庫。短短不到一個月,他的數據庫中便存儲了上億條個人信息。

在網絡黑市裡,劉佳樂掌握的個人信息庫是眾多網絡黑灰產急需的。有人希望找到在百度貼吧的發帖人,於是提供賬號,劉佳樂通過信息庫搜索,就能找到賬號對應的手機號碼。當然,也有人找到劉佳樂,希望買到一個被別人註冊過,但一直被限制的“好看的ID賬號”。其實,這組建了一個很大的市場。

劉佳樂在境內網絡建立起微信、QQ群,在境外使用“telegram”等聊天工具,自助編寫“信息查詢”機器人,將數據庫以包月查詢的形式向他人兜售,並且通過連接VPN翻牆到境外,以比特幣為交易貨幣販賣數據庫長達2個月,共計獲利約2萬元。

劉佳樂告訴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2018年8月,他發現市場上有其他數據包在出售,他猜測其他黑客也掌握了百度貼吧的這個漏洞,於是,他向百度貼吧反饋,將漏洞封堵。

按照他原本的設想,他將會對數據庫中上億條個人信息進行整理,進而獲取用戶名、手機號碼對應的真實姓名、家庭地址等公民個人信息,利用技術手段實現經緯度實時定位,從而建立起一個強大的“數據帝國”。

“別人從上億條信息中找一條具體信息可能需要十幾分鍾,而通過我這個數據庫只需要0.2秒。”劉佳樂說。

落榜

有人知道劉佳樂有這個數據庫後,想花高價購買, “我怎麼知道他買了之後可能會做什麼,但我覺得自己做事是有底線的,騙人害人的事情不會做。”

可是,他不清楚自己非法獲取上億條賬號和手機號的行為,已嚴重觸犯了法律。

2018年9月,無錫市惠山區警方接到網友舉報,有人在論壇、貼吧等平臺售賣公民個人信息以及盜竊信息所用的黑客軟件,惠山區警方第一時間立案偵查,跨省抓捕了江西籍26歲犯罪嫌疑人付強(化名)。

付強的網名叫“清風”,對軟件編程和黑客技術有著濃厚的興趣,於2018年年初在某網絡交流論壇中,向一個網友請教獲取他人的個人信息的方法,並從對方購買了一款黑客軟件用於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

2018年5月至8月,付強利用黑客軟件攻擊各網站系統漏洞,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並將該黑客軟件升級並取名“清風安全網-手機號批量查姓名”,在網絡論壇等渠道以500元/月的價格大肆售賣,累計侵犯公民個人信息200多萬條,非法獲利上千元。

出售給付強黑客軟件的網友叫“i春秋”,他就是劉佳樂。今年4月,無錫惠山警方前往廣東對劉佳樂進行調查。由於案發後正逢高考,在偵查環節公安機關對他採取取保措施並准許參加高考。

劉佳樂高考落榜了。“自從警察找上門後,情緒經常崩潰。”

今年8月,無錫惠山區檢察院對劉佳樂批准逮捕。迎接他的,不是大學,而是異地他鄉的看守所生活。

無錫惠山區人民檢察院承辦檢察官徐靜超指出,該案數據總量大,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精準,危害公民個人信息安全甚至是國家數據信息安全,現已上訴至法院。不過犯罪嫌疑人在犯罪時尚未成年,即使現在是成年人,仍屬於未成年人犯罪,應當依法從輕或減輕處罰。

權力

“黑客是一群為技術著迷的人,但也有他們自己的基本理念。”廣東警官學院公共管理系主任、珠三角公共安全研究所所長吳興民對黑客有專門的研究。十幾年前,他花了3年時間對黑客做了專門研究。

在與多位黑客深度訪談後,吳興民發現黑客的年齡一般都不大,性格偏內向,有時跟同齡人顯得格格不入,但對於自己的技術極有信心。

“網絡犯罪存在技術上的門檻,青少年網絡犯罪,既與他們所處的年齡段和心理上的不成熟有關,也與他們在計算機方面的一些濃厚興趣甚至是天賦有關。”吳興民說。

“最早的黑客可以追溯到美國上世紀60年代青年運動時期,他們採取各種手段使得原來被壟斷和限制的技術在社會上逐步廣泛傳播,而今的黑客越來越多的是在打破內容上的限制。”吳興民說,如今的一些黑客在行為上已經轉變為對內容和信息的侵犯,所涉及到的不僅僅是技術上的利益。“許多人往往分不清打破技術的壁壘和打破信息的保護之間的不同,將兩者混淆在一起,可能嚴重觸犯了法律還不自知。”

吳興民分析,部分違法犯罪的黑客不完全因為法律意識淡薄。“黑客當然知道非法竊取他人信息是觸犯法律,但他所擁有的技術就是他手裡所掌握的權力。常言說,失去監督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當這種技術可以給他一種強烈的力量感時,他有可能會覺得我可以,那為什麼不做呢?”

對於青少年網絡犯罪的預防,吳興民認為家庭、社會和政府方面需通力合作。家長要善於發現青少年的一些特長,積極引導他們走向正途。

提起當時結識的早期黑客,吳興民說大多已經就業。“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心理上的逐漸成熟,當年痴迷於網絡技術的少年黑客中,許多人已經從事網絡安全方面的工作,有了更好的出路。”

徜徉在網絡世界裡的劉佳樂是迷茫的,他總是能看到對一件事的多種說法,似乎每一種都有道理,他自己心裡也沒有了答案。

他向記者形容那種感覺,就好像一直以來接受教育都是說“1+1=2”,突然有一天看到“1+1=3”。“剛開始很排斥,覺得太荒唐可笑了。可後來就會懷疑自己接受的東西是否正確。”

“當青少年沒有完善知識理論體系支撐時,在接受過多複雜紛亂信息的情況下,他們很容易在選擇時陷入迷茫,甚至做出錯誤的判斷。”吳興民認為,在是非觀念、辨別能力都還不是很強的情況下,有必要引導,甚至加以一定限制。

心願

其實,劉佳樂一直有一個心願。2018年,他在網上了解到由中國計算機學會舉辦的全國青少年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官方數據統計,這次競賽共有675名師生參加競賽。那時,高二的他正面臨著暑假後的升學。按照規定,當年畢業的高三年級是禁止參加該比賽。

“我瞭解得太遲了,時間根本來不及。”劉佳樂說,學校老師和身邊同學都不知道這個比賽。很多選手都有專門培訓,要進省隊才有資格參加線下比賽。

不過,他還是報名參加了網絡同步賽。比賽結束後,中國計算機學會為參加網絡同步賽的選手提供電子版參賽成績證明,劉佳樂是他所在市的唯一一個選手。

高三開學後,劉佳樂在網上看到了線下比賽的題目,“基本都能答上來。”

在他看來,家鄉的信息是非常滯後的,似乎身邊老師同學對這些也不太關心。那時,他“滿腦子”都想著參加各種奪旗賽(注:在網絡安全領域中指的是網絡安全技術人員之間進行技術競技的一種比賽形式。)

“有民間組織的,還有985高校組織的,參加奪旗賽會很有成就感。”當說起這些競賽時,帶著手銬的劉佳樂語速飛快。

在沒有網絡的看守所裡,劉佳樂終於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回想著現實中一個個認識和接觸過的人。“沒有什麼朋友,平時聊的多數是網友,從未見過面。”

父親似乎是唯一的傾訴對象。“我對歷史和宗教很感興趣,但有些話題不知道怎麼和別人聊。父親會靜靜聽我說,儘管大多時候他也搭不上什麼話。”

劉佳樂有心儀的大學。高二報名參加計算機競賽,他也期待著如果能獲獎,還能成為自主招生的加分項。不過,今年9月的大學已確定與他無緣,這讓剛滿18週歲的他突然感慨自己“時間不多了”。

在沒有網絡的看守所裡,他突然思考一個現實的人生話題:是做一個普通人好,還是做一個特別的人好?“可能還是做普通人比較好吧。”沉默許久,他低著頭說。

(本文由中國青年報獨立出品,首發在中國青年報客戶端及頭條號,加入樹木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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