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樑歸智先生

李寶山:又到香菱詠月時——懷念梁歸智先生

人物資料

梁歸智(1949-2019),中國當代紅學家、遼寧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梁歸智在中國古典小說研究、元曲研究和傳統詩詞創作方面成績突出,開創了紅學研究中的一個新分支探佚學,影響巨大。著有《簫劍集》《石頭記探佚》《禪在紅樓第幾層》《紅樓夢詩詞韻語新賞》《浪子風流說元曲》《金剛經壇經譯註》《紅莓與白樺:俄羅斯遊學記》等。


懷念梁歸智先生

梁歸智先生




又到香菱詠月時——懷念梁歸智先生


李寶山


我與梁歸智先生,只是做了七年的網友,並未在現實中見過一面。前些天得知先生去世的消息,方才體會到所謂“緣慳一面”之遺憾,是多麼真實而深刻的一種感受。

懷念梁歸智先生

梁歸智先生在百家講壇

2012年5月31日,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先生去世,當時還在高中讀書的我,出於對周老的崇敬之情,便以駢體的形式寫了一篇《祭周汝昌先生文》,貼在了我的新浪博客上。這篇祭文是我“小時候乾的營生”,現在看來不免讓人“駭且笑”。然而當時梁先生卻在這篇祭文下評價了十二個字:“高中生,有才情,恆努力,可大成。”最初見到梁先生這些話,難免有些小小的激動。梁先生是周汝昌先生的私淑弟子,是著名的紅學家,上過央視的百家講壇欄目,在學界頗有影響力。作為一名高中學生,能得到他的好評,激動也是可以理解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激動之情已然褪去,剩下的只是感念之心——梁先生這話,只是在鼓勵一個喜愛文學的青年而已,至於“有才情”、“可大成”之語,都是不能當真的;但正是有了梁先生的這番鼓勵,才讓我在古典文學的創作和研究這條道路上走得更加堅定了。

後來暑假的時候,我通過新浪博客給梁先生髮了一首我寫的絕句請他斧正,很快,他就步韻一首給我發來:“雁落鵬摶總是詩,星飛月走綻荷時。峨嵋自古多奇士,海老峰青緣夢痴。”我的詩自不足觀,但拋磚引玉的事兒發生在我身上,我的欣喜、感動之情自不待言。於是,我又寫了一首詩發給梁先生,以表達我的感激。梁先生對我這個懵懂少年的打擾沒有厭煩,依然及時做出了回覆:“晨星滴露小花詩,茁發才情年少時。形象宜豐論酌減,香菱詠月夢中痴。”這首詩不僅對我進行鼓勵,還指出了我寫詩時需要注意的一個關鍵問題——形象應該豐滿,議論不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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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先生籤贈著作(一)



宋長豐學友在《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的長篇報道中,寫到了我在舊體詩詞創作方面,“更重要的成長動力,是兩首古體詩詞的正式發表和學者對他(按,指李寶山,下同)的肯定和指導”,這其中一位學者,就是梁先生:“梁歸智在與他唱和的詩中對他進行了指導,讓他注意寫詩時‘形象宜豐論酌減’,多用意象表情達意,少寫口水話。”(見《綿陽日報》2017年4月23日第1版)這篇報道所言,都是實事實情,沒有什麼誇張矯飾,梁先生贈我的這兩首詩,確實對我產生了不小的影響,讓我品味到了詩韻,讓我學習到了詩法——這些都是我自己瞎琢磨而不得的詩學精華。

2012年12月6日,梁先生籤贈了他的四本著作給我,從遼寧大連寄到了四川省我所在的中學來。這四本著作分別是《簫劍集》《紅樓疑案:紅樓夢探佚瑣話》《紅莓與白樺:俄羅斯遊學記》《國學·詩韻·書情——姚奠中學術評傳》。每本著作都有他的題款、簽名和印章。題款的開頭,全是“寶山小友雅鑑”,讓我倍感親切。《紅樓疑案》一書的題款,是針對我“寶山”的名字而來,頗為有趣:“寶山小友雅鑑:非大荒山之寶玉乎?”而《簫劍集》一書的題款,則是將他之前贈我的“雁落鵬摶”一詩書寫了一遍,並在詩後加了一句按語:“寶山小友2012年8月17日賜韻,予8月18日次韻。”落款為他的別號“冷泉子”。贈書題款是文人雅事,但在這樁雅事已多半流於形式,作者往往只是草草寫個名字的時代,梁先生給我這個從未謀面的青年贈書題款,卻是那樣的用心——我們的文字因緣,被他記錄到題款當中。後來我漸漸明白,梁先生之雅,是與他的生命融於一體的,並非世俗所謂的附庸風雅,故於題款之小事,他也不願意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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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先生題款內容(一)



梁先生的詩詞水平之佳,是有口皆碑的。張義春先生說,改革開放後才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會寫格律詩詞的“則更鳳毛麟角,這些人對格律詩,不僅不會做,就是有印象的也就中小學課本上的幾首”;然而梁先生雖然“是在改革開放後接受高等教育的,但他善作格律詩,所作委婉曲折,包藏巧妙,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如果他的格律詩給胡適、俞平伯等行家看,如果胡適、俞平伯知道他的出身不過一個年輕後生,估計是要深呼吸幾下的”(見張義春《紅學那些人》,東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188頁)。

2014年11月四川遂寧召開張問陶學術研討會,我和宋長豐學友合作撰寫了一篇《接地氣而不失靈氣——張問陶詩對當代詩詞寫作的啟示》,文中就用了梁先生《簫劍集》中附錄的《古瓶集》作為例子:“當代詩詞的創作,應該緊貼時代,用舊瓶裝入新酒。著名紅學家梁歸智先生說道:‘優雅的古瓶已屬於過去,瓶內含蓄的泉水卻永久新鮮。’新鮮事物層出不窮,他們完全可以作為詩詞的素材,被寫進詩中——就算是外來詞彙、科學名詞或者網絡語言入詩,也無妨害。梁歸智先生就有《搗練子·紹興》一詞:‘山仍在,水長流,昔日刀叢覓自由。故人阿Q今在否?秋風秋雨有何愁?’他直接將魯迅創造的半中半西的人名‘阿Q’寫進了詞中,文通氣順,並無半點不妥。”(見胡傳淮主編《張問陶研究文集》,團結出版社2015年版,第285-286頁)這一方面表達了我對梁先生所寫詩詞的一些認識,另一方面也算可以安慰梁先生,他贈我的書,我並沒有十分糟蹋,而是努力從中汲取有益於我成長的甘甜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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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先生籤贈著作(二)



星飛月走,時間推移到了2017年,此年我滿二十四歲,於是作七律《廿四生辰小紀》以自娛,並將其發送給一些懂詩詞創作的師友。後來有三位師友步韻了拙詩,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這三位師友的唱和詩,都是我廿四生辰的絕佳紀念禮物,遺憾的是,梁先生的這首詩還保留在我的舊手機裡,沒來得及轉移到新手機或者優盤中存著,也不知以後能否重新找出。好在這事兒發生不久後,宋長豐學友就將之寫入了《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的報道中:“不久前,他在24歲生日當天即興作了一首七律《廿四生辰小紀》……這首詩得到了著名紅學家梁歸智、綿陽本地詩人常代洪、師院校友冷浪濤等人的唱和。”(見《綿陽日報》2017年4月23日第1版)若是將來真的無法再找到梁先生的這首詩,那麼長豐兄當時的記錄和我今日的回憶,就算是過雁之痕了。

2018年是周汝昌先生誕辰一百週年,中國礦業大學的高淮生教授撰寫了一部《周汝昌紅學論稿》,此書出版後,梁先生寫了一篇很有深度的評論文章《當藝術成為學術的張力——讀〈周汝昌紅學論稿〉的感想》。梁先生在文章的倒數第三段提到:“李寶山君在紅迷驛站裡發過一個帖子,列出了周汝昌於2017年再版的著作名錄,並評點說‘逝而不亡’。”(見梁歸智《百年紅學大PK——〈紅樓夢〉研究簡史》,三晉出版社2018年版,第239頁)我當時發這個帖子,只是純粹地感嘆周汝昌先生其人其學的魅力之大,故通過網上檢索而羅列出2017年再版的周老著作目錄,不曾想竟被梁先生如此正式地寫入文中。其實這個書目誰都可以從網上檢索後進行羅列,並沒有什麼“著作權”或“發現權”可言,但梁先生仁厚,仍在文中表明瞭發這個帖子的是“李寶山君”,這種不埋沒別人(哪怕只是一個無名小卒)點滴貢獻的學者風範,著實讓我感動。


懷念梁歸智先生

梁先生題款內容(二)



不僅如此,梁先生還在接下來的一段中,對我所提到的現象作了深入的分析:“為什麼周汝昌的著作這樣受歡迎呢?周汝昌為什麼會‘逝而不亡’呢?其實道理很簡單,就是筆者一再說的周汝昌的紅學是詩性紅學。周汝昌的著作能夠深入極品藝術的堂奧,而且著作本身就是美文,散發著‘文采風流’的芬芳,蘊涵著中華傳統文化的魅力,雖然在某些具體說法上也不是說得天衣無縫,一些觀點也有討論商榷的餘地,但總的氣象上卻體現出悟證、考證、論證兼擅並美的企望心向,也就從根本上象徵著藝術和學術的統一。”(見梁歸智《百年紅學大PK——〈紅樓夢〉研究簡史》,三晉出版社2018年版,第240頁)梁先生雖然加了很多微信群,但他很少在群中發言;他能從每天海量的群消息中,拎出我的這條消息來,並作了如此精彩的分析,我感到榮幸,也深深體會到他對網絡信息中所隱含的學術因子的敏感程度。

這是梁先生最後一次這麼詳盡地為我指點迷津了。我雖加了他的微信,但一般情況都不輕易地打擾他。倏忽一年多光景就過去了,2019年10月21日晚,天津師範大學的趙建忠教授最先在紅迷驛站微信群中發佈了梁先生去世的消息,我初看到時,覺得這個消息實在太突然了,腦子裡其他的東西都不想,只想知道這不是真的。後來消息證實,我與宋長豐學友都在感慨,梁先生對我們這種後輩提攜頗多,只可惜緣慳一面。第二天心情稍微平復了一點,我回想著過去與梁先生交往的點點滴滴,不禁悲從中來,再一次疊韻七年前的舊作,以紀念先生之恩情。詩曰:

樓中探佚夢中詩,又到香菱詠月時。

我自天南望天北,愁無雁落啟頑痴。

是啊,梁先生離開了,我寫的這詩,再也無法得到他的唱和與指點了,“雁落鵬摶”的往日雅事,已經褪成了灰色。作為後學,惟有謹記先生當年“恆努力”的告誡,方能不負他對我“可大成”的期許。

謹以此文,表達我對梁先生的感恩和懷念。

2019年10月27日於雲師大圖書館

28日凌晨定稿於和園宿舍

懷念梁歸智先生

梁歸智(左)、周汝昌(中)、鄧遂夫(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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