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受到齊、楚、秦三大強國的圍剿,晉景公為何還能那麼淡定?

鄭昭宋聾

在有關“春秋五霸”的諸多版本中,楚莊王的威望值僅次於齊桓、晉文,是一個爭奪霸主名號極其熱門的人選。然而事實上,楚莊王並沒有實現所謂的霸業,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蠻夷的身份使其無法履行霸主的職責,更在於他北上中原的步伐在邲之戰結束後不久就戛然而止了。到楚莊王去世時,楚國的勢力也僅僅擴張到了黃河岸邊,並沒有完成對中原的征服,而這一切又與發生在宋國的一場戰爭有著莫大的關係。

楚國要想進取中原,除了要征服鄭國之外,宋國也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兒,只要宋國還堅挺著不肯低頭,東方諸國便有恃無恐可以高枕無憂了,因此說宋國實際上就是守護中原平安的南大門。可自從宋楚之間爆發了泓水之戰以後,宋人對楚國的仇恨就一刻也未曾泯滅,這就使得他們在晉、楚之間的站位選擇很是堅決,寧願國破家亡都不能改變心志。

宋國人對這份深仇大恨的執著,經過長久的歷史積澱,似乎也深深地刻入到了他們的民族性格當中。戰國時期的不少寓言故事在講到宋國人時,往往會賦予他們一個呆萌蠢笨的形象,毫無顧忌地向他們開起了地圖炮。跟固執呆板的宋國人比起來,與之相鄰的鄭國因為晉楚拉鋸被揍得最多、打得最慘,其外交態度也就相對靈活一些。當時的楚國人就發明了一個成語,叫“鄭昭宋聾”,就是說宋國人頑固不化的樣子就跟聾子一樣,外面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就都跟沒聽見一樣,可不像鄭國人那樣耳聰目明,善於聽風辨音察言觀色。

同時受到齊、楚、秦三大強國的圍剿,晉景公為何還能那麼淡定?

那麼宋國人究竟固執到什麼程度呢?單說邲之戰後,幾乎所有的國家都看清楚了一個形勢,那就是晉國敗了,這幾年是翻不起什麼浪了,以後看見楚國可就不能亂招惹了。偏偏宋國人就不信這個邪,楚國人出兵攻打他的附庸蕭國,就算是他們做得不厚道,可畢竟時機不對,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了——他偏不,還真就拉著蔡國一起去救援蕭國,結果當然是無濟於事,蕭國還是被滅掉了。

與此同時,晉國為了維護統一戰線,在戰敗後安排先縠與宋、衛、曹等國的大夫在清丘會盟,聲明各國要“恤病討貳”、共克時艱。參會各國基本上都是聽聽算了,當不得真,可偏偏宋國人就認真起來了,他們積極響應晉國的號召,大舉入侵陳國,結果還被衛國人給擺了一道。

楚國人一看宋國人的操作,有點看不懂,就乾脆以宋國救援蕭國為由,出兵試探試探,看看他們是不是真傻。結果也不出所料,宋國人就是硬氣,堅決出兵抵禦就是不肯跟楚國妥協。既然如此,那還能有什麼辦法,再怎麼著我大楚國連晉國都打敗了,總不能折在你這小水坑裡吧?於是乎,本來打算休養生息的楚莊王只好重整旗鼓,準備好好教訓教訓這個聾子。

同時受到齊、楚、秦三大強國的圍剿,晉景公為何還能那麼淡定?

九月圍城

不過話說回來了,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伐罪所需要的兵員數量需要和對方所犯的罪對等才行,否則就是罰不當罪,是要被人罵的——楚莊王跟中原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也懂得了不少的道理。為了能夠體現罪罰一致原則,楚莊王決定要給宋國人提供一個犯罪的機會,為自己找一個施加酷刑的藉口。他讓之前曾公開羞辱國宋昭公的文之無畏(申舟)出使齊國,並明令其不允許向宋國借道以此激怒宋人以求得出兵的藉口。

宋國人果然就是直脾氣,楚莊王想讓他們做什麼,他們還真就會照辦。等到申舟被殺的消息傳到郢都,楚莊王簡直要激動死了,臉也顧不上洗、頭也顧不上梳,穿著睡衣甩著袖子就跑了出去,興奮之情難以自制。侍從們也不知他發的什麼瘋,急忙抱著衣物和隨身物品一路猛追,一直追到前院才把鞋子給他穿上,為他提寶劍的人到了寢宮外才追上來,至於套車趕車的人就更慢了,等他們找到楚王的時候,已經是在宮外的街道上了。

同時受到齊、楚、秦三大強國的圍剿,晉景公為何還能那麼淡定?

在申舟出使後的這段時間裡,準備伐宋的軍隊早就佈置停當嚴陣以待,看到楚莊王這幅德行也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因此申舟死了還沒幾天,楚國的大軍就已經抵達了商丘城下。

然而,儘管有著周密的佈置和準備,戰事進行得還是極不順利。這場圍城戰從晉景公五年九月開始,一直打到了次年的五月,在這九個月的時間裡,宋楚雙方圍繞商丘的城防工事展開了反覆的爭奪,樹葉黃了又綠,山野枯了又榮,商丘城卻依然固若金湯。

在此期間,宋國告急的使者如北歸的麻雀接踵而至,求救的文書如雪片般紛至沓來,晉景公難免會心焦如焚。不過晉景公想要出兵的想法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有不少大夫提出了反對意見,其中有一個叫伯宗的人更是生生造出了“鞭長莫及”這個成語,告誡不要輕率地在對方風頭正盛的時候再起衝突。為了讓晉景公放下心理包袱,他還形象地比喻說:“川澤納汙,山藪藏疾,瑾瑜匿瑕,國君含垢,天之道也,君其待之。”那些在我們看起來無比美好的事物也都不是盡善盡美的,山川水澤也會藏汙納垢,美玉白璧難免也有微瑕,做人又何必追求事事完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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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揚不辱使命

聞聽此言,晉景公只好忍痛打消了救援宋國的念頭,但他還是抱有一線希望,特意委派解揚為使到宋國傳話說:“晉軍已經出發,不日便可抵達。”

解揚走到半路上,不慎被鄭國人抓住送到了楚營,楚莊王給他許了不少好處,讓他更改口信勸降宋國。解揚起初不答應,但在經過幾次勸解之後突然計上心來,假意答應了楚人的要求,然後藉著楚軍的樓車,在商丘城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楚莊王聞聽大怒,派人質問解揚:“你既然已經答應了不穀(我),卻為什麼又臨陣反悔?不是我言而無信想要殺你,實在是你自尋死路,怨不得別人。”

解揚回答說:“國君制定命令為義,臣下接受命令為信,我謹守信用執行君命為利,以利為本保衛社稷才能得到民眾的擁護,因此君臣之間就要互守信義沒有二心。我既然接受了君命,哪怕是死也要執行到底。如今你以君主的身份賄賂我,讓我違背信義,這是為君之道嗎?既然你不守信義,我也就只能將計就計以完成寡君給我的使命,為君命而死那是死得其所,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使者把解揚的話帶回給了楚莊王,楚莊王聽了之後深受感動,認為解揚是個君子,就把他釋放了。不過有了解揚帶來的口信,本來疲憊不堪的宋人士氣陡增,生生地將楚軍給拖垮了。

眼看著播種的時節已經到來,圍城依然看不到希望,楚軍將士都想起家裡的良田來,這種思鄉的情緒一旦開始,就迅速蔓延開來,連楚莊王也不由得萌生了退軍的念頭。若不是申舟兒子申犀的堅持,這樣一場傾盡了全國資源展開的一場戰爭就要虎頭蛇尾的收場了。後來楚莊王聽取了申叔時的建議,下令在商丘城外修蓋房屋、翻耕田土,做出要打持久戰的姿態,才迫使宋國人放棄抵抗。

經過九個月的艱苦奮戰,楚國勉強打開了通往中原的最後一道門戶,但也因此耗盡了最後的心力。三年後,征戰一生的楚莊王懷著滿腔的憤懣溘然辭世,他奮力打破了以晉國為中心的中原政治秩序,卻沒能建立以楚國為中心的新秩序,留給世人的是一個機遇與危機並存的亂世。

楚莊王去世後,他的兒子楚共王走上了歷史的前臺,面對民疲財竭的困頓局面,哪怕是不世的天才也難為無米之炊。為了能夠保住已經取得的戰果,楚共王也只能忍氣吞聲,在中原尋求盟友,而這個需求恰好與齊頃公不謀而合。於是乎,一時間使者的車架在臨淄與南郢都之間穿梭不息,呈現出一番熱鬧非凡的景象,公然宣示著兩國之間如膠似漆的親密關係。我們雖然無法窺知兩國之間究竟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但二者共同對抗晉國的意圖卻是昭然若揭。然而面對此番情景,晉景公的態度卻很是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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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景公的難題

晉景公名獳,有時也寫作據。公元前600年,晉成公在出徵救鄭的路上因病去世,時年大約二十多歲的晉景公只得承襲天命成為晉國的新一代君主。然而就在即位的第三個年頭,奮發有位的少年君主剛剛親政理事,就遭遇到了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軍事挫敗。當武力的神話被打破,頭頂的光環突然暗淡了,平日裡始終伴隨你的鮮花和掌聲就會迅速離場,懷柔的政策也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壤。忽如一夜秋風來,人們猛然驚醒倏然發現,原來維繫中原聯盟固若金湯的紐帶竟然如此脆弱。

牆倒眾人推。晉景公三年冬舉行的清丘會盟,響應者可謂寥寥,只有宋、衛、曹三國參加了會盟。不僅如此,當宋國為了力挺晉國而出兵伐陳的時候,衛國還公然背棄盟約與宋國對著幹。晉國派去討罪的使者在衛國盤桓不去,揚言如果衛國不認罪,就要出兵討伐。盛壓之下,曾經多次為國背鍋的孔達只好再次出馬,用自己的生命冰釋晉人的怒火,以換取國家的安定,卻也澆滅了衛國人親近晉國的火苗。

到楚軍大舉伐宋的時候,一向心思活躍的魯國人也開始動起了雜念,時任上卿公孫歸父頻繁開展外交活動,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就先後造訪了齊襄公和楚莊王,試圖在後晉國時代中原權力的空窗期內為國家生存尋找新的靠山。

在當時的國際秩序中,除了晉、楚、齊、秦這幾個實力玩家之外,能夠對國際秩序產生重大影響的也無非就是宋、魯、衛、鄭區區幾國而已,如今主要大國紛紛轉變了風向,給晉景公造成的打擊可想而知。一朝權勢盡喪的無力感,眾叛親離的落寞感,讓他不得不痛定思痛,沉心靜氣地反思過去幾十年來犯下的種種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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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軍六卿競爭體制下,晉國的貴族並不缺乏進取心,他們有著蓬勃的朝氣,有著勢不可擋的銳氣,有著可以吊打天下的赳赳武夫。但也正是由於對自身武力的迷之自信,使得不少人總是會對自身實力形成誤判,從而盲目冒進,最終造成了無法估量的後果。

這種過度膨脹的心理在趙盾的身上體現最為明顯。趙盾為晉國帶來的最大的政治遺產,是構建出了世卿世祿制的雛形。任何改革都會有陣痛期,世卿世祿的形成過程尤其如此,其造成的惡果在此後的歷史進程中會不斷重現,邲之戰前的利益紛爭只是一個開始。

另外從國家安全的角度講,晉國長期以來受戎狄侵擾,在處理民族問題時,手段相對靈活。但到趙盾執政時期,在其強硬外交風格影響下,北方的白狄、東部的赤狄與晉國的關係逐漸被激化了。特別是狐射姑出逃之後,注入了新鮮血液的赤狄潞氏更是如虎添翼,對晉國的威脅與日俱增,極大地牽制了晉國的精力。

與此同時,趙盾還進一步激化了與秦國的關係。我們知道,晉襄公時期因崤之戰的爆發,秦晉之間曾發生過一系列的衝突,但隨著秦穆公的去世,事情已經算是告一段落了。可誰知沒過幾年,趙盾“先禮後兵”又鬧出了一場令狐之戰,寫就了晉國曆史上最不光彩的一頁,同時也使得本已降至冰點的兩國關係徹底決裂,秦國也徹底倒向了楚國,成為與晉國永不妥協的宿敵。從此以後的幾十年間,晉國不得不陷入長期的消耗戰中,秦國也就成了長期困擾國家安全、制約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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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景公的執政思路:先內後外,先易後難

人們常說,挖坑不填是最可惡的。在趙盾鐵腕之下,晉國西有秦國復仇心切,東有赤狄時刻侵擾,南有楚國虎視眈眈,北有白狄時不時要來打打秋風,而在中原共同體內部,為了儘可能地收取保護費,總還得發揮家長的作用,到處為那些不聽話的孩子擦屁股,可以說是四面起火。然而趙盾製造了一系列的外交衝突,卻沒能夠集中精力將其逐個解決,反而使得晉國軍隊如同救火隊員一般,總要在不同的戰場之間疲於奔命,一旦中原再鬧出什麼亂子來或者有敵情發生,難免會顧此失彼無法應對。

晉國的公卿大夫醉心於政治鬥爭的同時,也太過於依賴霸權帶來的紅利,無暇進行自身建設,使得晉國的整體實力和在諸侯中的威望都在持續下降。鄭國的主動叛離,魯國的三心二意,齊國的反覆情緒,不能不說都是晉國消極作為造成的後果。打鐵還需自身硬,如果只是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吃老本,依靠諸侯的貢賦過日子,這樣的霸主是很難長期維持的。

內部鬥爭升級,後院起火不斷,中原諸侯離心,這也就構成了晉國戰敗的三個重要因素,而若要在這三個因素中加以甄別的話,內部鬥爭又顯然是導致晉國失敗最重要的原因。也就是說,在當下國際政治環境下,真正決定霸權穩定的因素,還是在晉國內部,在戰場上打敗楚國、獲得諸侯的認可,都只是國家財力豐厚、人民安居樂業、政治秩序穩定的必然結果。

同時受到齊、楚、秦三大強國的圍剿,晉景公為何還能那麼淡定?

找到問題癥結之後,晉景公執政的主要思路也就漸漸清晰了。在他看來,將晉楚之間的爭端甚至中原事務暫時擱置起來,緊抓主要矛盾,緩解國內鬥爭形勢,才是恢復霸權的關鍵。在後來的十幾年間,晉景公正是依循著這樣一個思路進行施政的,他對內堅持奉行休養生息政策,對外則進行了戰略收縮,致力於為晉國尋求一個和平的發展環境。面對鄭國的遠去和宋國的困境,他並沒有意氣用事,而是選擇了隱忍退讓、及時止損;面對齊國的挑釁和諸侯的謾罵嘲笑,他悄悄地轉身擦乾了眼淚,默默地開始了他恢復霸業的艱辛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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