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生活在陌生的國度裡,都喜歡“聚族而居”。

中國人,尤以人多勢眾,適應力強而著稱。於是地球上幾乎所有富饒或險惡的國度裡,都會冒出數量龐大的中國人,成群結隊,自成一格,到哪兒都能給你弄出一條“唐人街”來。

風雲未定的時代裡,那是中國人在異鄉和光同塵的港灣。

風調雨順的日子裡,那是中國人在他鄉同舟共濟的屋簷。

百年過去,即便這個世道已經不再對中國人如此陌生而苛刻——中國城,也依舊是一片不需要體驗鄉愁,也能讓一箇中國人愉快地生活的神奇地界。

其他國家是什麼狀態,我不好說。但是在泰國,大抵是如此的。

在泰國,外人說起“唐人街”,通常指的都是曼谷老城裡那條古色古香的“耀華力路”。

但是,那是一條屬於潮汕方言的街道,是半個世紀——或更久之前——的“經典老款華人”所締造的景觀。

由於特殊的歷史原因,在1950年代,到1980年代的漫長歲月中,中國人停止了成群結隊“出海過番下南洋”的歷史浪潮。在將近兩代人時長的空擋中,居住在泰國境內的華人,逐漸被這個溫柔而寬厚的國家所接納或同化,成為了具有華人特質的“泰國兒女”。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而在千禧年之後,又一波中國人開始在曼谷重新出現,再次聚集。

由於已經和半個世紀前的“老華人華僑”主力部隊隔了太久,這一輪的中國人和先前的畫風不太一樣。

這一隊人馬,操著南腔北調的普通話,手裡攥著安裝了微信和QQ的智能手機,選擇了距離中國駐泰大使館更近的一個“城市新區”——拉差達披色路,作為新的據點。

日落耀華力,潮起拉差達。在北京奧運之後的十年之間,曼谷出現了一條“新中國街”。

這是一個更“新”的,更“潮”的,在政治上、文化上、經濟上都與改革開放之後的中國,要更為相似的“唐人街”。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以普遍的標準而言,這條街道並不算是特別“唐”。

在一百年前的舊金山和曼谷,唐人街是一種為華人提供獨特庇護的半獨立區域。真實存在的“地下社會”秩序,以及光怪陸離的文化想象,讓大大小小的“老派唐人街”都沾上了一股神秘危險的氣息。

除了警察,當地人不常踏足其中,也不太清楚裡頭的華人們都在幹些啥;至於初來乍到“唐人”們,也不大離開這片區域。

如今的曼谷拉差達,則是一條開放的街道,一個遍佈摩天大樓、購物中心、高檔餐廳的繁華CBD。它不再是別國領土上一塊中國華南城市景觀的“飛地”,而是一箇中國人口濃度比較高的泰國繁華城區。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但是,仔細看的話,的確還是有些地方“很中國”。

在這條路上,遍佈著無數簡體中文的招牌和廣告,包含著從修車買房辦簽證,到吃飯購物換零錢在內的一切生活信息。

隸屬於中國外交部的大使館,與隸屬於中國文化部的“中國文化中心”,用宏偉的身軀,串起這條道路的骨架。

無數中國公司,以及用“中泰XX中心”之類華麗的名號偽裝成“官方機構”的中國店鋪,張揚地散落在道路兩旁。

地鐵站臺,標註著中文信息;路邊的花圃裡,豎立著泰國政府翻譯得稀爛的中文“防盜提醒”。奶茶店和小餐館的菜單上,價目表同樣喜感十足地告訴滿大街的中國來客“牛的珍珠奶”或者“麻辣狗很熱”多少錢一份。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各種中文信息,以一條神奇的小巷為圓心,逐漸從外圍向中心聚攏——約接近核心,越集中而密集。

圓心的中央,是一條外觀和中國“城中村商業街”或者“大學後門美食城”外觀極其相似的小街道。

那就是,泰國遠近聞名的當代中國僑民“標誌性核心”——輝煌代購街。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大約從六、七年前開始,隨著中國赴泰旅遊和電子商務的興起,許多在泰的中國人開始零零星星地做起了代購生意。

最初的一兩年裡,初代的“中國代購商”們篳路藍縷,白手起家,從親朋好友的一兩個單子起步,逐漸越做越大。

到了“人人刷微信,家家遊泰國”的近五年,許多當初只是玩票賺外快的代購黨,增員工、招代理、開店鋪、建網站、推爆款……轉眼之間,名不見經傳的輝煌右巷,成為了燈火霓虹人聲鼎沸的鬧市,舉頭盡是中文匾,滿街都是中國人。

那密集程度,像極了“廣外一條街”或者我家鄉南寧的“火炬路”——以及在座任意一位讀者大學,後門外的“旅店網吧燒烤”一條街。

不同之處只是在於,給大學生開設的廉價小旅館以及網吧,換成了數不清的,擺滿了乳膠枕、蝸牛霜、足貼、以及各種面膜的——“泰貨體驗店”。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兩旁的樓盤,由中國公司建立,中國中介銷售,多半也由中國買家在入手。

中國人買光了自己所能買到的公寓份額,轉手又會將這些房子租給其他的中國人——或者將房子貼在愛彼迎上,租給源源不絕的中國自由行遊客。

最後的結果就是,明明是泰國樓盤,卻遍地中國人,游泳池裡漂著的都是中國孩子,超市裡買菜的都是中國大媽——連泰國警察想在小區裡貼個告示,都得一絲不苟地翻譯成中文。

乍一眼看過去,的確有點像租界。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在凡人的一生中,五年很長;但在歷史的尺度中,五年不過一瞬。

五年的時間,在泰長居的中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著。

他們當中,有乍富新貴的“泰華圈一哥”、“輝煌街一姐”;有手裡有錢,卻總喜歡把自己和泰國警長的合影往牆上掛才有安全感的小老闆——也有無數普普通通的留學生、打工仔、五行八作的中介和掮客,用合法或者不合法的簽證,靠譜或者不靠譜的項目,在泰國艱苦維生的,平凡的中國人。

他們在泰國的工作地點,和公寓地點,基本都在那條繁華的“拉差達”兩側。這些“早期”(其實多數不到十年)的來客,吸引來了更多的顧客與來賓。

中餐館在這裡遍地開花,從大盤雞到白斬雞,從四川兔頭到東北辣皮,無一不包。

中國僑民簡陋而倉促的營地,本身也成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旅遊景點——就和十公里外的“老唐人街”一樣。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但是,在相似的皮相之下,“老華人”與“新華人”依舊有著截然的差異。

這不是普通話與潮汕方言的差別,而是歷史境遇的差異,造成的命運軌跡的區別。

從“金山豬仔”,到“紅船過番”,在漫長的近代華人海外移民史中,我們的先祖是為了逃避饑荒、戰亂、赤貧而孤注一擲地跨海而來。他們沒有選擇,也很少有退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最終長眠在異國鐵軌的枕木之下,或者——運氣好一些的話——華人的“義莊”(公益斂屍房)一副劣質的棺材裡。

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他們也許都沒有湊齊回國的船票,他們遠在中國的父母妻女,永遠都不知道,他們最後埋骨何方。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但是,在那個“莽荒”粗放的時代裡,國界與法律的管轄,相對鬆懈。

經過幾代人的掙扎與努力,古早年代的華人先祖,能夠成為這個國家合法的公民,甚至比原住民更為富裕而體面的存在。

當中少數的佼佼者,甚至登堂入室,反客為主,成為這個國度的首富,君王的岳丈,財團的領袖,政黨的魁首。

他們,是苦難中國,離散四濺的血脈。

他們承擔著我們這個時代所難以想象的“高風險”,也有機會得到我們這個時代所無法希求的,豐厚的收益。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至於這一屆“華僑”,或者“旅泰中國人”則不同——他們是這個國度的繁榮,所造就的過剩與外溢。

這一次,這些中國人,不是在泰國人的土地上,賺泰國人的錢。他們當中的大多數,其實是在泰國人的土地上,賺中國人的錢。在國界的外圍,用泰國的器皿,承接著國界之內源源溢出的油脂。

祖先的流浪,是衰敗的產物,國家越動盪,越有背井離鄉的流浪;

現在的“海外同胞”,是繁盛的外溢,是中國經濟邊界在國土之外的隱形擴張,越是繁榮,越多“縱橫四海”的腳步——如若繁榮停滯,這股浪潮便會隨之枯萎。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作為“中華繁榮”的外部投射,這一代的“新華僑”,生活境遇好得多。

至少在泰國,沒有公然的欺凌,沒有外露的冒犯與歧視。無論官府還是民間,都不存在對中國人的欺辱(頂多有點厭倦與羨妒)。

用不著像李小龍的《龍戰士》一樣,一下飛機就和移民局打一架。一個合法中國人在泰國境內所能遇見的最大風險,就是讓摩托車給撞了。

物資的豐沛,貿易的興盛,讓生活在曼谷的十萬同胞,可以得到祖國的任何產品與物資。打開微信,你可以訂購到中國的一切。要不是為了營造點“生活在別處”的浪漫,許多人早已經連泰國菜都懶得吃了。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當年的風險,不復存在。

但是,當年的無限可能,也消失了。

登堂入室的臺階,不存在了;光宗耀祖的傳奇,不可能了。中國人在泰國,只能是永遠的客居者,即便你在這裡度過餘生,即便你的子女生於這片土地,你也不可能在法律上成為泰國“天然的存在”。

別說當議員,當總理——想開家店,買塊地都沒門。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曼谷的新中國城,不是一片嶄新的叢林,更像是一塊脆弱的苔蘚。

她的根系,並沒有紮根進這片大地日益堅硬的外殼。一旦雨季過去,乾旱來臨,滿眼蒼翠便會枯萎,滿街的繁華便會熄滅。

不過,去得快,來得也快。

直至下一次雨季的來臨,中國人又會像沙漠中的野草,冰原上的苔蘚一樣,迅速地浸染整片乾涸蒼白的原野。

生生不息,直至繁花遍地。

彷彿,他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扯遠了。

各位中國讀者,下次你來泰國的時候,甭管是住,是吃,還是買,歡迎大家到“著名的”拉差達路走一走,逛一逛,看看泰國最年輕而興旺的中華街市,是一番怎樣的盛景,怎樣的韻味。

那些打算來泰國工作,創業,長居的朋友,也可以多到這一片踩踩點,打聽打聽。招工創業,租房設點,基本咱中國人也都在這一片,不用捨近求遠。

至於,各位旅泰同胞,尤其是住在拉差達村裡的同志們——

人生在世,總有陰晴雨雪;守得雲開,方得冬去春來。

一時半刻的波折,不會擊倒真才實幹的先驅;百折不撓的勇士,才能享受悠悠千古的仰望。

困難,終有過去的一日。

願我們共同站立於此,直視凜冬。守護這片來之不易的繁榮,守護這片我們曾為之耕耘的奇蹟。

十萬同胞,聚居暹羅,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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