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失敗,“投降”有理

創業失敗,“投降”有理

失敗是大多數創業者的結局。他們的生活如何繼續?

在一個與海邊直線距離不足兩公里的園區裡,五六層的小樓林立,建築不算太新,幾家本地最知名的科技企業門對門地駐紮在這裡。人造景觀中的熱帶植物密密地挨著,鬱鬱蔥蔥,偶爾,甚至能隱約感受到遠處吹來的海風。

齊道遠的新公司就坐落於此,入職的那天,他帶著些忐忑和興奮。那是他第一次進入一家體量頗大的企業,即將迎來的工作任務和為數眾多的同事,都使他感到新鮮。

更重要的感受是“解放”,那是齊道遠近兩年以來,第一次從心底感到的輕鬆。現在,他面臨的挑戰僅僅是如何去做一個優秀的員工,而不是“做一個不那麼失敗的老闆”。

過去兩年,齊道遠是一名創業者。

這個身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煎熬著他。疲憊而又希望渺茫,還有來自家庭和事業的雙重壓力,都使他對自己的能力和目標都產生了懷疑,如今,得以放下一切重新開始,他覺得未來彷彿又一次明亮起來。

但他也記得,創業者是一個曾讓他熱血澎湃的身份,也是許多年輕人都會嚮往的身份。創業伊始,齊道遠甚至相信了那句著名的“當你真心想做一件事時,全世界都會幫你”。

許多創業者都記得萌芽創業想法時的那段美好時期:大學三年級時,江宇晨和幾名學長聯手創業,與互聯網前輩談笑風生間,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財富自由的未來;趙揚在青島街頭與女友攜手散步,他參與合夥的餐廳開業不足三個月便實現盈利,他想象著,將會擁有一家“百年老店”;孟遙的志向則是,在三十歲時,帶領一家公司上市。

很多很多故事,都有著一個雄心壯志的開始。

巨頭碾過,一地雞毛

在美團的補貼戰打到青島之前,趙揚的外賣餐廳一帆風順。

他踩中了一個很好的時機。2015年末,外賣剛剛興起,支持送外賣的店鋪不多,白領人群需求卻很高,趙揚與合夥人開設的外賣餐廳順利搭上快車,產品設計又有些別緻,於是長期佔據著各外賣平臺的前排推薦位,沒多久,幾個年輕人便小賺了一把。

“真的感受到什麼是風口,颼地就把我吹起來了,”回憶起來,趙揚仍帶著幾分興奮,他是山東人,言語間帶著特有的直爽,“開一家新店,不出三個月就能回本,然後馬上開下一家,一年時間,在青島每個區都開了一家,總共六家店,每家店都賺了錢。”

同行眼饞他們的收益,提出加盟的想法。趙揚與合夥人一合計,覺得加盟不划算,品質能否可控不說,單論盈利,自營店收益顯然比加盟費賺得更多,何必把利潤讓渡出去,便否決了這個提議。“信心滿滿,想著我要開成百年老店,我們自己做,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去開。”當時的趙揚意氣風發。

餐廳步入正軌後,趙揚的工作量降低了一些,有時不忙,他就在家裡陪陪女友、看看書,時間不長,胖了20多斤。他在青島當地買了一套期房,等待交房裝修,便可入住。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美團對青島的補貼大戰到來。

起初,美團帶著“善意”,找了當地幾家優質商戶,商議為每單提供5元補貼,若加上商家自己補貼的3、5元,消費者便可享受到滿20元減10元的大額優惠。看似天降好事,趙揚卻從中嗅到一絲危險,“如果他們過一陣不補了怎麼辦,顧客會不會被慣壞了?”但他別無選擇,如果不答應,美團定會轉向補貼競爭對手,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趙揚的擔心果然應驗。5塊錢一單的美團補貼只持續了兩個多月,卻徹底打亂了青島的外賣價格體系。

那已經是2017年,在一線城市,美團、餓了麼和百度外賣的補貼戰打了近兩年,燒掉近百億元,餓了麼甚至在公司內部劃分了軍區,一派“戰爭”景象。“戰火”燒至青島,不過數月,青島的外賣餐廳便集體陷入價格戰。此前,許多店家客單價可達到20元上下,補貼戰開打後,價格變成“滿20減10”,甚至“滿20減18”,拿到美團和餓了麼補貼的、沒拿到的、新開店的,幾乎每家餐廳,都陷入了自費的高額補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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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美團取消補貼時,我們已經回不去了。”唯一的辦法,只有自己補貼,為20元的訂單補貼上5元、10元、甚至15元。

價格戰刺激了競爭,街上的外賣餐廳越開越多,一個星期能出現幾十家新店,在趙揚的記憶中,最瘋狂時,甚至出現上百家新店。按照美團等App的規則,新店會優先出現在推薦位,老店若不花錢購買,排位就會越來越靠後,淹沒不見。

補貼支出日益增多,訂單量卻越來越少,趙揚和合夥人招架不住,2017年8月,青島天氣最熱的時候,他們開放了加盟。可是,時過境遷,懂行的人都已看出外賣餐廳的窘境,意向者寥寥,偶爾有人來考察,蹲在餐廳門口數訂單,一單單算下來,回去計算一遍,心裡便清楚:這已經是個賠錢的生意。從盛夏到寒冬,趙揚沒能找到一位加盟者。

眼看著餐廳的毛利率從百分之七十、八十斷崖式下跌到百分之十幾,眼看著六家餐廳依次走向虧損,他的心態也在一點點坍塌。

所謂理想、所謂創意,在資本面前都不堪一擊,巨頭碾過,留給年輕的創業者們一地雞毛。

“你沒有資源,沒有人脈,沒有運營經驗,拿什麼去跟巨頭和大資本比拼,你的競爭力在哪裡?”當投資方向江宇晨和他所在的創業團隊拋出這些問題時,會談有些冷場,他心中卻暗暗贊同:說得有道理啊。

這是另一個被資本擊敗的故事。比起備受生活支出、貸款重壓的趙揚,江宇晨在參與創業時還在唸大三,自始至終,他的心態都要輕鬆一些;而兩人的相同點在於,同樣年輕且缺乏資源,在資本衝擊下,對公司的處境幾乎無能為力。

創業伊始,江宇晨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彼時,他與朋友的哥哥、也是公司主控的合夥人一起拜見那些互聯網前輩時,計劃畢業後進入公務員隊伍的江宇晨被打開了一個新世界,創業、拿投資、財富自由,成為一個叱吒風雲的互聯網大咖,彷彿近在眼前。

“特別膨脹,”他哈哈笑著,“覺得自己能一步登天。”

而江宇晨的創業也的確有一個不錯的開始。2016年他與合夥人開始在重慶鋪設無人貨架,成為這個賽道上最早進入的一批創業團隊,公司也順利拿到了第一輪融資,並在投資方的鼓勵下,開始不計虧損地擴張。不到一年,他們在重慶、成都兩個城市鋪設了超過1000個點位,成為當地首屈一指的無人貨架創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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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的故事又一次上演。進入2017年,無人貨架進入競爭紅海期,成為拼資本的遊戲,“幾家無人貨架都想進辦公室,怎麼競爭?只能給人家倒貼錢,500塊一個點位。”價格戰一打,家底並不殷實的創業公司不久便宣告資金短缺,他們的投資方也非家大業大,無力給予更多支持,江宇晨與同伴只得尋求其他融資。

於是,出現了前文中會談的一幕。“我自己都沒什麼信心,”江宇晨聳聳肩,“當時,無人貨架賽道上,有背景的創業團隊就有十幾家,創始人都是美團、淘寶各種大廠背景,而且在一線城市。換成我是投資方,你一個沒有背景的二線城市團隊,我也不願意投。”拿不到下一筆融資,無疑意味著,江宇晨與夥伴們唯一的選擇是退出競爭。

“有巨頭和大資本在,你去想一個創意來創業,最後的結果就是被收購,”談及對創業的看法時,趙揚保持著一貫較快的語速,不知是仍有些憤憤不平,還是已然看淡,“更慘的是人家直接模仿你,連收購都不用,根本就是死路一條。”

揚帆未起,即告終結

25歲到27歲的三年間,趙揚苦過、富過、又走向困窘。在他看來,互聯網環境下的創業,好似經歷了一場高密度的人生,將普通人生數十年經歷的起起落落,壓縮至數年,呈現在人們的面前。

但他至少經歷過“起落”——比起來,齊道遠的創業,更像是一場自始至終的苦行。

一位年長12歲的舊友找到還在媒體工作的齊道遠,“我們創業吧!”舊友與齊道遠分享了自己的想法,藉助他們二人的創作能力,以自媒體方式創業,憑藉內容平臺,對接廈門本地的投資者與創業者。

那是創業潮最為興盛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有些躍躍欲試。“你能感到有一堆創業公司在等著被髮掘,也有一堆資金在找項目。”離開媒體,投入創業,在齊道遠看來,這是難得一遇的重大機會,一旦錯過,就錯失了無窮的可能。

當時很多人都想到了好點子,例如在愛立信擔任高管多年的王秋生想開一家咖啡館,再利用咖啡的導流能力,銷售一個北歐品牌的文創產品;又或者上海男生孟遙想借助崛起的微信生態搭建一個演唱會門票炒作平臺,進而發展成一個類似娛樂圈的“毒App”。

“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幹,”孟遙形容創業前的狀態,“能找產品、能找關係、能推廣,只要有個人幫我做技術,這事就成了。”他甚至拒絕了一位投資人的投資意向:他認定自己的點子能值2000萬元,但對方只給了500萬元的估值,願意投資100萬元,他覺得被小瞧了,一氣之下拒絕了這筆投資。

但同樣得到500萬元估值的齊道遠並不像孟遙一般強硬,在得到天使輪融資後,他和合夥人也順利入駐了投資方搭建的孵化器,對方為他們免費提供了一間擁有十幾個工位的辦公室,等待著他們擴張。

然後,故事幾乎也就終結於此:在此後的一年半中,齊道遠的團隊從未經歷過擴張。更糟糕的是,鼓動他創業、並承諾將全身心投入的那位舊友,之後未能履約,只以兼職身份來“照看”公司,每日在微信上與齊道遠互動、安排工作,甚至要隔上一兩個月,才會在辦公室出現一次。

齊道遠過上了“一個人創業”的日子,一個人寫稿、一個人吃午飯、一個人辦理工商稅務、一個人維修電腦,他窩在孵化器的辦公室中,一整天也不會與他人交流。妻子有些擔心,每天中午吃飯時,給他打個電話,長達幾個月,那是齊道遠一天中唯一會與人交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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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試圖為團隊招募第三人,一個符合期待的女孩子接受了Offer,前來報道後,看著公司頗有些“不對勁”的狀態,不到一星期就離開了。這對齊道遠打擊很大,“創業開始,我一直相信自己在做的事是有吸引力的,從她的反應來看,我第一次感到,這件事好像沒什麼意思。”

在此之後,由於忙於日常業務,分身乏術,招聘的事情也暫時被擱置下來。他試圖與合夥人交流,希望對方能夠投入更多精力在創業項目上,趁著創業初期,快速招人擴張、擴大影響力。畢竟,對方不僅持股更高、話語權更大,而且相比年輕的齊道遠,經歷資深的合夥人在能力和業內資源上都更佳理想。

與趙揚的活躍、孟遙的傲氣不同,齊道遠有著江南人的秀氣與溫和,也更看重“分寸”。在這些與合夥人的交流中,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對方一一應著,未做爭辯,齊道遠便也到此為止,沒有進一步追問。自始至終,他都不知道,為何合夥人不能如預期般全力投入?為何在答應他的提議後毫無動作?他究竟保留了什麼,又在想些什麼?而這些話,他終究未能問出口。

實際上,公司不缺錢,畢竟不用付房租水電、不用參與互聯網類項目的“燒錢”,而種子輪得到的融資主要支出在齊道遠一個人的薪水上,“這種狀態持續下去,可以花好多年”,齊道遠自我調侃。

由於齊道遠的一些文章作品在當地的圈子裡小有名氣,這也吸引了同行前來慕名“挖人”,卻無合適人選加入他的團隊。慢慢的,他眼看著那些起初在寫作能力上不如自己的團隊逐步擴大,在業務上超越自己公司。

十幾個工位的辦公室裡,永遠只有齊道遠一人在辦公。投資方等了大半年,看不到任何擴張跡象,便將其他團隊安置進來,給齊道遠留了一排工位;又等了月餘,依然不見人影,乾脆把這間辦公室全部交給新團隊,請齊道遠搬至另一間辦公室中,給他和合夥人留了兩個工位。

他很清晰地記得,搬家那天,電腦突然無法開機,自己在別家團隊的工位旁,獨自擺弄了很久。

創業前的激情仿若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他和許多年輕人一樣,第一反應是要抓住機會,不能錯過;而至於未來,如何依靠團隊賺錢、如何擴張發展、甚至如何與曾是好友的合夥人相處,“這些,(我以為)都是可以今後再慢慢考慮”。

“當年有人說,你真心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會幫你的,”他苦笑了一下,“其實,世界不僅會幫你,也會幫別人。”

當夢想矇蔽了雙眼,人們往往看不到前路維艱。從小衣食富足、工作後亦一帆風順的孟遙,在拒絕投資、通過朋友找到免費辦公室之後,才意識到,除了合夥人的工資,他還要自費去購買服務器、繳納水電費、甚至打印費。大概孟遙自己都不曾想過,如今的他,會為了省錢,甚至偷偷委託自己的前同事,在前東家為項目打印物料。

他沒有告訴父母,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家長輩眼中前途似錦的國資公司。創業沒有收入時,他就懲罰自己,天天啃黃瓜,不吃肉。而那段時間,他也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但項目仍未能如預期般進行。孟遙本以為,至多一個月,項目即可上線,結果,前端和後端兩個小夥伴加班加點了三個月,才開發出第一個版本;那時,另一家定位相似的平臺已經上線,並順利拿到了實力資方的戰略投資。

2017年8月,當別家平臺在投資人的資源支持下,順利霸榜兩個月時,孟遙心裡知道,機會錯過了。“這是個非常細分、行業集中度非常高的賽道,有人比你先做起來,已經沒你什麼事了。”

四面楚歌,何去何從

孟遙在上海暗暗嘆息的這個夏天,600公里之外的青島,趙揚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六家餐廳全數潰敗,趙揚覺得自己哪裡都不對,他陷入了一種焦躁和恍惚,“自己什麼都做不好,能力不行,要找地方去修煉、去療傷,是一個山洞也好、樹林也罷,我要去閉關。”

但現實往往不會給人以如此機會,在27歲這年,他不僅要面對斷崖式下跌的生意,還有尚未交房的房貸、當下的房租,還有與女友日益僵化的關係。“當你的事業陷入困境時,伴侶往往是最擔心的那個人,因為無法掌控,她的焦慮感甚至超過你本人。”齊道遠理解這種感受。

分手那天,趙揚和兩個合夥人還在辦公室開會。眼淚止不住下落,他就坐在那裡,一邊談工作,一邊落淚,擦掉,接著流,再擦掉,再流淚。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他控制不住,淚水中蘊含著過於複雜的情緒,痛苦、委屈、遺憾,也有太多年輕男孩的不甘心。

三年前,他為了女友,離開一線城市,從上海回到山東老家,而青島則將是他們的安家所在。此前的日子裡,趙揚的事業小有所成,婚房置好,一個安定的二線城市家庭生活即將躍然紙上;而在半年之間,一切都變了。

如果生活是一間房間,在趙揚眼中,事業、未來、感情、家人就是支撐這間屋子的四面牆。事業牆裂開時,他匆忙去扶,結果感情牆也裂開了,他奔波在兩堵牆之間,試圖撐住局面,卻只聽得轟隆隆過後,四面牆全部坍塌,站在屋內四顧,一片廢墟。

但他突然感到視野開闊。

“什麼都沒有了,也沒有什麼再遮擋視線的東西。”既然如此,那便重新開始吧,趙揚決定再次回到上海,“我要去最好的城市,重新開始生活。”

沒有什麼挫折是無法面對的。當王秋生決定放棄咖啡創業項目、重回職場時,他曾忐忑親朋好友會來詢問創業“失敗”的原委,一番心理鬥爭後,他坦然了,“就大大方方回應,人總要面對自己的錯誤。”他的一個朋友去參加湖畔大學,其中一個環節是讓學員互相講述曾經的失敗經歷,必須選擇最沉痛和刻骨銘心的回憶來講,再告訴大家自己的收穫。

對於所有的創業者來說,創業是一個經歷,也只是生活的一個階段,放下來,還要接著走。

那一年冬天,趙揚與合夥人清算了股份,拿到了屬於自己的一筆資金,賣掉小房子,徹底離開了這座曾計劃安家的城市。

為什麼沒有再次創業?最現實的答案是錢,這是趙揚、齊道遠、王秋生等許多人在結束一段不太成功的創業後首先需要面臨的問題,此時的他們更需要找到一份有穩定收入的工作,以彌補在創業期間所遭遇的經濟虧空,以及作為接下來的生活來源——趙揚將帶到上海的資金支付了一間小戶型的首付後,他又需要還房貸了。

“學藝不精的小子在山下被打得鼻青臉腫,現在要去少林寺進修了”。趙揚決定積極地接受從一名創業者到“打工仔”的轉型,在他看來,可以進入一家大公司重新學習是個不錯的選擇,“當初創業擴張到六家店時,公司人員擴到六十多人,我就已經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如何搭架構和管理,回到職場,是一個可以模仿學習的機會。”

確定離開創業項目的那一天,齊道遠與合夥人在附近的西餐廳吃了一頓散夥飯。兩人聊了許久,更多時候,是合夥人在講話,他為齊道遠講述了另一位創業朋友如何面對核心合夥人離開的故事,感慨創始人總是會面臨核心團隊離開的風險。

傷感之餘,齊道遠有些失望,“可能到我走的時候,他都沒有意識到,真正的問題出在哪裡”。他越發覺得,運營公司、建設團隊、增長擴張、對外銷售這些創業者的基本功,都是自己與合夥人的短板,也是自己需要彌補的方面。於是,他打算去一間有一定體量和規章的公司學習。

月餘後,他步入了那個距離海邊不遠的科技園區,成為這間上市不久的新星公司中的一員,開啟了他新的職場生活。

孟遙試圖拯救過自己的創業,當門票平臺難以獲取收益時,他想過許多可以繼續讓公司“有收益”的辦法,例如去賣保險,或者幫其他公司地推,這對在上海人脈廣闊的孟遙來說不難,只要讓相熟的“叔叔阿姨”幫幫忙,地推很快就能獲得一筆流量。

“這是帶領公司轉型嗎?”當面對這樣的提問時,孟遙哈哈笑了:“哪有這麼學術,就是看看有什麼生意可以做,什麼來錢快做什麼,做一單賺一單。”

但他很快又放棄了,“這是賣苦力,沒前途”。孟遙的終極理想是做出一家上市公司,這樣左支右絀、消耗人脈,並非他創業本意。在經歷了一場一無所成的創業後,孟遙也少了當初驕傲、不諳世事的孩子氣,他甚至自我總結了在創業過程中存在的判斷方向、運營、建設團隊等方面的缺陷,最後他自嘲道,“自己其實啥都不懂”。

遣散了團隊後,孟遙轉去一家朋友所在的投資機構學習,不拿工資,從頭開始,從看懂財報、使用天眼查開始學起。三個月後,機緣巧合,他拿到一家新興科技企業的戰略投資崗位邀約,開始了新的職場生活。

後來,他去復旦大學分享創業經驗,面對躍躍欲試的大學生們,他給予的創業建議是:先去一家大公司,努力觀察對方的管理與架構,再想辦法爭取內部創業,在背景雄厚的東家庇護下,走完一趟創業流程,之後,再離開公司,獨立創業。

滄海過盡,前路依然

江宇晨的無人貨架項目,最終被出售給了同賽道中另一家背景雄厚的新興公司。

他承認,對於這樣的結果,心理是暗自高興的。那時,適逢江宇晨即將畢業,因創業錯過了校招,公司若果真難以為繼,他或許會面臨“畢業即失業”的困境;出售則意味著,他能夠與其他一些夥伴一起,前往這家新公司任職。

這是創業為江宇晨帶來的最直觀好處:甫一畢業,他便以被收購團隊管理者的身份入職,薪水高出應屆生一截;一年後,當他去往下一家互聯網大廠時,薪水在此基礎上,又漲了不少,“從上大學到現在,一直賺得不少,老實說,我不糾結於創業還是打工,還挺知足的”。

這也是許多人創業的額外收穫。作為創業者,他們的確很難稱得上成功,但回到職場後,歷經風浪的創業者們擁有著被認可的競爭優勢,紛紛尋到了合適的崗位。

在結束創業後,趙揚、江宇晨、齊道遠先後進入了頭部的互聯網大廠;孟遙在一家中型科技公司擔任管理崗位,帶領團隊內部創業;而王秋生和另一位相對資深的創業者,則憑藉創業時積累的企業管理經驗,分別去往諮詢公司和投資機構。

困境催人成長。在2017年底的那個冬天,趙揚開始跑步,從7分鐘跑完一公里的速度逐漸提升至4分多鐘,沒多久,創業安逸期漲上來的體重便落了回去。對於趙揚來說,那是一種複雜的感覺,運動帶來疲憊、又帶來開心,如同自己的經歷。在時間沉澱過後,趙揚漸漸釋懷,甚至更加坦然。他用“溫柔”來形容這種狀態,“以前需要一個月去消化的事情,現在兩天就可以消化好,對世界更包容、更溫柔了。”那些人生無法抗爭的阻礙,趙揚正在學著去面對和接受。

創業失敗,“投降”有理

他並不十分滿意自己如今的工作。儘管那是一家人人豔羨的巨頭公司,但經過創業後,趙揚喜歡追求效率和掌控力,大公司中繁瑣的KPI考核、僵化的制度,都讓他感到壓抑,他比喻:巨頭好似一個泥潭,招攬了很多人才,結果,所有發著光、著著火的人到了這個泥潭裡,全部被撲滅了黯淡下來,然後在泥塘裡混日子。

“但是,現在有更好的選擇嗎?沒有。沒有的時候,只能積極地去接受。”趙揚正在利用這段時間,儘可能地去學習觀察,為再次創業做儲備。

有時,他會看準時機,徑直衝進同事的辦公區,熱切地邀約:“老師,我可以和你聊聊嗎”;在公司餐廳吃飯時,也會留意其他員工的談話,從中吸收有效信息;有時,拜訪餐廳客戶,他會默默記下對方的運營優勢和特色,整理成一個SOP,發給當年的合夥人:“這個思路可以學習,你參考看看”。

職場只是趙揚在缺乏資金和理想項目時的“權宜之計”,他的終極願景自始至終都是創業。並且,他認為自己仍然有優勢:“我不是一個職能型的人,感染力是我最大的優勢。”在他看來,把理想講成故事,使聽者能夠為之興奮,人才願意加入、資本願意掏錢,這是一個創業者的加分項。

孟遙同樣將自己最看重的優點歸屬於此,“我的核心競爭力就是感染力,能‘忽悠’人,讓別人相信我,然後大家一起把事情做了。”三十歲帶領公司上市的理想已經無法實現,他將這個目標推遲了十年,“到四十歲,我一定能做到”。

而這種感染力,正是齊道遠所缺乏的。那些在辦公室獨自工作的日子裡,齊道遠逐漸意識到,自己缺乏創業氣質——那種很強的人格魅力,“創業者,反而不一定要在某個業務上是最強的。”

齊道遠不排斥再次進入創業公司,但他已經確定了,自己更適合成為“創始人旁邊的那個人”,“給我一個方向,我能極近完善地把這部分工作做好,我可以做創業者最好的合作伙伴。”想清楚這一點,他終於達成了與自己的和解。

那段創業,無論對於齊道遠、趙揚、或是其他一些人,的確難以稱之為成功。但人生不僅只論成敗,創業也使他們擁有了與常人不同的獨特經歷,而他們之所以成為今天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得益於這一段特別的日子。

創業者的故事結束了,他們的生活還在繼續。當清晨的陽光灑下時,你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融入人群,快步走向一棟棟寫字樓或園區,心中的鬥志仍未被消磨。誰又知道,在未來的未來,他們會不會再次書寫新的故事呢?

(文中趙揚、齊道遠、孟遙、江宇晨、王秋生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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