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学

婶 婶

婶婶姓洪,娘家是大沟队洪家大院人。和她们那个时代所有女人一样,她也没有受过教育,耳濡目染的是父母的言传身教和纯朴乡风的沁润。但独立,宽容,朴实、坚强,这些山里人应有的特质,在她的身上已打上深深的烙印。解放初期,物质比较贫乏,婚姻提倡新事新办,易风易俗。婶婶和叔叔乡里乡亲的住着,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叫媒人穿针引线也就是走个形式。到了人生的大日子也就是给女方扯一身新衣服,男方上门领走,到大队开个介绍信,然后到乡政府盖上大红印戳也就诸事周全,回家再请三五个亲戚邻居吃个便饭,这就向外昭告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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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一共诞下了二儿三女。在那个时代算是普普通通的数字。但育儿同样艰辛。父母忙着在生产队挣工分。于是大多的孩子也就只能姐带弟,哥背妹一起长大。姊妹之间有有温暖的亲情和友爱精神。婶婶是主要劳动力,挣的是妇联会最高的工分。吃烟的时候(大集体把劳动时休息的时间叫吃烟),男人们聚在一起掏出旱烟锅,从荷包里撮出烟丝,你请我让,喷云吐雾。婶婶则带上挎篮到山坡地头打猪草,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没有闲下来了的功夫。因为按分计酬,大姐、小姐也早早回家务了农,年底分红,婶婶家年年都是大余粮户。过年份办的也总是比别家丰盛,惹的邻居们眼热不己。

婶婶家住在阳坡坪陈家院的高台上。坎下门前一条大路。路上有人经过,高台上的婶婶一览无余,她娘家家族庞大,侄儿侄女众多。看到亲人们路过,婶婶总会长声呼唤,直到把客人殷殷让到堂屋坐下。男客们由叔叔做陪,递上摩挲的银光晶亮带铜箍的水烟袋,奉上纸媒,家长里短的闲谝。女客们则走进厨房,掐葱剥蒜,婶婶总能粗粮细做,大苞谷米,糁子干饭。山墙上摘下来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地里农家菜之余,再新添几味野菜,红薯干,南瓜、灰灰菜、狒儿指甲……虽不是山珍野味,但椒红菜绿,清清爽爽的一桌素菜,代表的是实诚的心意。在那个年代,也是极为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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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堂弟分离了锅伙。也都到了生儿育女的年龄,婶婶手掌手背都是肉,一视同仁。背上背着,怀里抱着,地上跑着,前呼后拥,外人看到十分羡慕。但也耗费了婶婶的许多心力,吃饭怕烫着,走路怕摔着、渴睡了要哄、哄闹了不能烦。长高了,上学了、父母们忙着挣钱,早喊晚催,变成了奶奶的责任。孙儿孙女们在奶奶的背上长大,翅膀硬了远走高飞,成家立业。但一个个和奶奶感情笃深。那根缠绕在奶奶背上的红色丝线,一头栓在奶奶的背上,一头栓在孙辈们的心里面。千里万里,总是心心相连。

“家有万贯,补补连连”,农家的日子,总是和“勤俭”二字结缘。婶婶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和叔叔一起出工,刮风下雨飘雪花,老少爷们抽烟喝酒下象棋,婶婶却手不释闲,那时上工穿的是买的解放鞋,洗脚出门走亲戚,都是穿手工做的千层底的布鞋,印象里婶婶坐在火塘边呼呼哧哧总有拉不完的鞋底。家里的老小总穿着精巧的布鞋。妇女们的假期,她也没有休息过,摘二花,拉连翘、采五味子。就连回娘家走亲戚,路中的车前子,坡边的柴胡,都能信手拈来,以少聚多,风干后收集起来,抽时间到供销社一卖,酱醋食盐的钱便有了着落。日子过的踏实,由不得大嘴的谭金余咂咂赞叹:“这才叫置家过日子的人啊……”

婶婶家有一棵茂盛的柿子树,两人合抱,一杆上发两枝,两枝上又生四杈。占地半亩余。由于生在满土上,树上的水柿子年年不歇树。每年都有六八百斤的收获。霜降一过,树叶如蝴蝶般片片凋零,只剩下满树火红的柿子结成一片云霞。硬的削成柿饼,破的切成柿角,软的储藏起来,晚上在寒夜的火塘上煨着吃。红薯大的下窖,小的晒成红薯纽,和玉米放在一起爆花,松脆弹牙!是上学孩子得意的干粮。年关将至,婶婶搌糖,磨磨芋,把猪耳猪脸切下来下酒,猪的脑浆文火慢炖,做成了凉粉一样的肉冻子。五香佐料一调和,这是我吃过的一道最有特色的下酒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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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和叔叔是一对互补的夫妻。婶婶风风火火,说过撂过。叔叔大小事则是反复思量,嘟嘟囔囔。叔叔每有不妥,必遭婶婶数落。最后在婶婶的严密监视下大多不了了之。在对待儿女,家门,利益礼节等诸多问题上,婶婶都抱着息事宁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吃亏是福的人生哲学。她经常告诫子侄晚辈:亲人邻里最重要,再好的房子,孤零零矗立在荒郊野外有什么意思呢?得有溪流,有树木、有草地、推开门还有左邻右舍。和人相处少不了矛盾,有些事,忍一忍,让一让,在心里就过去了。这所房子,房子里住着的人,才会红红火火。

叔叔一生保守,到了弥留之际反而豁然开朗。对生与死去与留从容淡定了。对于治疗对于后事也吩咐的条理清晰。告别人间时留给晚辈的是一个慈祥老人跨鹤西去的恬然。这也算是他给自己的人生打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吧!叔叔一走,婶婶的身体便在半年之间轰然垮塌。她患上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脑萎缩)。昔日的记忆大多失去,今日的思维也逐渐紊乱。晚辈们只能接受这个现状,必竟谁也斗不过病魔,人终究耗不过时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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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说人生并没有那么简单。可生活就是以餐一饭,一心一意做好一件事,守着亲人们留下的宅院,缝缝补补,在四季轮回中缓缓前行。婶婶是个贤淑的妻子,称职的母亲、慈祥的祖母、方正的长辈。她一生贴着大地过日子,所以从来没有跌倒过。就像地里成熟的小麦,收获时的玉米高粱,有了果实还是謙卑地低下自己的高贵的头。她用母爱平衡着一个大家庭的团结和进步。我想她就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就像融入大海的一颗小水滴,水滴们从来不燥不急,它们手拉着手,从天的尽头一直流到另一个尽头。她也是一颗星星,虽不璀璨,却也闪亮晶莹。正是无数这样的星星闪闪烁烁,这才有了我们看到的美丽夜空。

婶婶,愿您健康!婶婶,祝您长寿!

(图片源于网络)

陈茂学 | 婶,婶

陈茂学,1966年生,陕西省商南县赵川镇人。广东谋生,南漂一族。工作之余眷恋家乡,思念亲人,于是有了写作的冲动,流水的日子便从指缝间恬然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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