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兆言:透過南京這扇窗戶看中國歷史

葉兆言:透過南京這扇窗戶看中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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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兆言:透过南京这扇窗户看中国历史

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

作為一位公認的文章大家,葉兆言對他寫了四十年的南京有著獨特理解。

南京為他提供了一個講述中國歷史的平臺,它不斷被破壞、被傷害,又不斷重生、發展;它在每一個歷史轉折點上都濃墨重彩,又以失意者退場;它清晰地展現了中國歷史的滄桑。

在這部集其四十年寫作大成的《南京傳》中,葉兆言以史為綱爬梳剔抉南京歷史:從公元211年孫權遷治秣陵,到1949年百萬雄師過大江,歷經東吳霸業、六朝金粉、南唐偏安、明清隆替、民國風雲,南京如何一步步走來?秣陵、建業、石頭城、建康,南京的古名稱有何歷史意義?從竹籬笆到明城牆,城市建制怎樣演變?孫權、蕭衍、李白、顏真卿、李煜、王安石、辛棄疾、朱元璋、朱棣、利瑪竇、張之洞、孫中山,這些人物在南京留下怎樣不朽的傳奇……

葉兆言南京人立南京傳,文學家亦史學家,“透過南京這扇窗戶看中國歷史”,抽絲剝繭、細細道來。在這裡,南京不僅是一個敘事空間,更是一個極目遠方的平臺,而《南京傳》,也可以看作是一部以南京為基點的中國史。

叶兆言:透过南京这扇窗户看中国历史

葉兆言

譯林出版社

2019年8月

關於《南京傳》的話

文 | 葉兆言

寫《南京傳》的初衷

我覺得為一個城市立傳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光寫南京的歷史,我並沒有太大興趣。我特別想寫一寫中國歷史,根據我的閱讀經驗,只有兩個城市特別適合講中國的歷史,一個是北京,它是中國的中心,特別適合於敘述大一統江山的歷史。還有一個城市就是南京,在某種意義上它是中華文明核心的一個“備胎”。而西安、洛陽,可能更適合講漢唐這種斷代的歷史。

叶兆言:透过南京这扇窗户看中国历史

南京這個城市和中國的歷史形成了一種反差——當中原王朝很不幸的時候,需要一個地方能躲避的時候,南京就是一個選擇。當古代中原王朝很穩定的時候,這個地方就要被警惕。所以說,南京這個城市無論興盛還是衰落,都是可以很好地來說中國歷史的。我們說金陵王氣,這種王氣都是從“備胎”的角度來談的,北方不行了,西晉不行了,逃到南京來,成為東晉。

寫《南京傳》帶來的新挑戰

我寫過很多南京的書,如果沒有不一樣,我根本不會去寫,如果不能從南京來敘述中國的歷史,那我覺得就沒有意思。所以我這次寫的角度,跟我以往寫南京的什麼地理、風物、歷史,完全不一樣,這次就是從各個不同時期的南京來看中國。

比如我寫唐朝時的南京,很重要一個點就是李白,李白他就是一個書呆子,他瞎說八道,居然在他的傳記中說他是南京人,這完全是胡扯,誰都知道他不是南京人。同時他又千方百計要把唐朝的都城遷到南京來,這充分體現了一個詩人的浪漫。其實隋唐執政者都有一個最基本的觀點,就是要防止南京這個地方的金陵王氣,隋朝統一後,隋文帝楊堅把南京這個城市毀了,就是要扼住它的王氣。唐玄宗時期各地都有軍閥,他突然發現最危險的恰恰不是南京了,最危險的是河北、山東、河南……這就涉及到了整個唐朝的政治格局。南京不僅僅是一個敘事空間了,我其實在寫一本以南京為基點的中國史,從南京這個窗口來看中國。就是因為它全新,它和以往完全不一樣,我就有寫作熱情,也願意寫。

叶兆言:透过南京这扇窗户看中国历史

南京和個人寫作的關係

南京這個城市,就是我坐的這張板凳。我跟你說話,總得坐在一個地方,或者站在一個地方南京就是我站著的這塊地、我坐的這張椅子。我為什麼寫南京?不是因為它有多好、多美、多有詩意,它在城市排行榜上排第幾,我覺得這個就沒意思了,就有點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我只是覺得用它來敘述中國歷史比較方便。

書摘

叶兆言:透过南京这扇窗户看中国历史

秣陵的小樹苗(節選)

南京的城市歷史,應該從三國時代的東吳開始。為什麼呢,因為從這個時候開始,這個城市的記錄才算有點靠譜。在此之前,當然也會有文字記錄,也會有各式各樣考古發現,然而更多的還是一些傳說。說起來好像尋根求源,好像來頭也不算小,其實都是七零八碎的東拼西湊。六朝文物草連空,雲淡雲閒今古同,所謂更為遙遠的考古發現,不過說說而已,有時候也是為寫文章而寫文章,當不了真。

譬如南京湯山的古猿人,譬如以市區鼓樓崗北陰陽營文化為代表的新石器時代原始村落,譬如被稱為湖熟文化的秦淮河流域密集原始聚落。還有楚國在今天六合設置的棠邑,據考證是南京有歷史記載的最早地方建置。吳王夫差在朝天宮一帶修築的冶城,越國滅吳後在中華門外長幹裡築的越城。公元前333年,楚威王熊商於石頭城建了金陵邑,金陵之名便源於此。這些記載說起來都似乎言之有理,無一不顯得太空洞,都太像傳說,像虛無縹緲的九州禹跡一樣,你說有就有,說沒有也不礙什麼事,反正是讓人看不見摸不著。

很顯然,要描述南京歷史,要展現南京文化,要給這個悠久的城市豎碑立傳,最合適的方法,最恰當的形容,就是應該從三國開始。從三國的東吳開始說起,早一點或晚一點,或許都不太合適。換句話說,南京的城市歷史,與東吳的孫權有著非常重要關係。這位叫孫權的好漢橫空出世,與南京關係非同尋常,他的想法決定了南京命運,他的個人意志促使了這個城市誕生。中國人有句俗話,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為什麼呢,水滸裡教唆了太多反叛,小孩子看了會生不安分之心,會忍不住搗亂。老不看三國,在《三國演義》故事中,隱含著太多政治,有太多心機,明白了《三國演義》,基本上也就無師自通地學會玩政治,就懂得了險惡的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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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時期很像中國歷史上的戰國,七雄秦楚韓魏燕趙齊,一會兒合縱,一會兒連橫。往好裡說希望國家統一,往不好裡說,就是誰都野心勃勃地想吞併天下。對於老百姓來說,身處在這樣的時代,註定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七雄或者三國,都是天下大亂,都是老百姓遭殃。都是你打我,我打他,他又打你,一場戰爭接著一場戰爭。不管怎麼說,秦始皇的一統天下,多少是件好事,起碼老百姓感到安生了。然而秦始皇剛死,天下又開始混亂,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陳勝吳廣不足為訓,最後能夠站出來爭奪天下的,只有項羽和劉邦。好在楚漢相爭的混亂局面很快結束,秦漢從此並稱,暴秦一結束,漢繼承了大統,中國又一次統一。然後是西漢和東漢,到東漢末年,天下又再次大亂,然後呢,然後便是我們正在說的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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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敘說南京這個城市,最好是從三國開始,因為在三國之前,這個城市真的沒什麼太大名氣,它實在是太不起眼。在三國之前,以江蘇境內的城市為例,南京沒有蘇州的名氣大,更不如徐州,比它歷史悠久的城市,掰手指數數可以有一串。在三國之前,南京甚至都不應該稱之為城市,雖然它已經有了一連串的地名,譬如冶城,譬如越城,譬如金陵邑,又譬如秦漢時期的秣陵。然而規模都太小,更像是一些村莊,稱之為一個城市十分勉強。真相其實很簡單,如果不是三國的東吳在此定都,如果不是孫權在此做了皇帝,南京顯然不可能有後來的歷史。

南京這個城市就是在三國時期發展起來,說它誕生於三國,不僅沒什麼大錯,而且可以給人比較直觀的印象,畢竟男孩子們玩的一款最流行遊戲就叫三國。功蓋三分國,遺恨失吞吳,三國的故事老百姓家喻戶曉,深入人心,大家多少都會知道一些。譬如《三國演義》第一次寫到南京,是在第十五回,回目是“太史慈酣鬥小霸王,孫伯符大戰嚴白虎”,這時候,還沒有孫權的什麼事,出場露臉的是他哥哥小霸王孫策,也就是回目上的“孫伯符”。這時候,三國還不是三國,還處在群雄紛爭時代,曹操還沒有完全成氣候,還在與呂布激戰。劉備還在四處掛單,孫權還是小弟弟,他哥哥孫策剛與自己同歲的周瑜結盟。

孫策還兵復攻秣陵,親到城壕邊,招諭薛禮投降。城上暗放一冷箭,正中孫策左腿,翻身落馬,眾將急救起,還營拔箭,以金瘡藥傅之。策令軍中詐稱主將中箭身死。軍中舉哀。拔寨齊起。薛禮聽知孫策已死,連夜起城內之軍,與驍將張英、陳橫殺出城來追之。忽然伏兵四起,孫策當先出馬,高聲大叫曰:“孫郎在此!”眾軍皆驚,盡棄槍習,拜於地下。策令休殺一人。張英撥馬回走,被陳武一槍刺死。陳橫被蔣欽一箭射死。薛禮死於亂軍中。策入秣陵,安輯居民;移兵至涇縣來捉太史慈。

這時候的南京還叫秣陵,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城,很不起眼。秦朝實行郡縣制,把全國分為36郡,一個郡又有很多縣。秦朝所置的秣陵,還有江乘和丹楊,這三個縣的縣治都在今天南京地區。秣陵管轄的範圍為寧鎮山脈以南,在橫山以北,茅山以西,這一片區域最初隸屬鄣郡,後來又一度改屬會稽郡。小霸王孫策拿下秣陵,立刻移兵到涇縣,說明他心目中根本沒覺得南京有多重要。在征服江東的過程中,秣陵只是孫策拿下的無數地盤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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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繼續以《三國演義》這塊敲門磚來敘說南京,我們會發現,在三國鼎立之前,南京這個微不足道的區域,基本上不入群雄法眼。不只是南京,整個長江以南,都不是顯得很重要。孫策和孫權兄弟的家業來自父親孫堅,他們是江南吳郡富春人,一開始打天下,卻都是在北方發展,都是帶著自己的子弟兵去北方作戰。吳郡富春只是孫氏的龍興之地,208年,也就是建安十三年,孫權由吳郡遷徙治所到鎮江,拉開了向西部發展的序幕,當時的鎮江還叫京口。所謂“遷徙治所”,就是把辦公地點從蘇州一帶移到鎮江。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根據唐人許嵩的《建康實錄》記載,目的就是為了要與曹操打一大仗。

這一仗就是著名的赤壁大戰,這時候,曹操已經統一了北方,氣勢洶洶地準備南下,打算統一全中國。這時候,處於劣勢的孫權和劉備聯手,在赤壁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仗。本來要打赤壁大戰,與南京沒有一點關係。與鎮江也沒有太大關係,這時候,鎮江雖然是吳國的治所,吳國的軍隊並不在此,決戰地點不在此,它的總指揮官孫權也不在此。打了赤壁大戰,情況完全不一樣。赤壁一戰奠定了三國的格局,這一仗打完,三國開始鼎足,鎮江也正式成為東吳的中心。或者換句話說,鎮江成了東吳的福地,因為孫權在將治所遷到此地的當年,便打了一場決定自己命運的大勝仗,東吳從此有了建國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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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江距南京只有六十公里,有山有水,有江有河,與南京相比,進可攻退可守,地勢優點完全不比南京差。自從東吳定都南京,也就是定都金陵,虎踞龍盤這樣的誇張形容,多少年來就沒有離開過。平心而論,在長江中下游,沿江流域類似這樣的地形數不勝數,然而東吳偏偏是在最後,選定了南京。從吳郡搬到京口,不過經歷了短短三年時間,也就是赤壁大戰之後的第三年,孫權又一次遷徙了治所,這一次是把他的指揮部繼續西移,移到了秣陵,併為秣陵改了一個名字,移到了南京的石頭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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