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培到一半,我抑鬱了!一位24歲研二醫學生的親歷手紀

導讀

慶幸,我還活著。

前言:近日,醫脈通推送了一篇《自殺率第一!救死扶傷的醫生為什麼救不了自己?》,引起了很多用戶的共鳴,其中一位用戶寫道:“研二並軌規培,四證合一碩士,重度抑鬱,中至重度焦慮。如果能投一篇長文,我想寫寫我的故事。”小編立刻聯繫了這位或許正處於煎熬期的醫學生,想在第一時間為她提供可以傾訴的地方。下面是有關她的故事,讓我們來一起聽聽。

此時此刻,我想起了餘華先生的《活著》,和王晉康先生與其同題並致敬的一篇科幻《活著》,無論是哪篇,他們都在講述人活著、並且活下去的故事。

幾乎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感到無法掙脫的困境,都會想到活不下去的那一刻。

我也一樣。

规培到一半,我抑郁了!一位24岁研二医学生的亲历手纪

圖源:pixabay

2019年10月4日上午8點30分,我走出了醫院病房樓。

凌晨時大雨,神收割走了垂死邊緣的靈魂,而我一夜未眠。早上五點多填寫死亡證時,20多個小時沒睡的我已不是疲勞,而是麻木,彷彿大腦的運行被放慢了很多倍,我看著患者的戶口本,卻不知道翻到哪一頁,把什麼信息往上填。

雨後的北京,一夜入秋。

我提著前一天就已經拿到醫生辦公室的電腦和行李,冒著寒風和細雨,踉踉蹌蹌地往地鐵站走。上班時還能穿著短袖感受夏末的溫暖,下班後卻冷得如同掉入了冰窟,我撐著的小傘只能阻擋些許風雨的襲擊,更多的雨水乘著風勢撲打在我的臉上、身上,眼鏡片已經沾滿了雨滴,我只能費力地看著前方的路,緩慢往地鐵站挪動。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我一遍遍地對自己說著這句話,試圖給我一點力量,讓我能夠支撐到走進高鐵站,坐上回家的車為止。

我怕自己在國慶假期第四天的早晨倒下,以一種不那麼好看的方式消失。

9月底,我告訴我媽,我已經買了票回家。假期的票很難買,尤其是我家處在一個大線路的區間上,買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我媽說:“你如果排班太多、票又不好買的話,不如現在先別回,太折騰了。”

我很堅定地告訴她:“不,我要回家!我必須逃離這個環境,只要我還在北京一天,我就會處在這個令人焦躁的環境下一天。我需要大口呼吸以獲得賴以生存的氧氣,我想到那些雜亂的事情就會心慌、心悸,我遇到令人煩躁的事情就會止不住地想哭。只有逃離這裡,我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我媽說:“隨時歡迎回家。”

我看著微信上這一行短短的字,坐在辦公室的角落裡,偷偷地掉了幾滴眼淚。然後抹掉它們,繼續應付病房源源不斷的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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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攝圖網

當被得知自己排在10月3日值班時,我並沒有打算把班換出去以提早回家,心想著晚24小時也是回,我不在乎。只是看著這個12天無休(還包括兩個週末/假期)、24小時班的日程,我還是有些恐懼。

這樣的日程,對於我,以及和我一樣的很多臨床研究生來說,只不過是勞累生活中更勞累一點的那一部分而已。

讀本科的時候,我注意過我自己的情緒狀態。可能因為天生容易多想,情緒上過於敏感,一件事我能比別人拐三個彎思考,別人一句無心的話,甚至一個眼神,我都有可能會當做是不喜歡自己而難受好幾天。

我是本碩連讀,找碩導之前因為害怕導師不要我而緊張到連續失眠4天,下巴上長了一個巨大的痘,生理期也瘋狂推遲,幸好導師很痛快地答應收我,我的身體才恢復一些。

但本科期間,總歸沒有研究生那麼忙,縱然是公認又難又累的醫科,我也還沒有到情緒崩潰的地步。只是我會週期性地情緒低落,或者為一些事焦慮,不過度過那個階段後,我還是可以寫作、攝影、唱歌,做一切我喜歡的事情,從中獲得快樂。

大五實習那年事情稍微多了些,涉及醫院實習和畢業,情緒的波動愈發明顯,但那時我還覺得我能扛過去。遇到心理狀態很差的時候,我找個辦法發洩一下,無論是寫作還是出去瘋玩,總能找到一個出口。

但讀研之後,一切都徹底變了。

上個月,科裡來了一批研一的師弟師妹們,我跟他們介紹轉科相關事宜的時候,彷彿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那時的我,還有活力,還是個“完整”的人。

研究生的補貼很少,每年的補貼和學費幾乎持平,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額外的錢。同齡人大多都已經畢業工作或者臨近畢業,而且他們就算是實習也能拿到一定的工資,只有我們幹著醫院最底層的活,卻拿不到多少報酬。

我們的“早八晚五”就是個笑話,早上提早到,下午推遲走,午飯經常就著病歷吃。夜班,週末班,更是楔在日程上的尖釘。看到別人都能“早九晚六”,還有午休時間,我們只能發出一聲嘆息。

如果能遇到好的帶教老師、稍微合理的排班還好,如果遇不到,更多時候的我們更像機器一樣工作,甚至忙到忘記自己身為人應該是什麼模樣。

科研、論文如幽靈一般如影隨形,而接連不斷的考試已是常態,甚至到後來聽到考試已經麻木。數千、數萬、數十萬字的內容,背完忘,忘了背,而且也許在考試前最後一週,還在急診“白夜下休”地倒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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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學生的苦和累,不是說幾句話就能描述的。我想寫更多的話,卻發現寫出來後也許會佔據太多的內容,而這些對於在醫學路上披荊斬棘、艱難前行的人們來說,都應該明白。

在這條路上的每一個人,也許當初並不知道醫學這麼苦,或是知道醫學苦,但卻不知道要面對的是怎樣狂暴的疾風驟雨。

每當我看著周圍的同齡人有工資、有休息日,拿著自己賺來的錢買東西、出去玩時,我只能偷偷地哭一會兒,然後把那些都屏蔽掉,繼續在刀山劍樹中前行。

我學醫,是懷著信仰來的。那不是口頭說說的信仰,那是因為年少時的一段經歷,讓我願意選擇走這條路。

說起來,其實兩句話也能稍微概括:我遇到了一位好醫生,那位醫生說我適合學醫,願意教我,就是當時的那位爺爺送我了一本醫學書,兩句正楷的題字,讓我從初二開始就堅定了學醫的信心。

七年時間,省重點初中的A級班直接簽入省重點高中的實驗班,高三時通過了我所在學校的自主招生,我當時抱著“如果考不上就復讀”的心態走進了高考考場。

分數如我所願,按照往年情況,很穩。

填志願時,ABC三個平行志願,我只填滿了A志願的六個專業,BC都空著,就那樣將留白了三分之二的志願表交了上去。

我知道,我志在必得。

而六年後的現在,我已經數不清自己第多少次想休學了,但每次都是在世界的顏色消失之後,咬破指尖,用一點殷紅的血塗上新的色彩。

我從未放棄我的信仰,可現實已經將我碾為齏粉,再也拼合不成那個過去的我,那個有著諸多愛好、對生活還有熱情的我。

去年10月,我在急診。我記得很清楚,我情緒崩潰的那天是10月30日,金庸先生去世的日子。

時至今日,我已經想不起那天到底具體是因為什麼事情崩潰了,急診的忙碌、沒被遵守的約定、那段時間一直在煩擾自己的很多雜事……一切都在那一天爆發了,

我在深夜的北京街頭踽踽獨行,然後走上六樓的天台,試圖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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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真正想死的時候,是不會在乎家人與朋友的。不要道德綁架想要自殺的人,如果一個人想選擇死亡,那一定是現實對於這個人來說已經無法承受。

不要說什麼“想想父母,想想愛人,想想朋友”,也不要說什麼“別人都行你為什麼不行”這樣的話。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個體,也許對別人來說的小事,對身處其中的某個人來說,就能遮蔽整片原本晴朗的天空。

但那次,我還是缺乏最後一點告別人世的勇氣。

就是從那一次開始,我的情緒開始變得越來越糟,連帶著嚴重的軀體症狀,最嚴重的時候,SCL-90症狀自評量表能達到300分以上,HAMA焦慮量表和HAMD抑鬱量表的分數也居高不下。

我幾乎每週自測一次,不像糊弄學校的心理測評那樣每一項都粉飾太平,而是把最真實的自己填上去。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想說些具體的事例,卻又說不出什麼。糟糕的情緒是一直伴隨著自己的,無論是看到朋友圈裡畢業工作的好友在享受休息日,亦或是實習生明確八小時工作制而醫學不算在內的消息,還是別人比我們好無數倍的辦公室和辦公耗材,都會引發新一輪的情緒波動。

更多的時候,我會在一天的工作裡耗盡所有的耐心和精力,然後走出醫院樓門找一個角落痛哭一場,再回到自己的書桌前繼續幹活,或是實在支持不住倒在床上,做一個充滿焦慮的夢。

單純的焦慮,或許還能夠忍受。可一個個充滿了“沒開完的醫囑”、“沒寫完的病程”、“沒整完的出院”的夢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令人厭惡的甦醒。我不止一次在醒來後質問自己: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要在如此可惡的夢之後,還要面對更加恐怖的現實。

我是人,不是供電就能工作的機器。

先不談手術或者胸外按壓、推病人等體力活,醫學本身已是高腦力消耗的學科,我們將所有的精力消耗於此,漸漸便失去了感受快樂的能力。

伴隨著抑鬱情緒而來的,是嚴重的軀體化症狀。我會心慌、心悸,會心前區疼得要背過氣去,會喘不過氣而覺得窒息,會頻繁犯惡心卻吐不出任何東西,會手腳發冷,會嚴重頭痛……

這些軀體症狀總是時不時地就會來襲擊我,將我擊倒在地,獰笑地看著我狼狽起身,再醞釀給我下一記重拳。

8月的時候,我在心血管科,那會兒正在備考執業醫師,我雖然知道我不可能考差,但是考試的焦慮和那個月極端的忙碌時刻纏繞著我。

午間草草吃完飯,打算趴一刻鐘時間,免得一會兒再被其他雜事打斷。我剛進入睡眠,就有人喊我,說我們組的病人做完造影了,要去接。

我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心跳在那一瞬間飆升到了120次/分以上,隨之而來的是手開始發冷,胃也開始抽緊,彷彿下一刻就能吐出來。

接完患者回來,我的症狀絲毫沒有好轉。拿過電腦附近的血壓計,我量了個血壓,142/95mmHg,然而我已經沒有時間繼續休息了。

這只是對我來說再正常不過的一天。也許有人會說這更類似於驚恐發作,可是對我來說,它和抑鬱、焦慮是伴行的。別人看到的,也許是我耐心對待患者、努力完成工作的一面,可他們看不到的,是我背地裡偷偷哭泣留下的淚痕。我將最好的假面留在白晝,而把撕扯心口的痛留在只有自己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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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知乎上看過一個說法,可惜我忘了收藏,一下找不到出處。大概意思是說,讓抑鬱症患者快樂,就像是對哮喘患者說“你身邊全是氧氣,大口呼吸你就不覺得憋了”一樣。

最嚴重的時候,我連能讓我快樂的寫作都提不起興趣,也不願意看口紅、看香水,電腦裡的大型單機遊戲上次使用的時間還停留在很多天以前。每天我只是機械地上班、下班,不知道快樂,也沒有悲傷,有的只是被握緊心臟的痛苦,和無法獲得氧氣的窒息感。

我的世界一片死寂。

沒有在這些痛苦中煎熬過,沒有經歷過抑鬱的人,可能會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會說“不就是不開心而已嗎”,會說“別人都行為什麼就你不行”。

當我看到這種言論,我一定要反駁:

首先,許多抑鬱症的人並不會表現出來。他們用了最大的力氣在白天傳達溫暖和笑容給每一個人,卻只有最親近的人,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在深夜如何痛哭。

和我接觸過的患者和帶教老師,大多數對我的印象都是溫和且有耐心,甚至有患者問過我什麼時候出門診,想來看我門診,我只好想辦法糊弄過去。

可是他們卻不知道,我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才讓自己還能活到下一個天明。

其次,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人天性細膩敏感,有人天性不容易被外界影響。這些性格不分好壞善惡,僅僅是不同而已。同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人會覺得眼前一片黯淡,需要緊咬牙關踩著尖銳的碎石和釘子前行,而有的人則只是覺得這是晴天裡飄來的一塊烏雲,身邊依舊還有光明存在。

沒有人有權力指責真正抑鬱症的患者,也沒有人有權力濫用抑鬱症博取同情。它不是一個高大上的名字,不是年輕人的流行,它是一種病態,如魔鬼,如濃霧,如寒冰。

醫學生和醫生的抑鬱症,更早已是常態。長時間高消耗、低迴報的付出,不是每個人都能支撐下來的。

一位我曾經的學長,因為與我在音樂方面有所共鳴而熟悉。他和我說:“這所學校裡沒有幾個有趣的人,你是其中一個。”

他彈得一手好鋼琴,我偶爾找他玩,他會故意彈爵士,彈布魯斯,彈各種風格,讓我聽著開心。他還會自己搗鼓一些小玩意兒,組裝奇怪的小機械,拍好玩的視頻。

不過中間我有半年沒怎麼跟他聯繫,後來再見面時,他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我問他怎麼了,他說,得了抑鬱症。

再之後,一個十一的假期,一位學姐告訴我,他自殺了。

我不是個例,他也不是。

我們都在和抑鬱症抗爭著,我還沒投降,還沒放棄。但我能深刻地體會到,他在選擇結束生命的那一刻,有多麼絕望。

縱然天空已遍佈陰霾,我仍舊抱有一絲微弱的希望。若十年後的自己,能夠學有所成,有值得自己付出的報酬,有家人朋友陪伴在旁,那時再度打開電腦,可以點開這篇年少時寫下的文章。

慶幸,我還活著。

规培到一半,我抑郁了!一位24岁研二医学生的亲历手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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