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銀雀山漢簡證實:炎黃之戰的阪泉是一個錯誤地名

  在傳世文獻中,炎黃之戰涉及涿鹿和阪泉這兩個地名。對於這二個地名的研究,學者們往往在地望考證上做得較多,而對文獻的細緻檢核做得較少。經筆者檢索文獻發現,作為炎黃之戰發生地的阪泉一名,極有可能是一個錯誤的地名。今試作此文,以就正於各位同好。

  《史記·五帝本紀》開篇即言炎黃之戰,說:

  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鹹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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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繪黃帝像

  我們知道,司馬遷作《五帝本紀》多取《五帝德》之文。《大戴禮記·五帝德》原文:

  (黃帝)治五氣,設五量,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豹、虎,以與赤帝戰於版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

《史記》的“阪泉”,這裡作“版泉”。戴震以為此“版”為訛字,其實阪、版均從反得聲,本可相通,不必以為其誤。阪泉之名亦見於《左傳》僖公二十五年(前635年)。當時,因周王室內亂,周襄王避難於鄭。晉文公在出兵勤王前,讓狐偃占卜。狐偃讀卜兆說:

  吉,遇黃帝戰於阪泉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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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伐蚩尤

  在先秦文獻中,所謂的阪泉除了用作地名之外,也用作氏名。如《逸周書·史記篇》說:

  武不止者亡。昔阪泉氏用兵無已,誅戰不休,併兼無親,文無所立,智士寒心。徙居於獨鹿,諸侯畔之,阪泉以亡。

這裡的蚩尤就是炎帝, 梁玉繩、呂思勉均有論,此不具引。《逸周書》的這條材料,也多見於其他文獻。把這些材料進行對比,我們就會發現,阪泉這個寫法非常可疑。比如宋人王應麟編纂的類書《玉海》卷46引《逸周書》就寫作“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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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海》卷46(清光緒九年浙江書局影印本)

  此外,又作“煩厚”者。如清孔廣陶刻《北堂書鈔》卷113引《六韜》雲:

昔煩厚氏用兵無已,誅戰不休,兼併無所止。至於涿鹿之野,諸侯叛之,煩厚氏之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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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書鈔》(清孔廣陶萬卷堂刻本)

  與孔本相比較,明陳禹謨校本則無“兼併無所止”五字,其餘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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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書鈔》(明陳禹謨校本)

  《北堂書鈔》所引的《六韜》這條材料,並不見於今本《六韜》,但卻見於敦煌寫本《六韜》殘卷(伯3454)。該條材料說:

  武不立者亡。昔者煩原氏用兵無已,誅戰不休,併兼而無所立,至於涿鹿之野,諸侯叛之,煩氏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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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寫本《六韜》殘卷(伯3454,現藏巴黎圖書館)

  比較阪泉、版泉、 阪原、煩厚、煩原各種寫法,其中的首字阪、版、煩均屬音近之字(阪和煩均為並母元部字,版為幫母元部字,並幫同屬唇音,旁紐),可以不論;但第二字的泉、原、厚三字則形近而音殊,顯然其中有兩個是誤字。然而,從上面的材料中,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判斷哪一個是正字。轉機來自於新出的考古材料。

  1972年,山東省博物館和臨沂文物組在臨沂銀雀山發掘了兩座西漢墓葬,墓中出土了《孫子兵法》、《孫臏兵法》、《尉繚子》、《六韜》等大批的漢簡。其中,《孫子兵法》下編談到了炎黃之戰,其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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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雀山1、2西漢墓

  孫子曰:【黃帝南伐】赤帝,【至於□□】,戰於反山之原。……東伐□帝,至於襄平,戰於平□,……北伐黑帝,至於武遂,戰於□□……西伐白帝,至於武剛,戰於【□□】,……已勝四帝,大有天下。

  反山之原,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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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雀山漢墓博物館

  反山之原當即阪泉。“反”、“阪”字通。“原”字從“廠”從“泉”,《說文》:“原,水泉本也。”《左傳》昭公三年經文曰:“滕子原卒。”《公羊》“原”作“泉”。舊說阪泉在河北涿鹿縣或山西陽曲縣附近。簡文謂南伐赤帝,戰於反山之原,其地似不能如此偏北,疑舊說不可信。

  從文獻用字來看,原、泉二字似可以相假論之,然而此處的“反山之原”是否即應作“阪泉”卻值得商榷。理由如下:

  第一,古文字中原、泉二字均有。今《公羊》傳本中的“泉”字和《春秋》經文中的“原”二者究竟是誤字還是通假字,原因不明。原字雖從泉字得聲,但原字上古音聲部為疑母,屬牙音,泉為從母,屬齒音,二者聲部距離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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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兵器時代,主戰場往往選擇在開闊的原野地帶

  第二,銀雀山漢簡的“反山”,應即《史記·五帝本紀》黃帝合符的“釜山”,反、釜幫並旁紐,魚元通轉,古音本近。以“反山之原”和《六韜》殘卷的“煩原”、《北堂書鈔》所引的“煩厚”相校,可知“厚”字必為“原”字之誤。換言之,煩原可視為“煩山之原”的縮寫。以推此之,今傳本《逸周書》的“阪泉”也是誤字,而《玉海》所引的“阪原”才是正字。

  第三,原有野、原野之義,如《左傳》襄公四年“不修民事而淫於原獸”,杜注:“原,野。”顯然,銀雀山漢簡反山之原的“原”字與傳世文獻提到炎黃之戰時經常使用到的阪泉之野、涿鹿之野的“野”字用法應是一致的。古文“原”為“源”的本字,作為原野義的“原”字本作“邍”,而“原”字與“邍”字本就相通。如《周禮·大司徒》:“辨其山木、川澤、丘陵、墳衍、原隰之名物。”陸德明《釋文》:“原本又作邍。”又《說文》:“邍,高平之野。”可知,原、野、邍三字意義上本就有極強的關聯性。質言之,反山之原當讀為“阪原”更為恰當。

  實際上,正如整理小組的意見,以簡文“四伐”的方位而言,“反山之原”為黃帝南伐之地,其地不能如此偏北。因此,我們也不宜再用地處北方的“阪泉”一名來比對。

  通觀上面的材料,我們可以看出一個規律:阪原的“原”字,凡是時代更早的文獻,如銀雀山漢簡、敦煌寫卷、《玉海》皆用“原”字。凡是為今傳本或晚出的校刻文獻,如《史記》、《逸周書》、《五帝德》等則大多作“泉”字。這種現象提醒我們:

  校勘文獻,首先應尊重出土材料。傳世文獻往往經過了千百人之手,而出土材料才是真正的第一手材料。當一條文獻同時見於出土材料和紙上材料時,究竟我們是應該用傳世文獻來校讀出土材料,還是該用出土材料來訂正傳世文獻,需要我們極其慎重地處理。正如學界在釋讀甲骨文、金文中表達族屬意義的“屍”字時,許多學者往往就直接按傳世文獻的用法讀之為“夷”字,從而使我們錯失了鑿破漢族起源研究的一個絕好突破點。

參考文獻:

1、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

2、黃懷信:《大戴禮記匯校集註》,三秦出版社,2005年版。

3、黃懷信,張懋鎔:《逸周書匯校集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

4、王應麟纂:《玉海》,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版。

5、王重民原編,黃永武新編:《敦煌古籍敘錄新編》,新文豐出版公司,1986年版。

6、虞世南撰,孔廣陶校:《北堂書鈔》,光緒十四年南海孔氏三十有三萬卷堂影鈔本。

7、虞世南撰,陳禹謨校並補註:《北堂書鈔》,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

8、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壹)》,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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