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所村小工作了 19 年,還是這裡最年輕的老師

口述:秦家亮,一線教師、教導主任


有一年,有位領導來村小做調研,挺幽默地說:“十年前我到你們學校來過,現在有幾個變化,第一學生少了,第二樓變舊了,第三校園裡邊的樹變多了。”實際上樹多是因為學校當時缺錢,就把校園承包給別人種樹。以前村小沒有宿舍,操場那邊到處都是樹。

有一次我看到一個“鄉村教師培養計劃”的信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報名了。只有30個名額,沒想到居然通過了。通過後我內心也很忐忑,說實在的,以前也沒有參加過類似的公益項目,培訓全部是免費,就很擔心是不是傳銷騙錢。

我叫秦家亮,山東人。2000年的時候我19歲,從中師畢業後就被分配到老家的村小裡面,成為了一名鄉村教師。因為學校的地理位置,一些年輕老師在那兒教一年就調走了,當時鎮中心校的校長承諾說,我在村小裡幹滿一年也可以走,但一下就過了19年。

剛去的時候還是五年制,村小裡有十個班,400多個孩子。當時特別缺老師,尤其是年輕的,學校裡只有14位教師,和我年紀最接近的劉老師也比我大15歲。

其實第一年結束時,我也想過離開。村小在四面環山的一個小盆地裡,通過一個上山坡和外面的平原相連,那時候路還沒有修好,還是沙子路,也沒有硬化,騎自行車上下班常常“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而且和一幫老教師在一起,時間長了我就覺得思想都比較落後了。

但我這個人還是比較隨遇而安。一來校長支持我的發展,以前外出學習的機會很少,但是校長總是留給我。而且要是我走了的話,當時就一個年輕的老師都沒有了,帶的那幫孩子都很可愛。

現在村小有六個班,143個孩子,還是14位老師。兩個“學前班”還有40多個孩子,也在村小裡。19年過去了,我還是這裡最年輕的教師,學校裡超過50歲的老師是大多數。我從2009年開始當教導主任,後來又和家人搬到了縣城,在每週一的早晨開車回村子,每週五下午放學後再開回縣城。

我在一所村小工作了 19 年,還是這裡最年輕的老師

▲ 現在的學校操場,學生們在體育課上踢足球。 © 秦家亮

▌教書的這19年

這19年,我們村小也有很多變化。

最初一個年級有兩個班,那是“人口高峰期”。我第一年上班帶兩個班,一個48人,另一個45人。等到過了波峰進入波谷,每年入學的孩子越來越少。到2005年,六年級畢業班就只有一個班了。2014年,學校裡只有一百零幾個孩子,人數最多的一個班都只有25個學生。那是學生最少的時候。

從2015年開始,學生又開始增加,但也不可能達到以前的水平了。按人口比例估算,我們村小應當有180個左右學生,服務四個自然村。但實際招不到這麼多孩子,甚至今年有個自然村一個孩子都沒招到。並不是說沒有適齡的孩子,而是都到外面上學去了。

學校的師資水平一直有限,很難做到那種一個老師從一年級帶到六年級的循環,孩子們過一兩個年級就要換一次班主任。有的老師覺得自己能力有限,帶不動高年級,有的老師不想教語文只想教數學……

我一直在努力地做這樣的循環。我現在手上的這屆孩子是從二年級開始帶的。但是他們三年級的時候,學校實在沒有其他能教六年級的老師了,我就只能去教六年級。到他們四年級的時候,我又回來教他們。

上班的第一年,“希望工程”給村小蓋了一個樓,算是更新了校舍,還拉了一個院牆,就是現在的北樓。當時財政比較緊張,校園裡面沒有綠化,道路也沒有硬化。這棟北樓就是個孤零零的三層主體,也沒有什麼配套設施,十幾年都沒什麼變化。

2013年,山東省青基會“希望辦”的領導來村小做調研,挺幽默地說:“十年前我到你們學校來過,現在有幾個變化,第一學生少了,第二樓變舊了,第三校園裡邊的樹變多了。”實際上樹多是因為學校當時缺錢,就把校園承包給別人種樹。以前村小沒有宿舍,操場那邊到處都是樹。

但是這些樹到2015年的時候都處理掉了,我們學校新建了一座教學樓,在北樓的前面。2000年建的北樓是磚混結構的、抗震等級六度,汶川地震後就不夠用了,考慮到安全、防震這一塊,新建的南樓是七度抗震。新樓一共是8個教室加上2個辦公室,有效總面積有900平。

現在孩子少了,教室也不像北樓那麼大,以前是90平的大教室,新建的教室是70平。北樓也沒有拆掉,重新粉刷內外牆、鋪上新地板,作為功能教室使用。迎接“全國義務教育發展基本均衡縣”驗收的時候,學校配齊了音樂教室、美術教室、科技活動室、實驗室、儀器室等等,更新了孩子們的桌凳,換了觸摸式一體機的多媒體教學設備,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我在一所村小工作了 19 年,還是這裡最年輕的老師

▲ 學生們在信息技術課上學習省禁毒辦提供的禁毒教育動畫課程。 © 秦家亮

除了建新樓,校園裡還綠化了一塊花園,硬化了路面,鋪了塑膠操場和人造草皮的足球場,旱廁也改成了水沖廁所,還建了一個200平的學生餐廳。

▌對老師的考核指標改變了

現在在村小當老師,也面臨著一些工作上的難題。

衡量小學教師教學水平的標準這兩年發生了變化。現在不直接給學生排名了,但是對教師的考核還是要靠學生成績的“優秀率”、“及格率”來衡量。以前,“優秀”的標準是個具體的分值,比如孩子們考到85分或者90分,就算“優秀”了。但現在“優秀”的標準變成了百分比的取值,全鎮成績的前30%才能算優秀。極端的話,比如在小學一年級,考“雙百分”比較容易,可能100分就是“優秀”,99分就“不優秀”了。甚至可能一個班的“優秀率”100%,另一個班卻是0。

以前的那套標準注重的是基礎,目的是讓班上孩子的成績比較均衡一點,讓老師也把關注點放在後進生上,想辦法讓後進生也及格、優秀。

但現在的“比例化”就會讓老師把大部分眼光放在優秀生的培養上,對後進生的關注不夠。只要把中等生變“優秀”,優秀率一下子就提高了。這其實是把高考的模式挪到了小學,以前還只是六年級這樣考核,現在也用在一年級了。

作為教導主任,我在扶貧上也有一些工作,尤其是針對學生建檔立卡、“疑似失學”的。

“疑似失學”的學生很多並不是不上學,而是去了外省上學,我不太清楚學生的外地學籍號這些信息是不是直接可以在教育系統裡查到,但我們老師會去走訪核實一些學生“是否在上學”,去找學生的學籍號。於是我們只能通過各種親朋好友傳遞信息,聯繫到之後,標定學籍號進行驗證。

我在一所村小工作了 19 年,還是這裡最年輕的老師

▲ 學生們在網絡課堂上“繪本閱讀”。 © 秦家亮

另一個就是扶貧工作裡的建檔立卡,有部分學生其實是智力障礙的孩子,很難進到農村小學裡上學。現在推行的是“一個都不能少”,要“送教上門”,我們就要到孩子家裡落實這個任務,核實學生殘疾的情況。但是換位思考,孩子家長本身內心就很難受了,我們一去建檔立卡、“送教上門”,就更去揭整個家庭的傷疤了。因此很多時候家長都不配合,也不讓我們看孩子。

▌有老師問我,“這是傳銷嗎?”

在村裡待久了,我特別喜歡出去和年輕人聊天。

2010年夏天,當時我老婆在青島工作,暑假我就帶著兒子去青島。那時候我都是去火車站排隊買票,我還沒搬到縣裡,也沒有車,村小還不通公交車,買票特別麻煩,要先騎五公里摩托到車站,再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到縣城。有時候還買不到坐票。

在火車上,正巧遇到青島大學的幾個女學生,她們一看我,直接就問我是不是老師,聊到一塊兒就很親切。中間說起買票的事,一個人就告訴我說:“叔叔你不用去排隊了,你以後就在網上買票。”我當時感到挺好奇的,在網上怎麼能買票?她告訴我登陸一個網站,用身份證註冊一個賬號,就可以在網上支付了。

後來第一次在網上買票,我還找了一個比較懂電腦的老師幫忙。畢竟第一次嘗試,我也不太敢,那時候還要用網銀在電腦上支付,還要插U盾,我也沒有。我記得特別清楚,最後還是去借了同事的U盾,那好像是他參加自學考試時要在網上報名,交費時候必須有,就弄了一個。我們都感覺到挺稀奇的,從那之後都是在網上買火車票。

去年我在北京,參加“益微青年”的一個活動,也是和大學生在一塊兒。是一個東北師大的學生,偶然提起買火車票,我說我都習慣在電腦上登陸網站買票,他就趕緊拿我手機給我下一個app,說在手機上買票更方便。於是今年寒假的時候,我就又換到手機上買票了。現在也不需要每次都輸用戶名和密碼了,感覺又往前走了一步。

2011年,青島農業大學有一批大學生聯繫到村委會,說要在寒假期間來我們村小支教,這一合作就是八年。2017年,有個志願者把益微青年“鄉村教師培養計劃”的信息發給了我。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報名了。只有30個名額,沒想到居然通過了。

通過後我內心也很忐忑,說實在的,以前也沒有參加過類似的公益項目,培訓全部是免費,就很擔心是不是傳銷騙錢。我就納悶兒哪有這麼好的事,畢竟不花錢就不太心安。到培訓現場一看那個氛圍,我就覺得不是騙人的。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剛畢業入職的小夥子,人與人之間一交流,一聊上幾句,感受到彼此的真誠,就很安心。

在那之後,我又在“鄉村教師培養計劃”裡當過志願者,也上臺分享過。有些鄉村老師就偷偷問我這是不是傳銷,他們也有些擔心,覺得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我就跟他們說不是(傳銷),放心沒事。

我在一所村小工作了 19 年,還是這裡最年輕的老師

▲ 益微青年舉辦的“營地導師計劃”,主要讓老師們去觸發自己關於教育理念的重新思考。 © 益微青年

我覺得我們都處在一個比較封閉的狀態,其實在公益這一塊,信任感很關鍵。和公益組織打交道的時候,我從來都是實話實說。前段時間在南京有一個鄉村教師遊學營的活動,它的報名者分為鄉村校長和鄉村老師,可能因為校長比較忙,能出來的很少,所以機會就大一些。有人就問我,為什麼不報校長那個選項,那個肯定能過,因為在我們那裡,村小不設副校長,教導主任就相當於副校長。我覺得我不是一把手,如果填了校長,主辦方可能會認為我是那種確確實實能做決定的人,但現實並不是這樣的。

在北京培訓期間,我又瞭解到了“親近母語”,他們有套書叫《日有所誦》,裡面有給低年級孩子看的童詩童謠,也有給高年級孩子看的短篇小古文、泰戈爾《新月集》裡選的哲理詩,都挺好的。益微青年曾經資助我1200塊錢的學習費用,去南京參加“親近母語”的兒童閱讀論壇。在那裡有一些針對鄉村教師的閱讀培訓,後來也給孩子們配備了閱讀的圖書。我感覺挺好的,閱讀其實也是孩子們的需求。

教了這麼多年書,我感覺處在職業的一個瓶頸期,也有一種倦怠感。但是帶孩子們閱讀讓我重新找回了一種熱情,感到“有事可以做”,而且孩子們也很喜歡這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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