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人民大街的路牌。 澎湃新聞實習生 朱柏達 攝
每次路過長春人民大街上的百貨大樓，馬良的目光都會落在它身上。這座商場裡，臨街的窗子旁，有他童年最大的儀式感與快樂。
上世紀90年代，長春第一家麥當勞開在了百貨大樓下，緊鄰人民大街的路口，紅黃相間的廣告牌和門口活潑逗趣的“麥當勞叔叔”，幾乎吸引著全城的小朋友。
馬良第一次吃麥當勞，是在過生日的時候。他特意換上了一身最漂亮的新衣服，自己端著餐盤，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側目看著窗外人民大街上是否會經過他最喜歡的小汽車，然後小心翼翼地在薯條上塗抹番茄醬。
“我媽就坐在我對面，反覆叮囑我，千萬別把番茄醬抹到身上。等會兒吃完了還要去旁邊的國貿商場裡面挑玩具。我是又興奮又著急。”
時光就這麼飛快地走過。如今的馬良已經27歲，很多年沒有和媽媽一起逛過街，麥當勞原本所在的這處店鋪已經變成了星巴克，窗外的人民大街也變得更加繁盛忙碌。
這條從南至北約14公里、寬度36-54米的大街，不僅坐落著省市的主要黨政機關、企事業單位、大專院校、商業機構、公共園林，同時還橫跨長春5個廣場和一座火車站。
晚高峰時段，人民大街上匯聚起全城最密集的車燈、路燈、霓虹燈，就像暮色裡的城市銀河；它的腳下也從未停歇，長春第一條地鐵線貫穿而過。
對於土生土長的長春人來說，人民大街就是這座城市裡無法被替代的一部分。從112年前建街誕生開始，其“長春中軸線”的地位從未被取代。
長春人民廣場。澎湃新聞實習生 朱柏達 攝
建街112年，不斷延長
“如果你不知道人民大街，那可以肯定的是，你絕對不是長春人。”
馬良說，人民大街上的一切，已經是融入到他乃至每一個土生土長的長春人骨子裡的東西，“一閉眼睛，我們就會知道人民大街的哪裡都有什麼。”
他不止一次在他的相聲裡講述人民大街。
在長春壹笑茶館的演出節目裡，馬良會身著長衫登臺表演。週末的夜晚，他是一名相聲演員。
當來自於天津的相聲曲藝在長春落地，地方元素的融入是必不可少的。在馬良看來，沒有什麼元素比談論人民大街更能捕捉長春人的共鳴。
“經常會有外地的乘客來問我，要去人民大街的哪兒，我幾乎就是閉著眼睛，很快地告訴他們，你要去的地方距離有多遠，該坐什麼車。”他時而會把見聞講給大家聽，話語間常離不開人民大街，“但前幾天有個大爺，把我問住了。”
馬良說，“大爺在站臺上緩緩向我走來，問我‘斯大林大街怎麼走’，我想了兩分鐘，大爺都走沒影了我才明白過來，斯大林大街就是改名之前的人民大街。”
長春地圖收藏家劉彬，在1988年夏天手繪的人民大街地圖，當時，這條街名叫斯大林大街。 澎湃新聞實習生 朱柏達 攝
在地圖收藏家劉彬的家裡，一份手繪的長春人民大街地圖上，這條街的名字也是斯大林大街。這張地圖繪製於1988年的夏天，也是他地圖收藏之路的重要起點。
劉彬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在他高考後的第二天，他和同學從火車站起步，一路用腳丈量，走到了工農廣場，把這條街上的每一處重要建築、每一個商鋪，都繪在了這張地圖上。
長春市政協文史專員陳學奎告訴澎湃新聞，經過歷史學者的研究，最後確認人民大街最初的建街年份是1907年，從選址、規劃、修築，直至使用，至今已經歷了112年，其間歷經數次更名——長春大街、中央通、大同大街、中山大街、中正大街，1948年10月長春解放之後，更名為斯大林大街，直至1996年5月，更名為人民大街。
在長春，南北走向為街，東西走向為路。作為長春城市交通最重要的一條主幹道，人民大街全長近14公里，寬度達36-54米之間，貫穿長春城市中心城區，是名副其實的街中之街。
更引人注目的是，吉林省委、省政府等重要黨政機關，吉林大學、東北師範大學等著名院校，長春百貨大樓、國貿飯店等商業機構，以及勝利公園、兒童公園、牡丹園等著名公共園林，都坐落於人民大街兩側。
“人民大街可以說是長春最長、最寬的街路，對於長春來說，她是城市發展的一個最重要的見證，也是長春人心目中的核心道路。”陳學奎說，這條街在112年間不斷成長、不斷延伸，見證著長春從一個邊疆集鎮到鐵路城市，再到現在的東北亞區域中心城市的發展歷程。
“從最初火車站到勝利公園這一段路，後來向南延伸，從新發路、人民廣場，再不斷地向南，直到解放大路、自由大路、工農大路、衛星廣場，一直到現在的高速南出口。”陳學奎說，人民大街的長度，始終在隨著長春的城市發展不斷延長。
南北走向的人民大街，長春最主要的一條城市交通主幹道。 澎湃新聞實習生 朱柏達 攝
“神秘通道”與“滿鐵”往事
從爺爺到父親再到自己，馬良一家幾代根植於長春。最巧的是，幾次搬家，他們的住處也從未遠離過人民大街，“吃、喝、玩、購物，基本上都離不開這一條街。”
隨著不斷長大，馬良與人民大街之間的關聯也更加緊密起來。讀書時，學校就在人民大街旁；現在工作了，單位在人民大街的地下——平日裡，他的本職工作是長春地鐵1號線繁榮路站的安保人員。
他時常會站在指揮崗上，望著地鐵列車身後留下的漫長軌道，默數它駛離後抵達下一站的時間，到了工農廣場之後，還有解放大路、東北師大、人民廣場、長春站等等……這一切都是與人民大街相連，迎頭走到地上，眼前就是長春的重要地標。
他也會看著幽深的隧道，想起兒時鄰居家哥哥說的那個秘密，“他偷偷告訴我，人民大街地下有一條通道，可以從人民廣場直通火車站，但是從哪裡下去，怎麼走出去，需要我們自己去探索。”
這的確是很多70後、80後長春人兒時的秘密。這些孩子中間，也包括生於1981年的王新英，“當時男孩子都喜歡探險，還約上三五好友，做一個計劃，在什麼地方下去，從通道里如何去找，有種探險尋寶的感覺。”
現在，王新英成為了吉林省地方誌學會理事、歷史學博士，深入研究的專業方向之一，就是長春本土的近現代歷史。前些年，他受相關部門委託，對長春市對地下人防工事進行調查，在課題不斷深入的過程中，他也終於自我解答了兒時那個關於探險的疑問幻想，“其實並沒有一個從人民廣場通到長春火車站地下通道，但確實在這個區間內，人民大街兩側有一些偽滿時期所修的防空洞和解放後所修的人防工事。”
這條民間傳說的神秘“通道”，就此揭開了面紗。但它的由來，其實也是基於長春特殊的歷史往事。
王新英介紹，“日俄戰爭”之後，日本從沙俄手中攫取了中東鐵路寬城子至旅大間鐵路及所屬支線和所有鐵路財產，1906年9月，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成立。“滿鐵”成立之後，開始著手鐵路附屬地建設工作。1907年3月，“滿鐵”委派佐藤安之助和鐮田彌助秘密來到長春進行實地考察，最終選擇在頭道溝一帶購置土地建設附屬地，並且不經中國政府同意，先以三井物產的名義暗地裡秘密徵購土地，被察覺後又以高價同中國政府搶購土地。
由於當時長春成為中東鐵路與南滿鐵路的交匯處，重要性凸顯，“滿鐵”十分重視鐵路附屬地的規劃與經營。第一期工程是120萬坪的規劃與建設，主要設計構思是在傳統方格網狀規劃路網的基礎上，新建火車站廣場為中心，向東西兩側修建斜向道路，形成放射性的城市道路。當時，長春“滿鐵”附屬地規劃範圍內，最主要的道路是從火車站廣場自北向南延伸至西公園（今勝利公園）的道路，命名為長春大街，即現在的人民大街火車站至勝利公園區間，當時道路寬度為36米，是當時“滿鐵”附屬地規劃道路規格中最寬的。偽滿洲國期間，這段道路更名為“中央通”。
20世紀30年代的人民廣場。 吉林省地方誌學會理事 王新英 供圖
1933年，道路從現在的勝利公園門前向南延伸，修建至今天的工農廣場，命名為“大同大街”，路寬增加到54米，分快慢車道，共設4條車道，沿途設有綠化帶。1937—1938年期間，繼續向南，修至現在的衛星路附近。
“大同大街”修建完成後，道路兩側陸續修建了眾多會館、銀行、百貨店等場所，成為當時最為繁華的區域之一，也因此被稱為“商館街”。當年的“大同大街”全長大約10公里左右，並有數條主要街路與之相交，其寬度大約都在20-30米之間。
後來，國民政府統治長春期間，以新發廣場為界，這條大街又被分成了南北兩段，北段改稱“中山大街”，南段命名為“中正大街”。
1948年10月，長春解放。1949年，為了表達中國人民與蘇聯人民的友好關係，這條大街以蘇聯元首斯大林的名字命名，就叫“斯大林大街”。
1984年，長春市政府將斯大林大街工農廣場至衛星路段拓寬。1993年又將斯大林大街延長至高速公路入口，並在與衛星路交匯處修建了衛星廣場，在廣場中心修築了象徵打開長春大門鑰匙的雕塑。
1996年5月，她擁有了現在的名字，人民大街。
人民大街新發路路口舊貌。 吉林省地方誌學會理事 王新英 供圖
“城市銀河”
2012年以來，長春進入城市發展的快車道，為了適應城市擴展的需要，人民大街又開始繼續延伸，並分別從南北兩個方向延長。2017年，北起北環城路北側，南至長春站北廣場前的鐵北二路，總長約4公里的北人民大街貫通。
“人民大街正南正北貫通市區中心，一度成為亞洲南北向最長的街路。”王新英說，如今，隨著南部新城的建設，人民大街南高速公路入口南移，也意味著人民大街將繼續向南延伸。
如今的人民大街，已經是長春的一張城市名片。共和國70週年華誕到來之際，這條大街也完成了歷史文化街區工程，呈煥新顏。
由於人民大街各段建設年代不同、道路斷面寬度有別，此次改造設計按照路段的不同特點，合理安排了車行道、人行道、自行車道，其間用綠化帶分隔；標準化、規範化公交站亭已建成並投入使用，增加了乘客候車座靠、線路提示、夜間照明、無障礙設施等，還規範了廣告發布位置，未來還將有91個標準化、規範化公交站亭在人民大街沿線投入使用；同時，人民大街也完成了全新亮化，古樸典雅的華燈點綴起了長街的夜色。
長春這座城市有很多名字：大學城、森林城、電影城、汽車城、航天城、雕塑城……“每一個名字，都可以在人民大街上尋找到直接的說明。”在王新英看來，人民大街的百年變遷，是長春這座年輕城市發展的縮影，承載了太多的長春政治、經濟、文化的記憶，“現在的人民大街已經成為長春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9月的秋天傍晚，又至長春的晚高峰時段，人民大街上匯聚起全城最密集的車燈、路燈、霓虹燈，就像暮色裡的城市銀河；它的腳下也從未停歇，長春第一條地鐵線正在貫穿而過。
"閱讀更多 澎湃新聞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