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今年的端午節，放假回家玩，抓住這個假期在家瘋了兩天。這前腳坐上回校的客車，後手就來電話，這路程還沒走一半。接起電話頭一句：“醫院說你爺爺快不行了，準備回來吧。”我爸說。
我愣了一下，只哦了一聲，沒說別的，掛了電話。
我立馬撥給老媽，問問什麼情況。
我和老爸關係不太好，不像別人家的孩子和父親，會開玩笑啊，打鬧什麼的，我跟我爸一本正經，面前大氣兒不敢喘，他就是貓，我是鼠。
我媽說從奶奶走後，爺爺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今年都89歲了。我也明白，沒多問，就回學校等電話。
三天過後來了電話，是我爸威嚴的聲音，他說爺爺挺過去了，已經沒事了，囑咐我好好上課。我有點兒高興，當晚就和室友出去喝酒了，順便網吧通了個宵。
可沒過幾天，我爺爺這回真去了。
怎麼回事呢？身體好的，掉進河裡溺死的。
趕到老家的時候已經黃昏了。靈前磕了頭，望見我爸和大爺，二爺跪守在棺前。我沒敢跟我爸說話，因為他看起來像極了電影裡面那些吸毒的人，眼窩深陷，發黑，鬍子拉碴，佝僂著身子。我看的後背發涼。
我在靈堂隔壁屋子裡找到我媽，她在用剪刀撕扯著孝布，見我來了給我找了一身孝服穿上。也不說話，只聽見大娘在那裡吆喝著說這個怎樣剪，那個怎樣縫。我心裡急切地想知道原因，但似乎沒有人可以讓我發問並且回答我事情的原委，我出了屋子，院子裡好多人，各忙各的，井井有序，但又雜亂無章。
無奈的我走出院子，心想晚上人少的時候再問問媽吧。站在大門前的豬圈旁邊，點上一根菸吸了一口，我爸從我背後過來了。
“坐一天車吃飯了沒？“爸說。
“天氣熱，也沒胃口。”我望著爸的臉，低頭說，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忍不住顫顫巍巍的語氣問了爺爺怎麼回事，我爸沉默了幾秒鐘，雙手搓了搓，又放在背後，臉朝向一邊說：“你爺爺的事怪我，當天晚上我給他做好飯，吃了之後給他洗好澡，看他上床睡覺後我把裡屋的門鎖起來，大門鎖起來之後，騎車去朋友那裡喝酒去了。大概九點鐘，我回來的時候，屋裡屋外的門全部大敞著，你爺爺也不見了，我找了一夜，早上西邊的老鄉跑過來家裡找我說看到爺爺在西邊河裡，我立馬 就跑過去把你爺爺揹回家。”
我爸說他很愧疚，我不知道怎樣安慰他，或許他能夠有足夠堅強的意志可以撐著。我想繼續問些什麼，但我感覺我已經不是向我爸瞭解情況，而是興師問罪。他閃躲的眼神和顫抖的雙手在證明著。即使我真的不是興師問罪，可我也不想再撕一遍他的傷口。我只好說我要去廁所，走開了。
晚上吃飯，一個大圓桌，七姑八大姨都在上面。言語之間你來我往，各自試探，看看誰家過得好奉承兩句，誰家不行了，便在長個心眼，以後少來往。他們談話間我聽到一個細節，我爺爺被找到的附近的河邊有一雙拖鞋和一瓶奶，確認拖鞋是我爺爺的。
結束時候十一點左右，習俗是長子要留守棺旁，直至下葬，我爸回不了家，就睡在棺前，我和我媽回去，被告知明早五點要到。
路上我媽和我說了來龍去脈。本來爺爺在醫院是度過難關，接回家之後三兄弟商量每人來照顧十天，洗衣做飯輪流。那天正好是我爸換班，就出了事。
我心裡怎麼形容呢，無法形容。
幾天後爺爺下地了，當天要辦酒席，我爸欠大爺他們家錢，大爺的心心念念著辦酒席的禮錢，為此還故意旁敲側擊，也不好意思直接說，就指桑罵槐。他們的意思就是把我爸朋友送來的禮錢全部都要，我爸沒說什麼，也根本沒想跟他們爭，我媽直接說都給他們。
上山的途中大爺的二兒子還不忘拿起手機自拍，說留個紀念，穿著一身的孝服拿起手機45度自拍我不明白這有什麼紀念意義，難道要發盆友圈嗎。我不懂。
葬禮結束了，院子裡只剩下近親，忙著分錢，分爺爺留下來的一點點土地和房屋。
我去了一趟爺爺的家裡，因為我心中不能無視的疑慮。我坐在爺爺的床上，想著………
今天是21號夏至，我今年89歲了，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耳朵也聽不清了，三個兒子還每天來照顧我，給我吃飯，給我洗澡。大兒子總是很兇，總是罵我，朝我吼來吼去，我越來越怕他。二兒子文質彬彬的公務員，城裡有套房子，也算是體面。三兒子，哎，可憐小兒子，也不知道你做了什麼生意，怎麼就落到這片田地呢，我可是從小最疼你的，前兩天我問你搬家到哪裡了，我讓你把我接去你家住你還跟我吵架，你不願讓我知道你的處境，但你不說我看不出來嗎？以前每次來看我時都開轎車來，現在呢，騎電動車，買東西給我吃倒是沒有少過，可你穿的衣服怎麼都比我穿的還舊。前段日子我住院花了不少錢吧，我的小孫子現在在哪裡呢，也不來看我了，長高了沒啊。
你們三個照顧我，把我看得緊緊的，我什麼也不能做，也不能出門，老三吶，你今天出去喝酒，也讓我有了機會，我想出門去溜溜彎。拿一瓶奶邊走邊喝吧，晚上還有點熱。門怎麼都鎖上了，鑰匙呢？我想想，裡屋有扳手，看我砸開。
天很黑，村裡沒有燈，隨便走走吧。秀珍吶，不知道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咱這一輩子也沒過上好日子，年輕的時候我總是打你罵你，老來也是落得這個下場，你說人啊，真是有報應。
我累了，在這河邊坐一會吧。
無望和黑暗交織在一起，我想爺爺是一開始就準備自殺，還是意外都不重要了，至少我可以感覺得到一位老人的孤獨，即使有三個兒子每天陪在身邊，即使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可是他們真正遺忘和忽略的是老人們想要的溫暖。
這些真的是他們想要的嗎？他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呢？或許當我老了，就明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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