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11周年,一个“幸运”家庭 11 年的求生路

汶川地震11周年,一个“幸运”家庭 11 年的求生路

2019 年 5 月 1 日,四川绵竹,凌晨 5 点半,天微微亮,载着蛋烘糕、米粉、甜水面的早餐摊开始出没在各个街口。整个城市,飘散着不止酒香,还有浓重的生活气息。

鞭炮声噼里啪啦,家里张灯结彩,红火喜庆,陈力生和妻子袁园强忍着不舍,把女儿陈喆送到了新郎手里,不过在去礼堂之前,他们按着许多老绵竹人的传统,去外景拍全家福。

天清气朗,树木葱茏,父亲陈力生收着将军肚把自己塞进了那件压箱底的白西装,母亲袁园早上 4 点起床去理发店做了个端庄优雅的发型,女儿陈喆穿着走线精致的秀禾服和抱着捧花的妹妹小宇挨在一起,一家人整整齐齐,精神又笔挺。

这场婚礼,原本可以来的更早一些的,可惜,11 年前的那个春天,彻底改变了他们原本安定顺遂的生活轨迹。作为少有的安全无虞的幸存者家庭,他们的求生之路自 2008 年 5 月 12 日下午 2 点 28 分起始,从未停止。

这一年我 18 岁,终于以一种理想的方式迈入了人生新阶段,我只是很遗憾,他们本来也可以看到的——小宇

那年的 5 月 12 号,星期一,小宇和同学们像往常一样刚结束午休回到教室,还没等老师赶到教室,地震就发生了,黑板,窗户,风扇 …… 整栋教学楼都在摇晃,孩子们吓得疯狂尖叫,一窝蜂往楼下操场跑。

但是小宇跑到楼梯口后害怕了,腿肚子不自觉的发抖,眼看着楼晃得越来越厉害,她绝望极了,害怕一个人被留在这儿,怕疼也怕死。好在遇上了班主任,看到小宇在墙角,二话没说提起她就跑。

地震停了,清点人数之后,全班 35 位同学,一个都没少。在情况稍微平稳之后,同学们都结伴回了教室,想要拿回书本和个人物品。

但小宇还是没办法克服恐惧,就蜷在操场临时片出来的区域休息,只是央求好朋友丽丽帮忙收拾一下书包。

大家都忘了,比首震更恐怖的是余震

他们上楼不久,又是一阵毁灭性的摇晃,威力极强的纵波使教学楼极速下陷,楼塌了,不,是整栋楼陷下去了,原本处在四楼的教室门窗将将临着地面,手拉手互相加油鼓劲着上去拿书包的所有人,眨眼间尸骨无存 ……

" 那一瞬间,我是失聪的,只有老师起伏的胸膛和我不自觉颤抖的身体,告诉我,我还活着,我 …… 是全班 35 个小朋友里唯一的幸存者。"

在震感稍微缓和之后,小宇和其他幸存者在漫天的灰尘中疯了一样的去尝试参与挖掘救援,刨开瓦砾、碎石,避开钢筋,从地面上的四楼开始,沿着塌陷的边缘,听那些微弱的呼喊,现场七零八落的建筑残体中夹杂了红领巾,小书包、粉笔刷和逐渐失去呼吸的同学们、老师们和保洁阿姨 ……

他们排着队等着老师那部唯一的电话,在劫后余生的这种时刻,小宇最担心的是在德阳念书的姐姐陈喆,她会哭吗?是否也一样经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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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来时,你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某个人,想到有个电话必须要打——陈喆

地震的时候,陈喆在德阳,由于距离震中稍远,所以只是教学楼晃得厉害,并没有大面积倒塌,造成人员伤亡,在发现地震的第一时间,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篮球场的空地上,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想做的就是掏出手机给爸爸妈妈妹妹打电话,一遍两遍 ……

那天她拨了 86 通电话都无人接听,绵竹应该震得很厉害 …… 她整个人都慌了,没有听从老师同学的劝阻,跑去了汽车站,但就算出到了 200 的价格,都没有一趟车愿意去绵竹,于是她只能回到学校,蹲在校门口等那个渺茫的希望,好在碰到了经常给饭店送米粉的叔叔,就这样跟着车回到了绵竹。

原本 40 分钟的车程最后硬生生走了 3 个小时,因为瓦砾碎石的堆积,原本就不宽阔的马路变得更不好走了,大部分车都从绵竹往外撤离,陈喆却因为牵挂,毅然往震中走,她没有惧怕一阵接着一阵的余震,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家里有人在等着她。

终于,到家了,可是一整排的房子全部倾斜倒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连着街边的路灯,樟树一起,支离破碎。

家没了 …… 她不知道该去哪儿才能找到家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被压在废墟里,无奈之下,陈喆被叔叔送到了位于绵竹市中心广场临时搭建的大棚里,从生死边缘捡回一条命的人们瑟缩在一起,相互清点人数,一遍一遍地给亲朋好友打电话,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能够接听的可能。

终于,陈喆在人群中找到了爸爸妈妈,心终于安定了。但是妹妹小宇的电话始终无法接听,他们决定即使冒着余震也要去汉旺,她还那么小 ……

" 我们家真的足够幸运,可是这些年总觉得空落落的 " ——陈力生

地震最可怕的不是地动山摇,不是命悬一线,而是你必须真实的面对死亡。

地震来时,陈力生夫妇正在店门口收拾桌子,所以一感觉到不对劲,扔了抹布就马上跑出来了,可隔壁的中国银行就没那么幸运了,那段时间正好赶上装修,楼下的支柱被损坏了两根还没来得及修补,所以无人生还 ……

那群小伙子都是店里的常客,每天中午雷打不动的来这儿吃饭。下午两点,他们坐在店门口抽了根烟就回去工作了,2 点 28 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

捡回一条命之后,陈力生蹲在广场的空地上,压着颤抖的手给女儿陈喆和侄女小宇打电话。

" 我怕她们出事,更怕她们会冒着余震赶回来,我第一次希望她们能够忘记我们所谓的家庭号召力,灾难面前,能活下来一个都是幸运。"

好在女儿陈喆被好心人平安送回绵竹,他这颗揪起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但随后听到逃回市区的朋友说汉旺中心小学塌了,心里那根弦一下子重新绷紧,小宇在那儿上学!

他不顾朋友的劝阻,在安顿好老婆女儿之后,和妹夫骑着单车就往汉旺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因为山体塌陷,上山的唯一道路被石头挡住了,只能等道路疏通,山下聚集的家长和附近的居民都自发的和武警官兵一起,抬起石头、清除路障和救人 ……

那一片因为正处在龙门山地震带上,震感极强,伤亡也极大,大家抬出第一具尸体时还会流眼泪,到后来只剩麻木,有的尸体很快就被认领了,但更多的是失联状态,这背后的含义,不敢细想。

天下起了雨,雨点子砸的人心里发慌,灰尘味伴随着血腥味臭味冲鼻,为了防止疟疾,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被清理干净、取证指纹之后,整齐的被摆放在路边,后来那条十几米的路都推满了。

第二天,路障终于清除,他们搭着武警部队的车,顺利的把小宇接了回来,当知道全班就活了小宇一个时,大家又侥幸又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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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甚至不敢去面对那些孩子的家长,这种建立在别人悲伤之上的确幸,我们不敢也不能声张。"

回到临时搭建的大棚之后,大家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是由于事发突然,物资短缺,陈力生一家人只领到了一块饼干,干等着救援不是办法,在震感缓和之后,他和妻子回到饭店,翻出了所有的蜂窝煤和米粉,和街坊邻居一起,架锅炉煮东西填饱肚子,米粉、米饭,包子混在一起,榨菜,有什么放什么,不算好吃,但也总算挨到了物资进川。

在外人看来,陈家真的撞了大运,女儿因好心人帮助平安回到了绵竹,外甥女小宇更是 1/35 的幸运,因为在地震中的慷慨,街坊领居们经常过来光顾店里的生意,这几年,买了新房换了新车,日子一年比一年好。

但其实,有的时候,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震后,小宇父母工作的玻纤厂变成了一片废墟,小家庭一夕之间失去了工作单位与收入来源,无奈之下,小宇跟随江苏援建项目去了长三角读书,刚过去的一年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不受控制的尿床,也频频梦魇,梦见陷下去的教学楼和那些在地震中丧生的亲朋好友们。

因为不想给老师们添麻烦也不想让家人担心,她只能努力装作开朗乐观,看似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时候仅仅听到 " 地震 " 两个字,还是会陡然一哆嗦。

陈喆虽然不曾面对直接的生死,但因为家园倒塌,跟着家人在临时搭建的大棚里生活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晚上害怕余震,紧紧拽住帐篷的支柱不敢松手,白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志愿者参与救援,搬开预制板,挖出伤者,盐水清理伤口,三角巾包扎 …… 一整套流程下来,手上全是被瓦砾磨破的细小伤口,两个月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幸好因此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最后毅然选择了临床医学专业,变成了一名每天坚守在工作岗位的小医生。

而陈力生和妻子袁园,长时间守着空荡荡的家,常常觉得生活在一座孤岛,许多老朋友们都不在了,日子总是空落落的,以前下午收摊后的牌搭子走了两个,茶馆的茶友换了一批人,家里也少有欢声笑语。他们用 11 年时间来适应这些无处不在的空缺,未来的时间依旧继续 ……

时间像一把巨大粉笔刷,一点一点的擦去了那些关于爱关于痛,关于泪关于血的回忆,11 年,这座城市陆陆续续增添了很多大商场与美食街,人们努力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每年的梨花节,年画节都办的红火热闹,但街角时不时出现的断壁残垣与普遍低矮的建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大家,有些东西,即使岁月催人遗忘,但总会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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