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天起,向陽而生

逃離一座城,只為逃離一個人,卻忘記把心也帶走了。

離開時,只想走得遠遠的。隨意上了一輛火車,當火車上響起這座城市的名字時,他毅然拿起行李下車。

走得已經足夠遠,可以靠岸了。當他的腳踏在這座城市的那一刻,和煦的風,夾著不知名的花香迎面吹來,他知道,自己會喜歡上這裡。

從明天起,向陽而生

他先是隨意找了一份工作,把自己扔進繁重的體力勞動中,拼命作踐自己,覺得身體勞累了,心就不會那麼痛了。可是,他還是低估了自己對她的思念。一天的勞累後,晚上整晚失眠,他的身體很快敲響了警鐘。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如果精神停不下來,至少讓身體得到休息。

“李晚,到你了,進去吧。”一個溫柔的女聲將他從深思中喚醒,他猛然起身,或是用力過大,或是身體欠佳,他竟眼前一黑,眼眶似充血般腫脹,他趕緊閉上眼睛。“您沒事吧?”他感到有雙手扶住了他,“沒事,沒事。”面試通過,他就這樣進入了現在的公司。

一晃叄年了,他的確喜歡上了這座城市,這是個宜居的地方,相比之前生活的城市,生活節奏放慢了很多,可以悠閒的散步,可以正常上下班,可以在上下班途中看見成群的老頭老太太們在玩撲克、玩麻將,可以下班後看看電視、看看電影,悠閒而舒適。

可是他知道,他的心裡一直缺了塊東西,他曾想過用各種方式填充,可是越填,那塊缺失的東西就越反叛,它會在工作途中突然冒出來,會在同是聚餐時突然顯現,會在開懷大笑時露出頭角。它會冷冷得看著那個在桌邊工作的你,會冷冷地看著開懷暢飲的你,會冷冷地看著憔悴不堪的你,讓你突然不知所措。後來他知道遺失的那塊叫什麼了,那是貴重物品丟失後,想要得到卻不可得的無奈和辛酸,那是拼命想要忘掉卻更深地鐫刻在心底的苦悶。他人雖然離開了那座城市,卻將心忘在了那裡。

至今,他都不敢提起那座他拼命躲避的城市,在廣播裡聽到它的名字,心就會咚咚咚地跳著,在報紙上看到也會選擇性忽略,人有時又很怪,明明想要忘記,卻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會刻意尋找,在網上尋找那座城市裡的每條新聞,渴望在一張不經意的舊照片裡看到昔日她的樣子,那一刻他覺得他不是他了。他早已過了為愛感傷的年紀,可為何偏偏忘不掉她呢?突然的離去,最讓人無法忘懷,明明早上還笑著跟你打招呼,下午卻再也見不到人了,留下他在傷口上舔舐。

從明天起,向陽而生

手機在口袋裡響起,這個時間段,不用看也知道是婉晴發過來的信息。婉晴就是通知他去面試的那個女孩,人長得跟她名字一樣,如破曉之日,溫婉明亮。不知從何時起,婉晴習慣在下班後給他發信息,一個小笑話,一句溫情的話,一個生活常識提醒,有時也會發一句問候,但他從來沒回過。他怕給婉晴希望,這是目前的他給不起的。

婉晴在工作中也特別照顧他,會幫他整理凌亂的辦公桌,其實整理之後,他的資料更不好找了,他的辦公桌雖然看似凌亂,但都有他放的規律,當然,他沒有沒有對婉晴說過不要亂動我的辦公桌,他怕傷了她的好意。每天早晨他的辦公桌上都會被放一杯牛奶,他知道是誰送的,但從來沒喝過,總是隨手送給了其他同事,但那杯牛奶仍會雷打不動地出現在他的辦公桌上,也許小姑娘言情看多了,認為時間久了總會打動他,但是他已經過了為這種事感激的年紀,反而覺得對他造成負擔。他需要她幫忙打印文書時,不管婉晴當時在做什麼,只要他吭一聲,婉晴就會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有時她甚至會故意加班,等待和他一起下班。

他知道婉晴的心意,有時索性想,要不就跟婉晴試試,說不定能忘掉過去的傷痛,小姑娘的明亮可能會填補他心中的那塊洞。每次他下決心這樣做的時候,理智就會跑出來告訴他,不應該拿一個女人去替代另一個女人,這是對另一個女人的不負責。他不能把自己生活的填補放在一個女人的身上,汲取越多,傷害越多,婉晴不應該承受他所受過的痛。

褲腳一緊,有什麼東西在拉扯他,低頭一看,是阿布,他彎下腰,摸了摸阿布的頭:“是想出去遛彎了吧?”阿布聽完這話興奮地叫著在原地轉圈圈,李晚看到地上放的東西,噗嗤一聲笑了,阿布竟然把狗鏈也叨了過來。李晚邊給阿布帶狗鏈邊說:“我們的阿布也發情了哦,是急著要去見情人了。”阿布是李晚在剛到這座城市時,有一天經過一個垃圾站,看到一條小狗瑟瑟發抖地躺在一個垃圾袋裡,渾身髒兮兮的,看不清顏色,李晚本來是想徑直走開的,可是鬼使神差的,他看了那條狗一眼,那條狗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眼裡有哀痛有祈求,在那一刻,他彷彿從狗的眼裡看到了自己,就把狗抱回了家裡。

他以前是特別討厭養狗的,默然跟他提了很多次,想在家裡想條狗,他上班時狗狗可以陪著她,下班後他們可以一起出去遛遛狗。可是不管默然怎麼說,他都堅決不同意。小時候他曾經被狗咬過,至此之後,家裡就再也見不到狗的影子,默然說他一朝不蛇咬十年怕井繩,連條狗都怕,甚至賭氣不跟他講話,他也不跟默然說話。三天後,默然妥協了,之後再也沒提過養狗的事情。他很後悔,當初為何不聽默然的,養一條狗呢?說不定他倆之間又會增加很多美好回憶。

從明天起,向陽而生

阿布就這樣進入了他的生活,當他把它抱回家時,它幾乎吃不下東西,他專門上網諮詢了養狗的人,買了針管、奶粉,剛開始用針管將十毫升的奶粉送到它嘴裡,慢慢增加,到獨立用食,奶粉也換成了狗糧,現在竟到了懂得情愛的年紀。他就像個老父親般,一點點撫養孩子長大,不知不覺間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懂得自己的追求了,成就感溢滿了他的內心。如果默然知道他這樣,會不會捏捏他的鼻子,笑罵他傻?他呵呵傻笑了幾聲,失落感突然襲上心頭,他再也見不到默然,也聽不到默然說話了。

剛到草坪上,阿布就拉著他歡叫著朝一個方向飛奔,他使勁拽著阿布才沒有摔倒。他朝坐在椅子上的莎莉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莎莉今天穿著紅色的緊身上衣,一條黑色的迷你超短裙幾乎遮不住大腿,耳朵上戴著一副超大的耳環,朝天短髮竟染成了紅色。如果不是因為她是阿布喜歡的狗的主人,他們在生活中估計不會有任何交集,連話都不會說。莎莉的穿著打扮總讓人以為她是不良少女,其實她是名培訓師,不過培訓的對象不是人,而是狗。

他跟莎莉分坐在椅子的兩段,看著在草坪上嬉戲的兩隻狗,阿布親暱地在那隻狗的脖子下蹭來蹭去。默然也喜歡這樣,會突然從他背後抱著他,會躺在他懷裡撒嬌,默然喜歡拉著他的手,即使坐在沙發上,也喜歡將手放在她的掌心摩挲著。

“餅子是我男朋友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一句話打斷了李晚的沉思,他很詫異地看著莎莉,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很突然的,就是想告訴你,覺得你會懂。”莎莉低頭看著地面,像尊雕塑般一動不動,李晚懷疑她是否曾經開口跟自己講話。很長時間後,她才再次說話。

我跟男朋友是青梅竹馬,我原本是我們那條街上的霸王,跟街上的小朋友打架,沒人能打得過我,我上樹摸鳥蛋,下河捉泥鰍,媽媽每天把我打扮得乾乾淨淨出門,我總會把自己弄得滿身汙泥回家,整齊的辮子散了,新衣服破了個洞。而他則文文靜靜的,喜歡坐在樹下看書,我們玩什麼他從來不參與,卻總跟著我們。當時不知深淺,有次硬把他拉下了河,沒想到他不會游泳,幸好有人恰好經過救了他,原本我以為回家會挨一頓揍,沒想到他竟然說是自己下去的。後來,我們就成了朋友。

我也收了性子,父母和老師都驚訝我的突然轉變,我開始認真學習,也有了女孩樣。我跟著他的腳步,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他學了建築系,說是將來要為我蓋一所大大的房子。我們探討著未來生活的美好,夢裡都會樂得笑出來。

為了紀念即將畢業,我們決定做一場畢業環島旅行,以告別學生時代,迎接美好未來。可是這卻成了我一生的噩夢。那天天空碧藍如洗,湖上風平浪靜,我們站在船舷上吹風。在我們旁邊有一對情侶,模仿泰坦尼克號裡的經典動作,女的站在欄杆山,男的在後面抱著她,他們在船頭開心地呼喊著。我們手拉著手看向遠方,船突然轉了個猛彎,女的沒有抓牢,直接被甩到了湖裡,男的站在那裡驚慌失措地喊著: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她不會游泳。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掌心已經空了,只聽到“撲通”一聲,男朋友已經跳進了水裡。自從那次差點嗆水後,他的游泳技術已經被我訓練得很強了,甚至在我們學校的游泳比賽中奪得了冠軍。可是那天不知怎麼回事,他把那個女人救上來後,卻再也沒有上來。我的世界坍塌了,從此漆黑一片,我常想如果我們不相約去旅行,如果那天先跳下去救人的是我,那麼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他還是會在我身邊,當我需要時,喊一聲,他就立刻出現了。

我開始穿著奇裝異服,渴望走在街上時他突然走上前來:小姐,抓著你了,在大街上不能穿奇裝異服。然後我們兩個像傻子似的開懷大笑。沒有人看懂我們之間的笑話,只有我們自己才明白。他說過: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找到你,帶你回家。我的世界再也沒有他了,沒有他的地方又怎麼會有家呢?

從明天起,向陽而生

李晚看著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她面前的草地上,一滴滴隱在草叢中,不見了。就像那些撕裂的疼痛,捉迷藏似的躲起來,以為看不見就沒有了,可是稍微一動,撕心裂肺的痛就會出現,原來它一直藏在那裡。

生活總得繼續,我知道我不能再繼續活在回憶裡了,也許,我活得好,就是對他最大的欣慰。我們的故事不能繼續了,但我可以將他的夢想延續,我帶著我們兩個人的夢想出發,將我的生活活成我們兩個人的,他在天上看到才會安心吧。從明天起,我要離開這裡,到各地去看看。那條狗我帶不走,如果可以,能先幫我照看嗎?

她抬頭看著我,眼睛裡有對過去回憶的痛楚,也有拋掉過去重新開始的決心。李晚點了點頭說,阿布肯定很開心。

她沒有說話,愣愣地看著遠處嬉戲的狗。

手機在李晚的褲兜裡震動,他將手機掏出來,裡面有幾條未讀信息,其中一條是默然的媽媽發來的:明天是默然三週年忌辰,回來參加吧,過去的,該放下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陡然發現空中佈滿了星星,獵戶座赫然就在眼前,默然曾經說:如果想我,就看看那座獵戶座,我一直在看著你。如果心裡不曾忘記,陪伴就會一直在身邊。

也許,是時候放下了,默然在李晚的生命中按下了停止鍵,永遠不會出現。雖然陪伴不再,可是那份感情卻是任憑時光怎麼變化都偷不走的。

生活中總有一些人會因為一些原因提前下車,可是他們陪伴我們走過的那段路,伴著我們的成長,都是給我們的最好禮物。可能生命中再也碰不到一個如她般的人物,可是那份回憶卻是獨家的。對於生者,則要珍藏回憶,把生活進行下去。

還有一條是婉晴發過來的:既然要走同一條路,那麼走朝陽的一側豈不是更好?晚上在看村上春樹的書,看到這句話時就想起了你,與君共賞。

遠處傳來廣場舞的聲音,不遠處有幾隻狗在嬉鬧,一群年輕人在廣場上溜旱冰,老人在健身器材旁健身,李晚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莎莉,眼角溼潤了,心也變得通透,這原本普通的生活,此刻卻讓他感覺如此美好。

他給默然的媽媽回了條短信:明天我一定回去。

從明天起,向著陽光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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